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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金吾衙内香尘绕 ...

  •   康熙十七年正月十三
      承乾宫
      “真是自己吓唬自己!”辛夷一边嘟嘴唠叨,一边把刚切好的橙子码在水晶盘里,小心地摆在案几上,挑了三两个齐整的,装进青瓷小碗再插上象牙签子送到近前,小声道,“去年皇上吵得那么凶,要接什么婉萍回来。这都快到元宵节了,怎么反没了动静?!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只要自己喜欢的纵然是逆天行事也要争取了来,这才见君王气魄。若是实在得不到了,就干脆咬碎牙齿把所有委屈都和血吞进肚子里,那才有皇帝风范。他也太不果断了,我家胤禛,就绝不会这么拖拖拉拉,犹犹豫豫的……”
      看着她利落地收拾起橙皮,又捡了几方冰块堆在水晶盘中,忽然记起宋词里的“并刀如水,吴盐胜雪,纤手破新橙”,忍不住胡思乱想,“若她不是来到康熙初年,而是身处康熙晚年,能否与心仪的人儿相遇?又会否与他相知相爱?是否能就此相携相惜?”
      “怎么了你?”辛夷猛的把我从遐想中推醒。
      “没什么”我摆摆手,撂下送到嘴边的水果,“去年,他还说要接我去住昭仁殿呢,不是一样没了动静。他没说,并不代表没有事发生。说不定,他早把婉萍安排在这后宫的某处,只是咱们不知道而已。就像这橙子,你可知它的来处?”
      辛夷耸耸肩,拿起一块送进嘴里,“味道很平常,没什么特别啊。”话未说完就又吃了一块,“皇帝赏赐,也不过如此。”
      “呵呵,”看她言不由衷,我却笑了,“这是尚之信的贡品。”
      “咳咳咳”辛夷呛到了。
      “尚之信没有协助穆占进兵湖南,却煞费周章地遣人送特产进京请安。真是用心啊!”我喃喃自语着站起身子,感觉这段时间,人越来越疲惫,胃口也差极了,怪不得他会把这些橙子送来,扫一眼案几上的水晶盘,忍不住一阵心酸,玄烨他,已然很用心了……

      同时
      乾清宫
      一支朱笔慢慢扫过奏折上的一段段蒙古文字,玄烨熟练地圈圈点点,突然他停了下来,重又回到文字的某处,轻声读起,“走云南,恐水土不服;走四川,恐交通不便;走边外,恐马力不足……军队人数不多,难以有所成就。又厄鲁特内部互相劫掠,因此西藏军民只好坚守所辖地方,而无法远征矣……”看着念着,玄烨放下笔,精光内敛的双眼,缓缓地眯成一条线。
      三藩之乱初起,吴三桂与西藏有所勾结,他早就知道。眼下吴军势颓,但还是时有密报声称,吴三桂欲割地以换取西藏出兵,搅乱清兵部署,减缓吴军败势。好在昨日□□与厄鲁特□□汗进贡使节的到来,让玄烨相信,他们只会观望,不会入局了。无论如何,西藏地方与准噶尔部、青海蒙古诸部关系密切,不可小觑。如果不能在战场上取得决定性的胜利,这样的墙头草会一直反复下去,连已经归降的尚之信也有可能骤然发难。敕谕这两方的遣使,必要恩威并重才行。
      玄烨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不听、不看,或可令他享受到片刻的安详与宁静,但纷乱的朝政战局,让他焉能不煞费思量……

      同时
      承乾宫
      “这个尚之信不是已经投降了么?怎么还这么不知好歹!”辛夷愤愤地,“皇上暗示明示的叫他进兵湖南,为什么还不动手啊?”
