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人歌》庄起东

66、第 66 章

　　江凡再次睁眼，天光大亮。眼前是医院病房雪白的墙壁，明亮的日光透过窗户洒在他的病床上。右下腹丝丝的疼痛，他想要触碰，被一旁年轻的小护士喝住，“刚做完手术，你可小心点。”

　　江凡讷讷点头，呆愣的模样似乎取悦了小护士，她捂嘴偷笑，给他调好了点滴后笑着走了。

　　不到一个早上，江凡就成了医院里人尽皆知的人物。医院群里传遍了，说是高薪请回来的脑外科大帅哥程医生昨天抱着一个男人跑到急诊，焦急的情状像极了前阵子胸外科副主任老婆羊水破了送到急诊的样子。

　　一个小小的阑尾炎手术，程医生大半夜找了科室主任亲自动刀，之后一直陪在病床前。胸外科副主任老婆生完孩子，都没这么守着。懂点行的小护士私下都传，病人是程医生的男朋友，这也可以解释为什么程医生对医院里的美女都拒之门外。

　　医院群炸了，有人附和，有人辟谣，一整个早上手机的信息就没停过，叮咚叮咚的信息扰的人心烦。直到上班了，院长在群里严肃发言，让大家专心工作，不要过度关注他人隐私，这事才算了结。

　　有心人回过头来一想，院长没辟谣，这不就是默认？私下的小群又炸了。周文不信谣，他来到医院直接到病房里揪住本尊，质问程昱：“你什么情况？他们说你那啥，你倒是在群里解释一下。”

　　江凡那时麻药还没过，人昏睡着。程昱把周文拽到门外，“他们说的基本符合事实。”

　　周文惊掉了下巴，程昱替他合上。周文使劲吞咽了几口唾沫，将信将疑地说：“今天不是愚人节吧？”

　　“你说呢？”

　　“真的？没骗我？”这个事情太震惊了，周文再次确认：“真的不是恶作剧？”

　　程昱抿唇，“我现在可没有恶作剧的兴致。你帮我看一会儿，我下去打个饭。”

　　程昱一走，周文像木偶似的木楞着回到病房，上下审视江凡，挺高的，不胖，挺清秀的一个男人。

　　程昱打饭这段时间，周文回想了他和程昱同窗七年的点点滴滴。那些曾经不起眼的小事，如今在真相面前都有了特殊含义。程昱长得好看，医学院的女生追他的不少，却没见他谈过一次恋爱，约过一次会。他对女生敬而远之，仔细想想，对男生也没多亲近。周文和江凡也是因为一间宿舍，才比旁人亲近些。

　　等程昱回来，周文已经抽丝剥茧地在过往的岁月里找到了佐证，接受了程昱性向这个事实。他只有一件事急需确认，郑重问程昱：“你没喜欢过我吧？”

　　程昱哭笑不得，他和周文能做朋友，很大一部分原因是这人脑回路清奇，和一般人不太一样。但是如此问题，也让他始料未及。程昱严肃回答：“我对你没这方面爱好。”

　　周文长舒一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程昱洗了干净毛巾给江凡擦了脸和手，体贴温柔的动作让周文震惊，“‘基本符合事实’是什么意思？”

　　“我有这个心，他还没答应，懂？”程昱言简意赅。

　　“这……”周文对江凡很好奇，什么样的人物能让程大帅哥如此死心塌地？

　　程昱不让他看了，“行了，上班去吧，上午我不能坐诊，你有精力就帮我分担几个，剩下的叫他们帮我挪到下午。”

　　周文想起正事，匆匆走了。程昱出门接开水，离开的这一会儿，江凡醒了。给他换药的小护士很喜欢江凡这款清秀冷淡的长相，在群里把江凡夸得天上有地上无的，惹得一群小护士都跑来门口偷看。程昱了解她们的心思，默默关上门。

　　“我怎么在这？”江凡问。

　　“你昨天夜里阑尾炎发作疼醒了，我把你送到医院。慢性阑尾炎一直复发的话，还是切除比较好，我和医生商量了一下自作主张给你切了。”

　　“哦。”

　　“舍不得？”

　　江凡呆愣，“什么？”

