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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远山大道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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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进电梯里的姜海绮低下头,整个人憋着一口气,心中对于回忆的内容逐渐清晰起来。
她也看到了安泽。
同时,她也是故意不理会安泽。
好不容易,花了那么久的时间和心思,去忘却时间,忘却那一切。
可现在,一声“姜海绮”又把她从现实中拉扯出去,留下遍体鳞伤的剪影。
走出商场,姜海绮向一旁的客人道歉又道别后,深吸一口气,压低帽檐,朝老林烤肉店走去。
临近午夜,烤肉店里已经没有什么客人了。
老林坐在柜台后,一边按着计算器,一边叹气:“我真的是蠢,那副手套多贵啊……今天一天算是白干了。”
“就当是破财消灾了。我看那桌客人都不怎么好惹,要是不赔偿,指不定要起诉咱们呢。”老板娘吴姨从后厨走了出来,瞧见刚进门的姜海绮就笑了起来,“回来了啊。怎么样?对方没有为难你吧?”
“没有。”姜海绮摇了摇头,把手里的碗筷收进大盆里,接着像是想起了什么,她擦干手上的水,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发票递到老林面前,“这是发票。还有……老板,我想我只能做到今天了。”
还不等老林开口,吴姨就先探出头来:“怎么?是发生什么事儿了吗?之前不是说好做到下个月中吗?”
“没有发生什么。”姜海绮转身继续收拾碗筷,“是我自己的问题。”
老林和吴姨对视一眼,没有多说什么。吴姨走进休息间,从包里拿出一个信封,递到姜海绮面前:“我本来想着,下个月你走之前再给你的。”
信封挺厚实的,姜海绮一猜就知道是钱。她低下头,轻轻说了谢,心中满是不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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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林烤肉店在城乡交界的地方,这里掺杂着世俗与方言的喧闹。尽管是午夜,这条远山大道街依旧灯火辉煌。
姜海绮戴上棒球帽,依旧把整张脸藏在暗红色的围巾里,耳朵里塞着耳机,独自一人走向远山大道街南边的老城区。
远山小区建成在八十年代,现如今已经有一些年头了。从这里走出的人大多数都不会回来。不愿住在郊区,更愿意去享受城里的生活。
一来二去便造成小区老龄化严重。
物业倒是上心,在小区装了不少监控,门卫室也安排了值夜班的保安。
“回来了啊。”门卫室的窗户拉开半截,里面的中年男人探出身子跟姜海绮打招呼,“这里有你的快递,快过来拿。”
姜海绮点了点头,眼神落在他胸前晃来晃去的工作证,上边写着“蒋东”。
门卫室里烧着电暖气,整间屋子暖烘烘的。窗口附近的木桌上摆着一台小电视,上边放着西游记。
蒋东指了指门边的小货架:“在上边呢。”
说完,他又坐回躺椅上,端着热水杯投入到电视剧里。
翻找了一会儿,姜海绮把三份文件放进背包里,伸手抓着门把手扭动,听见身后传来蒋东的声音:“你是一个人住吧?”
这句话让姜海绮头皮发麻,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没说话,打开门就往外走去。
躺椅上的蒋东调转视线,看着那个单薄的身影在路灯下忽明忽暗,嘴角露出了一丝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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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霖曜坐在远山小区对面的二十四小时餐饮店,面前摆着两个空碗和一些烤串竹签。
玻璃门被推开,他抬起头,对上姜海绮始终如一的眼睛。
“这里。”任霖曜抬起手挥了挥,“要吃什么吗?”