      “吴三桂是那样容易对付的么?!” 看着辛夷茫然无辜的眼睛,我忍不住慨叹,“执掌过大明劲旅关宁铁骑的大清平西王爷哟。这样的人,纵是老了,也是虎啊……皇上下旨说首恶乃吴逆一人,胁从者只要悔罪投诚,即可宽免。只怕是口号越好听,相信的人却越少吧。让尚之信去打吴三桂,不过是以藩制藩的把戏。尚之信虽然可恨,却也可怜,从头到尾,他都被吴三桂和皇上这两方势力吃定了,吃死了。”
      “可是听你刚才说,皇帝又再次传谕尚之信,请他出兵。辜负了这么隆重的信任,他也真该死了!”
      看着辛夷一副正义感十足的样子,我笑了,轻轻拨开花架上的一株水仙,想起数日前乾清宫里玄烨坚毅沉郁的样子,“平定湖南,只能靠我八旗将士,传旨穆占,不可再等待尚之信兵,以至坐失良机。”冷静的,骄傲的他啊,那份自信撩人心弦,那份无奈惹人心酸……
      “主子,奴婢回来了!”随着一声清脆的低唤,灵芸婷婷袅袅地走到近前,“皇后说,主子有孕在身,今年上灯的各项事宜就不必操心了。您这里不能少人伺候,是故前儿遣去帮忙的几个宫人也随奴婢一起回来了。”
      没等我这个贵妃提问,辛夷已然耐不住性子发话了,“不是说年关事杂,她那里少人应对么,怎么又把人都送回来了?好奇怪啊!”本来借着皇后人手不够的档儿,送走了几个宫女太监,平日里我们也好说话。可惜没过两天,这承乾宫里又变得人头攒动的,确实叫人心烦。
      好在灵芸早已熟悉了辛夷的大大咧咧,并不与她计较,继续说:“这事确实奇怪,皇后今日只遣回了咱们这里的宫人,别处并不见退回。听回来的人讲,这几日虽在皇后那里当差,却没见一个皇后身边的太监宫女,全是从各宫抽调的人手在伺候,好像原来的坤宁宫空了似的。”
      “空了!”我和辛夷面面相觑,异口同声。
      “不错,”灵芸笃定地点点头,“这还罢了,有几个别宫主位派去帮忙的,也没了踪影,您的映雪、惠嫔的小秋自从到了坤宁宫就消失了。还有更古怪的,成贵人(前章所提杏花)近来几次去给荣嫔主子请安,都没见着人,好像现今连主子娘娘都有好几日没在自己宫里出现了。”
      “不会是得了传染病,被隔离了吧?”辛夷在我耳边小声嘟囔着,没心情去理会她的异想天开,脑子拼命地转啊转,心中盘算着,“这些人到底有什么共同点呢?”突然,脑海中灵光一闪,抓住灵芸急切的问道,“快!快帮我回忆一下,皇上这几天有没有出宫?”
      灵芸丈二摸不着头脑地看着我,但还是关切地说,“主子别急。咱们一起想:过了节,皇上不是听政就是接见外藩,不记得有出过宫。最近的一次,应该是腊月二十九吧,听说是去巩华城了。这有什么奇怪么?”
      “巩华城……”我咀嚼着这个代表了赫舍里皇后的地名,因为她在那里停灵,所以每次玄烨去巩华城,总以为是对她的祭奠。但是有时去的太过频繁了,自己也会有所疑问,他真的是去那里了么?只是去那里了么?
      因为皇帝深爱着他早逝的嫡后,一句“巩华城”可以搪塞掉所有的麻烦,甚至包括来自于皇祖母的追问。
      突然,我打了一个冷战,难道所有人都知道婉萍回来了,单只瞒下我一个么?!玄烨把安置她的差使给了东珠,东珠又从各宫抽调旧人去伺候,风闻马佳英原是她的侍婢,小秋是小婵的妹妹,但是映雪留在那里又有何用呢?这么大的动静,太皇太后怎么可能不知道,而她的沉默到底能保持多久呢?猜的出来,却想不明白,而且越想越觉得难受,仿若一口气憋在胸口,吸不进吐不出,紧握的手心渗出层层虚汗,头晕、恶心,苦笑,“好强的妊娠反应……”

      感觉自己仿若是永夜的微尘,漂浮在漆黑阴冷、深不见底的虚空,有个声音在耳边低唤,“你睡了好久,梦里我们可是已经相遇?别傻了,忽略了变因,只能推演出本不存在的历史。别怕啊,这一厢情愿的幻梦,我来陪你做完。”
      “谁?”我徒劳地挥动双臂,想触碰那如水晶般澄澈的声源,“你是谁?”