　　“阑尾。”

　　江凡反应过来，觉得程昱好像在和他开玩笑，看他一脸严肃又不像，讪讪地说：“没，怎么会。”

　　“那就好。”程昱低头，嘴角勾起一丝微笑。

　　他端起一旁的米粥，江凡以为是给他的，作势要坐起来，“我自己吃就行。”

　　谁知道程昱摁住他，把粥拿到自己跟前，“这是我的。你刚做完手术，还不能吃饭。”米粥已经晾了一会儿，程昱几大口喝光，江凡看得直咽口水。

　　程昱忍不住笑，“再忍忍，排完气就差不多了，晚上就能吃上。”

　　“你怎么知道我阑尾炎犯了？”江凡想起正事。

　　“昨晚的事都忘了？”江凡想想，记忆到了酒吧就戛然而止了。程昱却没想着解释，反倒质问他：“怎么又喝那么多酒？不是叫你戒了？”

　　“喝酒和阑尾炎没有什么必然联系吧？”

　　“怎么没有？”程昱一脸正色：“喝酒会导致胃肠功能发生紊乱，使胃肠道的内容物进入到阑尾管腔之内，从而你发生管腔阻塞，致使细菌繁殖诱发阑尾炎。当然，喝酒只是诱发原因之一，劳累、着凉都可能是诱因。但你这个情形，十有八九是喝酒导致的。”

　　程昱穿着白大褂说的头头是道，江凡不敢质疑。注意到白大褂上他的名字，惊道：“你在这里上班了？”

　　“整个小区都知道了。你再睡会儿，我回家拿手机，昨晚太急了忘记拿。一会换药时间到了，护士会来。”

　　“知道了。”江凡闭上眼掩饰尴尬。

　　程昱见他那副鸵鸟的样子，出去洗刷餐盒。回到江凡家里，他的手机就在床头，上面好几个秦柯的未接电话。开车出小区，正好遇到赵雅茜，顺路载她到地铁站。赵雅茜听说江凡动了手术，很是担心。

　　“算是微创手术，住院五到七天就差不多了。”程昱很淡定，好像昨晚在手术室外坐立不安的人不是他。

　　“那行，中午我去看看。”

　　“方便的话，带上小宝，江凡喜欢她。”

　　“程昱？”

　　“嗯？”

　　赵雅茜艰难开口，“我一直想找机会给你解释来着，凡哥不是小宝的亲生爸爸。”

　　程昱看她一眼又转过头去，他开车时很严谨，坐姿端正，双手扶方向盘，动作规矩地像是刚从驾校集训回来，“我知道。小宝四岁，四年前，江凡还在北城，不可能和你生孩子。况且，他又不喜欢你。”

　　赵雅茜本来还内疚，让程昱这番话弄得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后面那句话可以不说。”程昱浅笑不语。这样子像是回到两人高中时斗嘴的岁月，赵雅茜问：“你和凡哥到底怎么想的？”

　　“什么怎么想？”

　　“别装糊涂。”赵雅茜看着手机屏幕上自己和小宝的照片，慨然道：“依我看，你俩要是还有那心思，就赶紧在一起，管别人怎么说。现在的社会，离异带娃的，单身不婚的，结婚丁克的，什么样的奇葩没有，你们这种算的了什么。”

　　“有感而发？”

　　赵雅茜惨淡一笑，“算是吧。说实话，我挺羡慕你们。十几年了吧，你还能回来，凡哥也一直都在。珍惜眼下吧。”赵雅茜想到她前夫，心里悲苦难当。

　　她从来没和别人说过，两个人离婚的原因真不是什么大事，只不过绊了几句嘴，吵闹着说要离婚。俩人都是急性子，赵雅茜生完孩子那几年脾气又大，说离就稀里糊涂离了，当过家家似的。

　　这真一离，赵雅茜觉得没面子，抱着小宝回到粤城。她想着，过不了多久丈夫就会来找她。到时候，俩人再去一趟民政局，把离婚证作废就是了。这一等，就是大半年。

　　赵雅茜忍不了，跑到丈夫单位去找，就见丈夫和一个女人搂搂抱抱地到了停车场。赵雅茜当场发飙，丈夫护着那女人说她无理取闹，一句轻描淡写的话让赵雅茜丢盔弃甲，他说：“我们不是离婚了吗？我找女朋友，与你有什么关系？”

