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仙欲下》皙约子

53、Chapter53

　　《飞仙欲下》
　　Chapter53

　　这是我自认识妄润以来，他说过最好听的话。
　　哪怕是假的，我也当成真话来听。

　　戏演完了，妄润拂开我的手。我以为他抬腿就会走得片影不留，但未料下一刻，他门中弟子一一齐声对我奉礼，满声哗然：“恭贺师伯新喜，结成道侣为一喜，得神器认主为二喜，喜上加喜，福披众生！”
　　我诧异地看向妄润，妄润目视前方，仿若什么也没听到。但我知道，无他授意，他的弟子今日是不敢说这些话的。
　　“多谢。”我由衷地向诸位一一回了礼，妄润始终站在我身后，沉默如山，又给了我如山般厚重的底气。

　　天光云影徘徊，最大的心愿得偿所愿，最好的师门在身边，我沉溺在巨大的欢喜中，徜徉在无尽的极乐世界。
　　仿佛我这一生就是为了这一刻而来。

　　晚间，闻惊栾如约出现，身边的麒麟嘴上叼着一大束五彩斑斓的鲜花。
　　不同于往日的衣装，闻惊栾墨发半披了下来，发间插着一支精致的玉簪，褪下喜服后穿的还是罕见的挼蓝色。
　　孔雀纹的天丝齐地袖衫束在一对鎏金带钩中，更显腰肢韧劲，雪白的银狐大氅落在宽肩之上，又为这矜贵气质增添一抹沉静。

　　“乾白。”他对着我唤身侧的麒麟，我还没反应过来，那束叼着的花就已经和我抱了个满怀，然后又听到闻惊栾道，“它的名字。”
　　谁的名字不言而喻，我轻轻笑了一声以作应答。

　　麒麟还想和我卖乖几句，闻惊栾便已将他收入了识海。
　　接着他又解释：“岱渊有异动，我义父又尚在幽都山外征讨鬼帝，只能我回一趟魔界。”
　　闻言，我的视线落在他肩上的大氅，问：“听闻魔界是极寒之地，身为魔族的你，也受不了吗？”
　　这下他没有立即回答，而是略作沉默，才平静道：“不是，这是一套服饰。”

　　意料之外的答案，却十分之可爱，我亦分外惊喜。
　　原来闻惊栾，竟有如此爱美之心。
　　我忍住笑，又问：“你有义父？”
　　闻惊栾轻声嗯了一下，转身化出一个水镜，水镜中出现一张头有两个蛟角的脸，一身战袍气质冷厉，只是等见到闻惊栾的传唤术，才忽而变得满眼笑意。

　　“瑾时，找为父何事？”他收了长枪，和蔼可亲地探头过来。
　　闻惊栾往旁边让了一步，让他义父看到我，而后在他义父疑窦丛生的目光下沉声道：“告诉你，我成婚了。”

　　被闻惊栾此言打得措手不及，正头疼应该如何向他义父说起我们突如其来的婚姻，怎料他对方却对我们贸然的决定接受良好，只问了一句：“何时将他带回魔界？”
　　闻惊栾：“他是人族，来不了魔界。”
　　“的确。”对方再次表现出了惊人的宽厚，全无长辈的威严。“人族受不了魔界连绵寒流，肆虐的罡风亦会折损寿元。”

　　待战区格外忙碌，仅是几句话的功夫，惊栾的义父便已被催促了两次。闻惊栾见状直接结束了交谈，并嘱咐：“义父，当心。”
　　这是我在乾白之外，第二次见到闻惊栾身上的人情味。
　　法术消失前，惊栾的义父对我说：“道长，吾名洧上。”

　　气沉丹田，吐字清晰。才开口我似乎就听明白了是哪两个字。心念陡转，我后知后觉有件事或许亟待确认。

　　“惊栾，把你的手给我。”我朝眼前不明所以的人伸手。
　　闻惊栾很配合，纤长白皙的手盈盈而握，我捏住他的手心笑了笑。
　　须臾，那两个名字落在手心，我有些得意，“你的义父和你的麒麟，是不是叫这两个名字。”

