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只是个替身而已》初可

67、彩虹

　　元昱开始还能冷静地看手机，确定郁心渺的位置。
　　后来他发现郁心渺去了X市那边的某座山，得知傅立旸一下飞机就租了辆车去这座山，元昱恨不得直接把车给砸了。
　　他坐在车中，犹如困兽。

　　痛苦不堪，烦躁不已，更是恨到灵魂深处。
　　他恨全世界，最恨的是，到得这个时候，他竟然还在帮郁心渺找理由，他竟然还想安慰自己郁心渺有苦衷，他竟然完全舍不得恨郁心渺！
　　这是什么鬼道理？！

　　他这辈子，从来没有如此对待过一个人。
　　他花了万般心思给郁心渺做饭，像狗一样给郁心渺下跪，他供祖宗一样哄着郁心渺，他每分每秒都在琢磨着怎么能让郁心渺再更快乐一点。
　　郁心渺为什么要这样对他？
　　他为什么就不能去恨郁心渺？

　　想到这里，元昱更恨。
　　他走下车，管家已经笑着走来，见他自己从驾驶座出来，也没有其他同学，又见他据说断了的手臂好好垂在身侧，很有些疑惑，却也没有说出口，正要带他进去，他冷冷地问：“有榔头或者锤子、斧头吗？”
　　“……”管家的笑容僵硬几秒，倒是很诚实地点头，“有的。”
　　“给我找一把来。”
　　“……好的。”管家应着，赶紧转身进屋，实际已经在微信上联系郁心渺，想要知道该怎么才好。

　　元昱即便站在车外，还是焦躁地围着车转来转去。
　　手机响起闹铃，他又想起一件重要的事，赶紧打开微博，刷新再刷新，直到时间变成0点1分，郁心渺竟然也没有发微博。
　　很显然，不是元昱一人发现这件事。
　　郁心渺的评论区里，很多人都在疑惑郁心渺竟然没有在今年11月12日0点发微博的事。

　　大家都已默认，这是个对郁心渺相当重要的日子。
　　元昱黑着脸频繁刷微博，管家久久没从屋里出来，他也不曾发觉，他刷着微博的同时，还不时切出去看郁心渺的位置。
　　一点多的时候，郁心渺还是没有发微博，但是郁心渺的位置停在那座山上彻底不动。

　　肯定是已经跟傅狗会合！！
　　元昱气得抬脚就踹轮胎，连踹四五脚，躲在窗帘背后观察的管家叔叔差点没吓死，赶紧再去微信上呼叫郁心渺，不知道为什么，郁心渺就是不回复。
　　再不回复，他可怎么办才好？！
　　难道真的拿着榔头或者锤子、斧头出去吗？！

　　这小伙子明显精神状态不对啊！

　　得知今天是傅立旸的生日，郁心渺就再也没有说过话。
　　他靠在昏暗的车座，脑中回想起傅立旸在山上说的那些话，过了起码有一个多小时，他才能够确认那些话的真实性。
　　傅立旸居然很早就开始喜欢他。
　　傅立旸居然也一直在喜欢他。
　　世上的事情，总要这样阴差阳错吗？

　　傅立旸想要吻他，被他推开，傅立旸踉跄着倒在草丛中，傅立旸最后那略显悲切的笑声。

　　他憧憬了整个青春，憧憬了半个人生的人，跟他说喜欢他。
　　他离他的梦想最近的时候。
　　星星就在眼前，唾手可得。

　　然后他推开了那颗星星。

　　都是自己做过的事，郁心渺却无法理解。
　　这样璀璨的星星，他竟然也可以拒绝。
　　他纳闷地抬起双手，看向自己的手掌。

　　小鹿见郁心渺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想事情，也不知道他在山上遇到什么，更不敢问，老刘低声问她：“怎么说？是去机场，还是直接这么开回家？”
　　X市离家里有400多公里，开车三个多小时，坐飞机大约一个小时。
　　小鹿略思索，做了决定：“都已经开到这里，直接开回去吧！”