　　“我以为我们就是吵架，我没想真离婚的。”

　　“我也没想。”丈夫认真地说：“可是后来我发现离了也没什么，况且又遇到了她。”

　　她和丈夫谈恋爱时也轰轰烈烈的，和所有爱情小说里写的一样。可是，这份情谊的保质期太短，经不住一点风吹雨打。也许当时谁先妥协一下，这婚就离不了。再或者，俩人那次没离，可能在未来的某年，也会离婚。谁知道呢？

　　赵雅茜陷入情绪中，没注意到地铁站到了，程昱把车停下叫她，她才回神。

　　“没事吧？”程昱问。

　　“没事。”赵雅茜笑笑，还是曾经那个明媚的女孩，“你最好抓紧下手，觊觎凡哥的人可不少。”

　　“你算吗？”程昱打趣。

　　“我要是有机会，就轮不到你回来了。”赵雅茜下车。

　　回到医院，江凡的病床前围了好几个小护士，叽叽喳喳地，问这问那。江凡已经被他们折磨了好一会儿，见程昱回来如见救命稻草。

　　过来给他换药的小护士揪着他不放，“现在你可以说了，你和程医生到底是不是那种关系？”

　　“说了，不是，真不是。”江凡断然拒绝。这是医院，程昱工作的地方，这种话要是传出去，以后程昱就麻烦了。

　　“你这人不诚实。”小护士撅嘴呛他，“程医生，你说。”

　　程昱避而不答，侧过身，露进身后的护士长。护士长冷着脸，叉着腰，“说说说，说什么说？不要上班了？”

　　小护士们刚才还嚣张跋扈的，在护士长面前瞬间泄了气，一个个作鸟兽散。病房里恢复宁静，程昱把手机给江凡。江凡注意到一长串秦柯的未接电话。程昱借口出去倒水，给江凡留出空间。

　　江凡给秦柯回拨回去，电话瞬间被接通，就听秦柯在那头喊：“跟程昱在一起那人到底是什么人！”

　　江凡把手机拿远，差点让他震聋，“哪个人？”

　　“就昨天晚上在你家楼下遇到的，和程昱一起的那人。”

　　“不知道你说的谁。”江凡根本没印象，“我还想问你呢。昨天不是和你喝的酒么，怎么夜里和程昱在一起？”

　　“你和他过夜啦？”秦柯激动。

　　“不是你想的那样，我阑尾炎犯了，他送我到的医院。”

　　“医院？你又进医院了？”秦柯炸毛：“严不严重？哪家医院？我现在过去。”

　　“已经没事了，你放心吧。”现在一群护士乱起哄，已经够乱了，江凡可不想让秦柯再来掺一脚，“你问那人怎么了？程昱在医院，我问问他？”

　　“不用，别问他。哎呀，烦死了。就这样吧，你好好住院。对了，以后再也不和你喝酒了。”秦柯连环炮似的一通输出，没等江凡插嘴就挂了电话。

　　在病房外端着热水的程昱，听到江凡最后几句话后若有所思，给沈淼打了过去。

　　“你把秦柯怎么了？”程昱问。秦柯不是个善茬，万一沈淼把人给揍了，后面少不了麻烦。

　　“那人叫秦柯？”沈淼声音听上去也很烦躁。程昱默认，等着沈淼的解释。谁料沈淼说：“我被他给揍了。”

　　程昱一愣，秦柯那体型比江凡还不如，揍了比程昱还要结实的沈淼，这让程昱很费解，“你确定是他揍你，不是你揍他？”

　　“他揍我。”沈淼“嘶”地一声呼痛，“这小子下手也太狠了。”

　　“因为江凡？”

　　沈淼古怪地笑了，“不是。”

　　“那是？”

　　“我把他给睡了。”

　　“你……”程昱哑然，“够意思。”

　　“还行吧。”沈淼好像挺得意的。

　　“为难你了。”程昱同情。

　　沈淼愕然，“不至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