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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Chapter1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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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仙欲下》
Chapter11
睁眼时仍在偏殿榻上,万籁俱寂,血红的床榻没有暗淡一点。身上的伤口照常留血,只是此前还明显有损的神髓已经看不出端倪。
天道没有放过我。
即使惊栾为我改变命格,我还是逃不过。
日月神镜如同死物般定置在榻侧,仿若我此前用残魂来点化只不过是徒劳。
诚然它是一方震慑六界的神器,又怎容我造次把玩。
我收了那物什,也收起凌乱的情丝。起身扎好创口,换了身鸭灰长袍,施了个清洁术,床榻如新,整座偏殿再无蛛丝马迹。
我不惜命,也厌倦做神仙的日子。
再次回到轮回,只为恢复秩序。
去魔主寝宫查看时,惊栾已经不再殿内。想来魔界暴露隐患,他不会置身事外。
我顺道过去,果然在万基宫主殿寻得了他。
万基宫的主色是黑,雪原覆盖的白,衬得整座魔宫幽冷无比。魔主坐在大殿主位,身着靛青弹墨藤纹织锦大袖衣,配以鹅黄挑线长裙,比衣饰更亮丽的是脸。娥眉如春色伊水,鼻峰与脸颊多少一分之艷绝,粉嫩娇唇不妆而赤,情态偏是有几分动怒。只是这怒色,比不过美色。
惊栾注意到我,眼波浮来时,我学着下阶一众魔将般朝他行了个魔界大礼,“若不查查岱渊?”
听罢我的建议,惊栾眼色微变,洧上含笑解释:“神官与尊上想到一处去了。”
既是心有灵犀,他又何必含羞故意怒我,真是孩子心性。我刚要嗔怪两句拉近距离,想到昨夜洧上魂不守舍的情态,与他此时无事人一般,忽然便有些说不出口。
岱渊是魔界隔绝其他几界的天然屏障,岱渊异动是大事。可大事却不可大办,主殿议事畅所欲言,出了大殿却只能装聋作哑。
洧上拿出一对锦盒,取里面黑色的药丸分派给在场的魔将,令他们服用前道:“此记忆消退丸服下后,记忆消退至三天前,修为也倒退至三天前。守护魔界秘密,魔界众生万死不辞。”
言毕,众魔将异口同声:“守护魔界秘密,魔界众生万死不辞!”
待服下记忆消退丸后,洧上才让众魔将离开。
整座主殿一息间只剩下惊栾,洧上与我,三人相望。
“大人怎不将记忆消退丸给本座一颗?”我话是对洧上说的,可眼神却直直看向尊贵的魔界之主。
气氛短暂凝固后,洧上扬笑道:“神官既能自居仙界而下,留在魔界数日而毫发无伤,区区记忆消退丸对您怎有效。”
“那如何封口对本座有效,诸君也可放心?”
正是剑拔弩张的场景,可主座之位的人却全然不放在眼里。他既对我的问话没有回应,离开时也未做知会。
眼见惊栾离开,洧上脸上平静的脸纹再度打起圆场:“神官莫怪,瑾时是信你的。”
不欲再做纠缠,我与洧上拘了个礼便去追惊栾了。
惊栾直飞岱渊,瞬移的功法相当厉害,我追了许久,才在快到岱渊时勉力跟上。
他对我尾随其后的做法并不多言,只在我要拦住他下岱渊时另加辞色:“不要多管闲事!”
“你昨夜遇袭,身子还未好全,怎可这般冒险?”我说不动,只顾着拦。
虽知他已不是柔弱的女子,可无论是样貌还是装扮,都让我起无穷无尽的扶弱之心。
“昨夜重伤的是你,管好你自己。”他再度避开我的牵扯,祭出破渊挡在我身前。
冲突一触即发,可我深知自己不是他的对手。昨夜更受损惨重,贸然动手,我还不够他打几个来回。
为了缓和气氛,我谈笑着哄他:“魔君既是爱重小神,且保养自身,勿伤着了让小神心疼。”
惊栾闻言脸色更差上几分,但总算是主动收回了破渊。
可他收回破渊,只是没再以剑锋对着我,已在我未来得及开口之时,将岱渊劈了好几个来回。
偌大的深渊四分五裂,黑水忽然停止流动,剑芒重重。场面壮观至我无法用言语形容。
他依旧穿着主殿的那身靛青袖衣,满头青色落在岱渊之上,打量异样时的神情悲悯。若非额间血印无法忽视,比起魔女,更胜神女。
我跟随他而来,悬飞于岱渊之上,刚要随他一般捧起一汪黑水,破渊的剑柄再度横了过来。
他冷声斥责道:“非魔界生灵,岱渊之水可致全身溃烂。本座虽不知你因何不惧岱渊,且可在魔界长留,但你身上的血腥味如此重,一旦伤口触及岱渊黑水,本座不信你可以安然无恙。”
看似斥责,其实全是关心。小惊栾比之前世残影,是同样爱重于我的。
嘴角不由轻笑,我正想打趣两句,忽而琢磨出一点不对味。
他一句话说了两句“本座”,此前可没有这般生疏过!莫非是……
——“大人怎不将记忆消退丸给本座一颗?”
——“那如何封口对本座有效,诸君也可放心?”
惊栾竟是如此睚眦必报的小性子!!可人得紧!
我细看他脸色,他可全然瞧不出丝毫在记仇的模样。或许他自己都未曾发现,他不喜我与他生分!
“大殿之时,我头一遭目睹你心平气和惩戒旁人的威严,尚不习惯。无论是天界亦或是居仙界,神仙骨子里便讲究尊卑有别,森严的等级制度下保证良好的秩序,无尽的生命以此永恒。有一瞬间,我恍惚认为自己仍在九天之上。”我低头轻轻靠在惊栾僵硬的背脊上,满是愧疚:“是我的错,恳你望我初犯谅我一回。将自己最厌恶的一面施与最爱之人,是我大错特错。”
“惊栾,你放过我。”
我语落之后很久,惊栾并未对我所言有任何回应。
没有出声,亦不曾回避我的亲近。
直至岱渊不知何时再恢复流动,水声滔天泛滥,借我喘息的人才稍稍挪动了些身子。
他坐在云端之上,将我情动的脸尽收眼底。他问得认真且诚恳,又是那般矛盾:“最爱?神魔虽说是两极相反,可有一个共用的特质,即神魔皆无欲。你我皆是无欲的□□,如何生出人界才有的“爱”?”
“爱”这个字自于他唇间泄露之时,我便能听到自己比岱渊之水更汹涌的心跳声。
他却又茫然问我:“既是“无爱”,又怎能说出“最爱”?”
原本在进入日月神镜之前,我想好了很多很多话要对镜中魂牵梦绕的人说,以为自己说上三天三夜也说不完。
可如今他只是两个最简单不过的疑问,我却答不上来。
神族永生,存理灭欲,真身尚且是虚化的泡影,怎会有人间才有的真爱。我又怎能如此轻易就对眼前与神族一般无爱的魔族脱口而出爱呢?
何止是他不信我,我也要不信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