　　之前精神高度紧张，身体反而察觉不到累，郁心渺也才能奔波几百公里，还能爬山、下山，此时车子开得平稳，车中安静，到底因为精力损耗太多，郁心渺想着想着，就缩在车座里睡着。
　　小鹿轻轻将毯子给他盖好，郁心渺动也没动，睡得更熟。
　　早晨五点多，老刘将车开进郁心渺家中的地下车库。
　　老刘留下也没什么事，便先走了，小鹿留在车里陪郁心渺。

　　小鹿倒是打开手机看过好几次微信，他们和元昱那个小群，元昱没有说过话，她也不知道元昱现在正在哪里，又会有什么误会，有心想说话，怕反而弄巧成拙，因为她更不知道郁心渺在山上到底和傅立旸说了什么。

　　之前，傅立旸的妈妈打电话过来，哭着说傅立旸离婚，他们可都是听到的。
　　郁心渺喜欢傅立旸这么多年，谁又知道会发生什么？
　　小鹿叹气，关掉手机屏幕，很快也靠坐在车里睡着。

　　小鹿睡熟没多久，郁心渺迷迷蒙蒙地醒过来。
　　他下意识地摸找手机，好不容易从口袋中拿出手机，才发现，手机早就没电自动关机。
　　郁心渺找到自己的包，翻出另一个手机，睡眼惺忪地打开微信，点进元昱的头像，开始打字，动作一气呵成，将要发送出去时，他才渐渐回醒。

　　傅立旸离婚了。
　　傅立旸甚至直接跟他说，喜欢他。
　　他，还要去见元昱吗。

　　他和元昱这段关系，本来就是错误的，现在傅立旸本尊就在他面前，他还要与作为替身的元昱继续下去吗？
　　在山上，他是推开傅立旸没错。
　　可他真的不会后悔吗？
　　那毕竟是他喜欢了十年的人。
　　万一他也会后悔呢？

　　会不会，元昱没有等到失约的他，也很失望，甚至已经离开？
　　否则，那个手机没电，元昱会直接联系他这个号码。
　　然而这个号上，亦是空空如也。
　　元昱也生气了吧。
　　就这样，他们就到这里为止吧。

　　他们早就应该回到各自的轨道中。

　　郁心渺拥着毯子，靠躺在寂静的车中，似思索，又似什么也没想，到底是轻手轻脚地坐起身，他拉下毯子，拿起手机，从包里翻出把车钥匙，不顾爬山、奔波后双腿的酸痛，咬着牙走下车。
　　他走到另一辆车前，坐进去，系好安全带，调好导航，将车开出停车场。

　　在他最痛苦、难熬的这半年里，是元昱陪着他，是元昱在前方指引他，是元昱带着他最终飞出绝望沼泽。
　　哪怕是要彻底结束，不论元昱还在不在。
　　最起码，他要当面与元昱说一声“再见”。
　　最起码，他要当面道别元昱。
　　以后，哪怕他们再也不能同行，他也希望元昱能够过得很幸福。

　　直到天亮，郁心渺也没有发微博。
　　但是直到天亮，郁心渺的位置也没有再变过。
　　元昱开始还有力气踹车轮胎，还想抡起榔头砸车，还能站在车前气得直喘气，月亮越升越高，他倒也越来越冷静。

　　元昱从来没有输过。
　　所以他从不知道，他原来也是一个输不起的人。
　　他输给一个他根本瞧不起的虚伪老男人。

　　他给郁心渺发微信，问郁心渺什么时候可以见面。

　　十九年来，只有他玩弄别人的份。
　　他初次被玩弄，就被人玩弄至此。
　　他很佩服郁心渺。

　　为此，他也想当面跟郁心渺求一句实话。
　　他想知道郁心渺的想法。
　　他想知道自己到底为什么会输。
　　毕竟解铃还须系铃人。

　　这个时候他忽然开始理解家里的老头子，难怪一辈子不结婚，据说老头子年轻时候也喜欢某位女演员喜欢得死去活来，那人却是嫁给他人，他也不愧是最像老头子的儿子。
　　他想将郁心渺看得更仔细一些。
　　从此以后他也绝对不会再受任何诱惑。