      “别傻了,真爱不能比较,更无法替代,那是恒久不变的存在。不是你不够好,只是有的人对记忆无比忠诚罢了。别怕啊,总会有那么一个人,只为你而来,任凭物换星移,时空变换,始终牢记你的容颜……”

      呯嘭!!
      我被一声“巨响”惊醒,睁开眼,只看到灵芸狂喜的双眸,“皇上!皇上!娘娘醒了。”
      玄烨回头看了一眼那个打翻茶具的宫女,一丝不易察觉的疑惑和忧虑掠过眉间,她好像是偷看到靳辅的折子,才失手的。怎么可能?!玄烨摇摇头,笑自己的神经紧张,快步走向麝薰的床榻。
      “皇上?”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陷在朝政和婉萍的事情里难以抽身,怎么还有时间来?“你怎么……”
      “嘘”他的食指挡在麝薰唇边,“身上不好就不要费力回话了。这几日朕忙得紧,来的少,不要见怪。”对视着麝薰盈盈欲坠的眼光,玄烨猛的抽回手,好像被什么东西烫到了。
      我连忙擦干腮边不争气的泪水,强打精神,挤出微笑,“是哦。”
      “真的!”玄烨把奏折放在我面前,努力证明着,“看,连折子都带到这里来批呢。”
      “靳辅?”我看向玄烨,见他并没有阻止,开始默读全文,看到一半,忍不住惊叫道,“啊!他竟要开河捐么?”
      好像是在回答我的惊疑,玄烨轻叹道,“河务耗资巨大,战事又酣,国库没钱了!”
      “捐纳一开,后患无穷啊!”一时只觉得义愤满满,浑然忘却了自己的身份,直言道,“无异于饮鸩止渴,剜肉补疮!”
      “贵妃!”玄烨一声断喝,脸色阴沉下来,铁青的吓人。
      “皇上赎罪!”灵芸第一个跪倒在地,告饶着,“娘娘大病初愈,一时恍惚才会君前失仪。都是奴才们的不是!”
      看着满屋的奴才跪在地上磕头捣蒜,心里不是滋味,我紧咬着嘴唇,不发一言。沉默中,玄烨的脸色慢慢平缓。突然,他指着一旁呆立的辛夷,问道,“都替主子求情,怎么你不告罪么?”
      我这才发觉,辛夷一直站在那里,好像吓呆了。糟糕,这宝贝姑娘不是古人,根本没法应付,实在叫人担心。正想着怎样救她一救,辛夷却十分平静,轻描淡写地说,“贵妃娘娘并没说错什么,为什么要请罪啊?”甩开灵芸扯住自己的手,硬是站立着回答玄烨的问话,“不管有什么理由,捐官总是不好的。先是斯文扫地,再是贪污腐败,最后丧失民心。”说着瞪大眼睛,使劲点头,仿佛是在给自己的论点打保票,忽然却话题一转,“不过,这个靳辅也没什么恶意,”辛夷赔笑着,怯怯地说,“他治水真是很厉害的!皇上也要承认他这方面的能力啊。反正这种技术型官员,对行政一窍不通啦,说出些混账话来,也请万岁爷多多包涵,多多包涵。”说完竟嬉皮笑脸地跪在地上,打躬作揖。
      事情的发展出乎所有人意料,我和灵芸都不知如何应对,到是玄烨先开口了,“你看了奏折?”