“不用了。”
啧。
公事公办。
“行吧。”任霖曜从包里拿出一个档案袋,递到姜海绮手里,“这是今天那位林小姐的所有资料,单独卖给你的,易菱他们不知道。”
“明白。”
说完,姜海绮从口袋里拿出早就装好的现金,接着起身离开了餐饮店。
她能感觉到任霖曜的眼神一直追随着自己,直到活生生的人逐渐消失在小区里。
她心情平静,镇定得很。
老楼没有电梯,徒步爬上六楼后,额头滑下一滴汗珠。姜海绮摘下帽子,从口袋里拿出钥匙,打开两道房门后快速走了进去。
就在里边的木门即将把楼道的一切隔绝开时,她瞧见楼下的声控灯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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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是思虑周全,或许是心有余悸,她把木门反锁后,又把电视柜搬到门边顶着,才算安心了一些。
房子是小两居,普通装修,价格不贵,房东常年在外省,房租都是靠转账。这是姜海绮最满意的一点。
她不喜欢打照面。
家中只有简单的家具摆设,她走进卧室拿起睡衣,到浴室洗漱后,推开卧室对面的房门。
只见房间正中央摆放着一大块白板,上面贴满了照片。白板右边是三四箱文件,左边则有一张堆满了各种报纸杂志的办公桌。
姜海绮打开台灯,坐在办公桌前,拿起美工刀拆开今天的三个快递。
依旧是周刊杂志与报纸,只不过日期都是最新的。
她低下头翻阅,手中握着水性笔,在笔记本上写写画画,眉头紧皱。
很快,一本周刊被阅读到结尾。她从笔筒里抽出剪刀,小心翼翼把需要的信息剪下,贴在笔记本上。
摊开的页面上写着“青月祈祷院院长何敬武向S市孤儿院捐助三十万,助孩子们健康成长”。
“呵。”
一声冷笑,在安静的房间里尤为清晰。
真是位慈善家。
姜海绮眼中滑过一丝鄙夷,随后放下笔记本,把残缺的周刊报纸推到一边。
档案袋里只有三张纸,全是关于一名叫林欣的女人。
她仔细翻阅,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最后定格在最后一页的结尾——林欣是何敬武的亲生女儿。
像是找到了一个突破口,姜海绮用笔把这句话圈住,连续画了好几个圆圈,像在布置一个陷阱般。
熄灯之时已经是凌晨两点,姜海绮关上书房大门,走进卧室,栽进枕头里,却睡意全无。
她拿出手机,点开藏在手机最尾的视频软件,进入个人中心,上面显示“用户420”。点进关注列表,只有一个人,名叫——韦绎。
韦绎的视频主页几乎都是游戏视频,大部分为不露面的视频,有一小部分是vlog,记录日常生活趣事。
她在离开S县城的第三年,发现了这个账号。
当时的韦绎已经考上大学,生活多姿多彩。尽管自己对游戏不感兴趣,但还是把他的主页视频都赞了一遍,成为他不多的粉丝中的一个。
这是姜海绮独特的念旧方式。
两种不同的生活就像是分岔路口,最终会驶向不同的目的地。
2007年,韦绎参加高考,自己独自来到火热发展中的S市,谎报年龄打着杂工。
2008年,韦绎考上大学,自己到老林烤肉店工作。
接下来的时间里,韦绎经历了青春活力的人生,而自己因为一个坚定的信念,不停赚钱存钱,只为早日完成这个信念。
在她看来,两人早已经分道扬镳了。
此后,一定也不会再相见。
但她还是会想念的啊。
有一回,韦绎许久没有更新,她一度以为再也见不到韦绎了……
结果,两周之后,韦绎回来,在新视频中随口提到自己回了一趟老家,原因是想找一找之前丢失的老朋友。
这一刻,姜海绮的心猛地跳动一下。
对于这位“丢失的老朋友”,韦绎没有做过多的解释。尽管评论中有人询问,他也是跳过这个问题回答别的。
但她在那一瞬间,还是把自己想成了这位“老朋友”。
她想,能被人记住的感觉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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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天里,韦绎都没有睡好。他拿着手机辗转反侧,仔细研究安泽发给自己的照片。
好像是她。
但……好像又不是她。
微信上已经好几个小时没有收到安泽的消息了。可韦绎还是停留在那个界面,一遍又一遍放开手中的相片。
那件看似工作服的外套上写着什么肉店。
可因为行走的动作,把前边的字都折叠了。
最后,他放下手机,盯着天花板叹了口气。
姜海绮,怎么找你这么难呢?
他并不是一个喜欢出镜的人,对于游戏这件事,也是个人爱好。他开着心理诊所,接待每天坐到他面前诊断的人。
这一切都是韦绎的愿望,但又不是单纯的愿望。
这些举动的背后是同样的期许——希望姜海绮能看到自己。
他觉得在公众平台提高知名度就能让更多的人看见自己。只要她还在这个地方,在这个国度,总会有时机让两人隔着屏幕相遇。
每个月回家四趟,也是韦绎来到S市之后一直坚持的事情。韦孝民和曹玉珍马上就要到退休的年纪,如今家中唯一关心的就是自己的事。
饭桌上也经常谈论到哪些与自己同校同班的人又要结婚了。
而韦绎除了大学短暂的两段校园恋爱外,便再也没有新消息。
每到这时候,韦绎都会选择岔开话题说点别的,父母也明白他的意思,也算配合不再继续。
只是总有个疑问悬挂在两位心中——自己的儿子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一直没遇上合拍的人呢?