　　他甚至告诉自己，这是好事啊，在他这么年轻的时候，遇到这么致命的诱惑，他是已经迷失自我没错，但他终究会走出来。
　　他会成为真正无敌的自己。
　　以后碰到再多狐狸精，也没什么好担忧的。
　　郁心渺这样的，他都能缓过来。

　　他试着调节自己的心情，让自己变得轻松起来，让所有糟糕变成喜悦，让所有垃圾变成宝物。
　　长大的过程中，他不也是这么要求自己的吗？
　　他一直做得很好。

　　真不错。
　　元昱越想越是觉得很不错，他不停给自己洗脑，直到天都亮了，他都未曾察觉，还在反复洗脑。
　　管家小心翼翼地靠近，问他：“您要吃些什么吗？”
　　元昱瞥他，看到墙上的阳光，惊觉天已亮。

　　他微滞几秒，抬起手腕看手表，竟然已是早晨七点多，他站在这里站了一整夜。
　　元昱没说话，转身准备上车离开，已经到他离开的时候。
　　他没有再看手机，有什么好看的呢。
　　郁心渺肯定还在山上陪傅立旸过生日。

　　小丑也只做这一次而已。

　　上车时，他看到车子右前方，沿着白墙种了一大丛月季花。
　　也不知道是什么品种，这个季节还开得轰轰烈烈的，大朵大朵的红色花朵开在枝头，阳光下争着抢着地绽放，生机勃勃，好像这是个多么美好的清晨。

　　花费整夜调整好的心情，瞬间崩塌。

　　操他妈。
　　他这样痛苦，他痛苦得都快死了，这些破花开得这么热闹，今天天气还这么晴朗，是要做什么？！是在嘲笑他吗？！
　　凭什么郁心渺可以和傅狗在山上浪漫过生日，他却要在这里这么痛苦？！

　　操操操！！！

　　郁心渺喜欢傅狗又怎么样，郁心渺把他当替身又怎么样。
　　他不比傅狗年轻吗？不比傅狗有钱吗？不比傅狗高，不比傅狗帅吗？
　　他就是肌肉也练得比傅狗好！
　　傅狗算个什么东西！
　　傅狗能给郁心渺做好吃的低脂餐吗？傅狗能背着郁心渺走完那么长的沿海公路吗？傅狗会给郁心渺亲手画漂亮的皇冠和手链吗？！
　　这种狗东西，郁心渺能喜欢他一年，三年，十年，还能喜欢他一辈子？！

　　他竟然差点就要把自己给骗过去。
　　把郁心渺让给傅狗？
　　做梦！没门！
　　郁心渺生是他元昱老婆，死了也要葬在他身边！
　　郁心渺喜欢他也好，把他当个傻子骗他也好，就必须待在他身边！！

　　他竟然让郁心渺跟傅狗，孤男寡男地在山上待了一整夜！
　　操啊！
　　他究竟是哪里来的智障？！

　　元昱气得转身就准备走，瞥见花圃旁的水管，到底还是气不过，上去一把拧开水龙头，先把这些碍人眼的破花全部弄掉！
　　他将水龙头开到最大，对着娇嫩而又漂亮的花朵使劲冲。

　　郁心渺没有打开任何音乐，安静地开着车。
　　导航提示，他离目标地点越来越近，已经就剩十公里，他却还没有想好等会儿要与元昱说什么。
　　说些什么呢？
　　他不想去想，却觉得还是得想想，否则到时候乱了套，就会浪费这唯一的机会。
　　他又期望元昱还是生气，还是走了吧，以免见到痛苦。
　　可是想到，假若元昱真的走了，就连最后一面也见不到，他便更为痛苦。