　　闻惊栾的眼底罕见的划过异色，但很快如常，他却还想假装，以为我没瞧见。
　　他说：“你的天资果真非比寻常。”
　　明明是他难得的一句夸赞，可我却欣喜不起来，心间反倒是压了块石头，沉沉闷闷的。

　　大概是我没给他想看的反应，他很快又补了一句不太入耳的话：“可是人的资质，登顶也就一般。”
　　类似的话他说了很多次，其实我也可以像从前那般不必放在心上。可因为受那两个名字的影响，我突然有了问到底的勇气。

　　“你似乎一直对人存有偏见。”我很平静，可吐露出来的每个字都带着颤音。我害怕再面对他或冷漠或无情的背影，也许人向来贪心，无法拥有时千方百计追求，得到了便总会患得患失。

　　好在他愿意回答。
　　甚至是说得极为详尽。

　　“不是偏见，而是凡人太过弱小。生老病死，爱恨嗔痴，哪个字都算作劫难。凡人的命数，脆弱如尘埃，百年寿元于我亦不过俯仰之间。即便是修炼为如你这般的人，不至飞升，活到千年便已经算是长寿。”
　　说到这时，闻惊栾停下来瞥了我一眼，“我以为你知道自己飞升无望，命劫将至，特来寻我完成夙愿。”

　　他所言一字不假，我只心惊闻惊栾竟比相伴多年的妄润更了解我。
　　缓了缓神，我知道多狡辩无益，便认下了这不轨的意图。

　　沉默敲响了夜里的荒诞，烛光里的喜庆似乎并没有感染到新婚的开始。

　　我起身去内院收拾扫洒，将晚间的床铺整理出两个位置。
　　这些琐事虽然可以用最低阶的法术去做到，可莫名的我就是想为他亲历亲为。

　　当我提着食盒出来寻闻惊栾时，他正对着晚间穿堂而过的凉风临窗而立。
　　背影说不出的萧瑟孤寂，貌似是要提前反悔的征兆。

　　我赶紧走快些，打起随着风舞动的帘珠，高声唤他：“惊栾，我带了你爱吃的蟠桃饭！”
　　话落，此前才看着难受的那道背影，忽而变得鲜活起来，他转身过来时，我分明见着了他眼底浓烈的惊喜。
　　但我知道，他不是因为我而有的这些转变。可即使这样，我也不在意，如今在他身边的人是我，使他欢心的人是我。只要在这漫漫时间的长河中能令他能有一分欣喜，也是我辞寂的价值所在。

　　仅此一瞬的恍惚，他看清是我后，那些生动有趣的照面，便消得无影无踪了。
　　平静地坐在餐桌前，我替他盛了满满一碗的蟠桃饭。我一瞬不移地看着他一口一口扒拉到嘴里，他吃得不缓不急，动作更是优雅至极，可我却偏能从中看出他的急切，心中的酸楚无以言表。

　　于是一刻钟前自欺欺人的那些想法顿时便变得可笑起来。
　　上赶着给人当替身，却没想过人会不会要一个赝品呢。

　　惊栾吃完蟠桃饭便停了筷，由此便直接验证了我的猜想，关于人间的美食他只对蟠桃饭感兴趣。
　　就像是一个未完成的执念。可谁会把吃蟠桃饭当成执念呢，无非是有人承诺了请他吃蟠桃饭却没做到罢了。

　　“找到日月神镜的碎片，可助你飞升成功。”
　　一句话突然砸了下来，打断了我乱飞的思绪。

　　闻惊栾不知何时站了起来，我抬眸看他时，他的眼底充满血丝，有点像是哭过。
　　他会因为那个人哭，这个想法只要出现了，就搅得我天翻地覆。

　　仅是吃蟠桃饭便睹物思人，想必不止哭过这一次吧。
　　整整八千前，哭过多少次呢，那些眼泪是在什么境况掉下的呢。

　　我不敢再想了，心头钝痛得如受万般凌迟。
　　我问他，以一种从未有过的决心开口，仰望着：“存桑殿下是个什么样的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