晚饭后的时间是专属于韦绎的。
韦孝民和曹玉珍十年如一日的饭后散步、且不愿意带着韦绎。
所以,韦绎便会带上相机,重新回到高中那个捧着相机到处留影的自己。
S县城四季分明,韦绎便会在每个季节的初始拍一张姜宅,洗出后放在信封里,写上日期与季节,再从姜宅大门的门缝处塞进去,直到听见信封落地发出细微的响声,才会转身离开。
他承认,自己是想念这位老朋友的。
她留给自己太多的好奇与疑惑,一些猜透的和猜不透的,一些明白的和潜藏的,全都围绕着“姜海绮”三个字。
韦绎在用自己的方式寻找她。
可这么多年了,他始终没有收到对方的问候。
而十七岁那一句再见,似乎不会成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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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2016年的冬季,如同往常一般的冬季。
在不同道路上行驶的两个人始终回望,总觉得、总希望能看见对方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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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年的圣诞节,S市遇上了异常天气,寒流袭来,霜冻与冷风把街道上圣诞树上的铃铛吹落。
韦绎站在S大酒店门口,盯着眼前这颗没有装饰品的圣诞树,觉得这样确实少了些特殊感。
“韦绎!”安泽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我让你带的东西呢?”
“给你。”韦绎把手提袋递给眼前人,“你一个要结婚的人,连戒指都忘记取,会不会有点太粗心了啊?”
“这不忙过头了吗……就光是出门那些礼数都快把我折腾累了。一会儿还要去我岳母家接新娘。”
“那你还不快点行动起来。”
“哎,兄弟,你真的不能当我的伴郎啊?”
“说了很多遍了,我真的不想上台。”韦绎拍了拍安泽的肩膀,“我红包给你包个大的。怎么样?”
“行吧,算你小子识相。不过帮我开个车去接新娘总行吧?”说完,安泽掏出口袋的车钥匙,扔向韦绎。
他抬起手,稳稳接住钥匙,率先迈开步子:“走吧。”
繁琐却又处处洋溢着喜悦的结婚仪式从婚车停在新娘家楼下开始。
安泽和伴郎团闯过了伴娘团设置的重重障碍,终于来到田思媛面前,单膝下跪宣读爱妻誓言,随后帮她穿上婚鞋,背着她下楼坐进婚车。
一路上笑声不断,到酒店的结婚仪式更是洋溢幸福感。
韦绎转头看着身边的曹玉珍,她早已经是满脸泪花。而韦孝民则拿着纸巾,边给她擦眼泪边安慰,顺带还骂两句——“都怪儿子不结婚,不然你也不会羡慕人家喝婆婆茶。”
他不禁失笑,叹了口气,专心研究起桌上的菜肴。
“韦绎?是你吧?”
闻声,韦绎抬起头,看见一位穿着黑色西装、端着酒杯来到眼前的男人,露出困惑的神情。
“你不记得我了?我是张晓啊。”
一瞬间,韦绎的脸色变了变,礼貌性点头后便不再看张晓,试图拉开两人的距离。
“都是老同学了,你怎么这么冷漠啊?”张晓坐在一旁没人的位置上,拿起酒瓶往韦绎面前的酒杯倒了倒,“你不会还记着我的仇吧?”
“什么仇?”
“就是关于姜海绮那件事的仇啊。我当时在学校里,说了两句她家的事。”似乎意识到韦绎的脸色不太好,张晓摸了摸鼻子,换了个姿势,“你知道她现在在哪儿吗?”
“不知道。”
“你们当初关系那么好,她都没联系啊?”
“你到底想说什么?”韦绎明显有些不耐烦。
“唉,你攻击性别那么大,我都怀疑你当初是不是暗恋她啊?每回都这么维护她。”
听了这话,韦绎深吸一口气,看向张晓:“今天是安泽的婚礼,你别说些有的没的。如果没事,就回到你自己那一桌去。”
“行吧。我本来是好心好意,想告诉你姜海绮现在在哪儿。既然你不想知道,那就算了吧。”
韦绎压根就没把张晓放在眼里,那些关于姜海绮的话,不过是幌子罢了。因为他清楚看到张晓的神情,那副调侃的样子,以及语气中的不友好。
可他未曾想到,张晓转身便到高中同学那一桌开始胡言乱语,对编造姜海绮所谓不可告人的秘密展现了前所未有的兴趣。
“唉,你说,多好的一个小姑娘啊,偏偏辍学,还玩失踪,结果就在什么会所里工作,真是……也不知道她外婆在天上看见会作何感……啊!”
“这么多年了,你怎么还这么喜欢造谣?”韦绎低下头看着被自己一脚踢翻在地的张晓,走过去抓起他的衣领,“还记得当初我是怎么警告你的吗?你不了解她,就不要编排造谣她的人生。”
说完,他一拳打向张晓的脸,毫不留情。
就像是从高二就对这个人积攒的愤怒,在这一拳中得到释放。
那一刻,韦绎感到无比爽快,酣畅淋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