　　距离已经更近，只剩五公里。
　　郁心渺头皮发麻，他想，还是得把程喆的事情告诉元昱，他不忍心元昱那么好的孩子被那种肮脏的白莲花欺骗，幸好当初拍的视频还没删，他可以给元昱看，让元昱一定小心再小心。
　　他要提醒元昱好好学习，将来做科学家，帮国家造飞船、导弹。
　　不要为了一时的享乐而只顾着赚钱，成为科学家，元昱一定会是那种出现在历史书上的名人。
　　他还要劝元昱，如果可以，元昱还是去喜欢女孩子吧。

　　现在的社会对异性恋、同性恋已经没有什么偏见，都是一样的。
　　但父系社会，惯得这些男的一个比一个脾气不好，元昱脾气那么好的人，他还是找个温柔可爱的女孩子，他们可以互相照顾，幸福美满地度过这一生，上次那个穿红裙子的班长就很好啊。
　　他们都是学霸，都很聪明。
　　他们如果在一起，会过得很快乐吧。
　　生出来的孩子肯定也会更聪明，也会很漂亮。

　　啊对，他要给元昱一套房，一辆车，让元昱没有后顾之忧，元昱才能全部心思放在学习上，将来好好做最伟大的科学家。
　　有了车子房子，也更好交女朋友吧。
　　元昱可以早点结婚，元昱太孤单了，从元昱这么黏他，他就看得出来元昱多么渴望有个家。

　　元昱的婚礼会是什么样子呢？

　　郁心渺仿佛已经看到元昱穿着西装，手拿戒指，站在红毯尽头，微笑等待新娘的样子，郁心渺的嘴角上翘，因为他觉得这是很美好的画面。
　　可他的眼泪早就不知不觉落下。

　　导航的机械女声毫不留情地提醒他：目的地已到。

　　郁心渺及时刹车，看向车窗外精致漂亮的小别墅。
　　这套房子也是临时决定买的，当初他在这附近拍戏，新的楼盘在开发，他过来凑热闹，发现风景、户型都很不错，就跟着买了一套，别墅附近有温泉，有时候冬天他会来这里休息几天。
　　是以这个别墅也是按照他的喜好，精心装修过的，院子里还种了月季花，也会有人定时定点地打扫。

　　他能听到院子里的水声，是园丁在给花浇水吧。
　　是不是，元昱已经走了？
　　否则园丁肯定不会大清早地就这样浇花，噪音太大。
　　他松了口气，不用面对元昱，也不用说“再见”。
　　却也很失落。
　　他与元昱应该再也不会见了吧。

　　凝视许久，郁心渺打开车门走下车，他慢慢往院门走去。
　　不如就把这套房子送给元昱，元昱可以卖掉，在海市重新买个房子，也可以放在这里，几年后带妻子、孩子过来泡温泉。

　　郁心渺的双腿越来越疼，他深一脚、浅一脚，满脑袋乱七八糟的想法，走到院门口，他伸手就推开院门。
　　水声太大，并没有人发现他。
　　他下意识地顺着水声看去，脚步早就顿在原地。

　　这栋别墅面积并不算特别大，两层楼加起来两百多平，小院也就一百多平，小院的整个右侧，种的都是月季，此时正在盛放的是一种名叫朱砂碗的月季，朵朵开得好似小碗，阳光给它们镀上金边，金红色的花，一朵比一朵更艳丽。
　　此时正有人拿着水管在给这一大片朱砂碗浇花。
　　水流化作露珠，匆匆从花瓣滚落。
　　水柱蹿得太高，更是在阳光的折射下，拱起一座又一座的小小彩虹，彩虹横跨在红云似的花朵间，这个微小的角落，竟是充满无数个天堂。