      “嘶!”辛夷倒抽一口凉气,暗叫不好,别人都替贵妃求情,只有自己为递奏折的人说起好话来,不是偷看了奏折又是什么。心里多少有些后悔,“哎,精灵鬼治豫,天一先生陈潢,这可都是为了你们啊。”
      这事还真是一波三折,此时的辛夷没了刚才的志气,脸吓得惨白,而玄烨却沉默着盯着她,眼睛慢慢眯成细线,这是他发怒的征兆。我明白再不出来圆场就没机会了,仓皇扯住玄烨的衣袖,“都是麝薰不好!惹万岁不痛快了。这丫头是前儿小桂子才引进宫里来的,还不懂规矩,皇上……”
      “是的,是的,”不等我说完,灵芸也参加进‘救援行动’里,“是奴婢没有教导好,皇上要怪罪,就请责罚奴婢吧。”
      “呵呵,”玄烨忽然轻声笑了起来,摇头道,“就是想找个不懂规矩的来伺候你,免得被人欺负。没想到,第一个受教的,却是朕自己,哈哈……你,”玄烨看向辛夷,“叫什么?”
      “哦!”辛夷缓过神儿来,慌忙给玄烨见礼,“奴婢施辛夷,万岁万岁万万岁。”
      “哎!”灵芸和我同时皱起眉头,心中暗骂,“糊涂虫,哪有这样回话的。听起来倒像是,辛夷万岁万万岁似的。”
      “施辛夷……”玄烨喃喃自语。
      眼见危机解除,我却生出无名的懊恼,只觉得哪里错了,来不及思考,被玄烨揽进怀抱,耳边是他的低语,“薰儿,真希望你也能像这个辛夷一样,在朕面前畅所欲言,毫无顾忌。”
      “咦?”我先是愕然,既而报以苦笑,“麝薰自己也好想这样啊。不过在此之前,请皇上也能在麝薰面前坦坦荡荡,直抒胸怀。你,”难掩好奇与好强,“没有什么要对麝薰说的么?”
      他怔怔的看向我,片刻,眼神柔和的像十五的月光,嘴角轻轻上扬,“你,放心。”
      望着那足以照亮自己全部梦境的目光,我无言以对。他,总是不会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啊,甚至不会让我与婉萍相见。只是这样的掩耳盗铃,我就可以放心了么?
      突然感到庆幸,好在我只是贵妃,而不是皇后。东珠无处可躲,为你安排婉萍,为你瞒哄麝薰,为你平衡内宫上下,为你回护与太皇太后的关系……玄烨,好想告诉你,那个把所有的事都扛下来默默为你付出的东珠,就快死了!二月二十六,钮祜禄后暴病而亡。她流血的心,彻底碎了,可是在此之前,却还在为你发光发热,直到油尽灯枯。玄烨,我们都是凶手!麝薰的身孕,冰湄的到来,婉萍的回归,布木布泰的压力,加上玄烨圣心的摇摆,联合在一起,化作一股巨大的力量,把东珠杀死了。
      “玄烨,”受不得内心的煎熬,不禁低叫一声。
      “怎么?”他浅笑着回应。
      好难开口,却又不吐不快,凝结全部精力,煞费苦心地轻声说,“人生在世,面临很多选择,有的是必要,有的只是想要,请不要在失去时才意识到她的重要。可惜的是,人总是好傻的,只有当失去了,才意识到曾经拥有些什么。而更加可怕的是,我们永远无法预料会失去什么,直到不得不失去的那一天。”

      现实
      紫禁城
      杨恒瑜注视着沉睡的人儿,欣慰与惊喜一同涌上心头。从她们被抬进休息室算起,才过了短短几分钟的时间,而他却好像一下子老了三百年。往事历历在目,如一副前生的画卷,没有人能体味到他此时的心境,又苦又甜。
      那个叫鱼衡阳的自己早就在历史中化灰化烟,但有些人有些事,却深深烙印在他脑海里,无法抹去。还记得,那是康熙十六年最后的两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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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金吾衙内香尘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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