　　郁心渺的嘴巴不禁微张，他怔怔地看向握住水柱的手腕，再看手腕的主人。
　　元昱穿着昨天出门前，他亲手搭配的工装外套，后背挺得那样笔直，就连落在墙上的影子都是无比锋利，就是这样锐利的元昱，却在这样的清晨里，温柔地浇着花。
　　他的头顶，他的身畔，他的脚边，全部都是水柱留下的彩虹。
　　这是被彩虹包围的元昱。

　　小的时候，明明拥有很多爱，郁心渺还是个躲避型的人格，他习惯藏在所有人的背后，观察所有人。
　　少年时候，傅立旸像是一颗明亮的星星，照亮他的前路，从此他的人生就是为了追逐傅立旸。
　　成年之后，他即便拥有很高的天赋，却还是习惯将自己藏进黑暗，轻易不让任何人窥见他的任一部分。

　　他有时候很自大，有时候却又很怯懦。
　　他总是那个跟随在后的被动者，他从不主动出击。
　　不主动，就不会失望，更不会绝望。

　　况且，在这个世界上，其实也没有什么值得他主动的人或事。

　　细细想来，于他而言，甚至是对傅立旸，也是被动接受。
　　倘若傅立旸没有主动进入他的世界，他永远也不会主动去认识傅立旸，傅立旸总是在他最无助的时候出现，他自然而然地就喜欢上了傅立旸。

　　他真的喜欢傅立旸吗？
　　他想，他确实是喜欢傅立旸的。
　　可也是在此时，看到被彩虹包围的，那样柔软的元昱，郁心渺忽然明白，喜欢也可以有很多种。

　　他好像也终于明白爱情到底是什么模样。

　　爱情就是，哪怕自己这样迷茫，这样怯懦，这样混乱。
　　哪怕自己知道这是错误的，这是需要停止的。
　　哪怕自己明明有更明亮的未来，哪怕对方也有更广阔的天地，他还是想要将对方拖进属于自己的深渊。

　　就像那夜山火肆虐时，元昱紧紧抱住他，在他耳边说：我已在深渊很久。

　　从凌晨到现在，他一直很不解，他为什么要拒绝傅立旸。
　　现在他明白了。
　　因为他的身边早已出现彩虹，他的彩虹给他构筑出崭新的天空。

　　从此他也有了属于自己的天空。
　　天再黑，他是他自己的星星。

　　元昱显然根本不知他的到来，管家瞥到他，吓了一跳，想要朝他走来。
　　郁心渺已经大步上前，直直朝着元昱跑去。
　　再离元昱还有两三步的时候，郁心渺就已张开双臂，双腿酸软不堪，又不小心被地上粗大的水管绊倒，就在差点将要摔着时，他稳稳地扑到元昱后背。

　　他的双手立即紧紧环住元昱的腰。

　　元昱浑身的肌肉忽然绷住，郁心渺将他搂得更紧。
　　水声停止，元昱的声音轻轻的，且带着颤抖，似乎是不敢相信：“郁心渺？”

　　郁心渺将脸紧紧贴在元昱的后背，这样近的距离，他也已经被元昱制造的彩虹环绕，全身暖洋洋的。
　　心中巨大的破洞瞬间被修补完整。

　　爱情是什么颜色，又是什么模样？

　　爱情是七彩的。
　　爱情就是被彩虹包围的元昱。

　　郁心渺闭上眼，任由眼泪全部渗进元昱的外套。
　　他用力再用力，只恨不能将元昱抱得更紧。

　　“你，怎么了？”元昱问。
　　郁心渺流着眼泪，他想要装作很平静，于是，他还特别笑了声。
　　但他实在无法控制眼泪，笑得也很难听，终是扁着嘴巴，他哭着说道：“我没事，我只是看看你，看着看着，就觉得——”

　　“就觉得，能够遇到你，能够喜欢上你，真的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