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人歌》庄起东

3、第 3 章

　　等程晖娘俩带着程昱回来，他们一家的那点事儿已经人尽皆知。

　　程广志是出车祸死的，醉酒开车撞到桥墩，二手车的车头都撞瘪了。程广志当场死亡，一同死亡的还是副驾驶上坐着的女人，是程广志在北方的情妇。

　　两人处了十几年，以至于在北方他们做生意的那座城市，好些人都以为那女人是程广志的老婆。而程昱，是程广志婚外的儿子。儿子，不是女儿，虽然他漂亮的像个女孩。

　　出事后，王玫带着程晖北上，一同去的还是程广志的爸妈，江伟光在那头接。在医院停尸房看到那女人尸体时，王玫第一时间给了江伟光一个耳光，江伟光生生受了。

　　这事江凡并不知道。他只是听人们传言，说王玫当场心脏骤停，经过医生一天一宿的抢救才活过来。又说王玫差点要了程昱的命，是程广志的爸妈拦着才没成。还说王玫偷偷给程昱下了药，把程昱给毒哑了。

　　后来程晖说她们胡说八道，王玫对于程昱娘俩的存在确实是歇斯底里，但不至于要他的命，因为他爷爷奶奶认程昱这个孙子，说是他们程家的种。儿子没了，两个孙子一个都不能少。两个老人哭的差点背过气去，王玫咬着牙把程昱带了回来。

　　在乡下办完丧事，他爷爷奶奶要养程昱，王玫不让，说要自己养。

　　江凡当时听了就懵了，“王姨她，怎么想的？”江凡很不理解，他倒宁肯相信谣言里传的，王姨恨不得杀了程昱。

　　程晖说王玫是为了钱。程广志和江伟光在外面这些年挣了点钱，他这一死，留下的钱就是他爷爷奶奶、王玫加上程晖程昱两个儿子分。

　　程昱要是跟着爷爷奶奶，养的亲了，他们的那份肯定都是程昱的，王玫不甘心。她宁可恶心自己，也要把程昱的抚养权要来，程昱未成年，他那份就归王玫支配。

　　程晖爷爷奶奶怕王玫欺负程昱，可惜自己年岁大了，抢不过王玫，只能任王玫把程昱领回来。走之前，老两口跪下来求王玫和程晖善待程昱。王玫没回头，还是程晖把老人扶了起来。

　　对此，王宏给了一句特别中肯的评价：“造孽啊。”

　　日子如流水，不会因世人的喜怒哀乐做半点停留。程广志的丑事渐渐过了新鲜劲儿，被人们淡忘。

　　程晖继续上学，本来比江凡还闹腾的一个人，一下子沉寂了许多，就像脱了一层皮，换了一个人。江凡心疼，又无能为力。他突然发现自己不是无所不能的，至少在安慰人这件事上，他没有王宏做的好。

　　他以他那贫瘠的想象力，日思夜想，最后把矛头对准了程昱。年轻人的爱憎是鲜明的，也是极端的。

　　程昱他妈是小三，破坏了程晖的家庭，伤害了程晖。作为程晖的朋友，江凡觉得自己有义务替朋友出气。从对错角度讲，程昱他妈作为小三是不道德的，理应被人唾骂。现在她死了，属于她的那份就应该落在她儿子身上。

　　不管怎么说，江凡都有理由欺负程昱，就像小区里大多数孩子做的那样。

　　这天放学，江凡、程晖和王宏三个骑自行车往回走。路过菜市场时，江凡见程昱进了菜市场。江凡起了坏心思，让王宏、程晖先回家，借口去菜市场买菜。王宏和程晖诧异归诧异，也没多问。看着他们拐过那条街，江凡后脚进了菜市场。

　　先把程昱绊倒，再污蔑他找茬，这样就有理由打他一顿。最好是提着他的衣领，先给他那张漂亮的脸蛋上两拳，省得那张脸骗人，让人分不清男女，娘们唧唧的。江凡心里盘算着，跟在程昱的后头几步远的位置。

　　程昱在一家摊位前停下，挑了三个西红柿装袋递给老板。老板接过去称了，要了两块八，程昱埋着头，从大的校服兜里掏出钱给老板。他的头发又长了，额前的头发几乎完全遮住了眼睛。

　　来市场的都是熟人，老板一时辨不清这是谁家的孩子。校服款式很陌生，不是周边孩子的，接钱的时候就多瞅了几眼，问：“你是谁家的？”

　　程昱垂着头，让老板找钱。老板回头和他媳妇嘀咕：“这是哪所中学的校服，怎么一点印象也没有呢。”老板娘戳他，假装压低了大嗓门，说：“眼瘸么，前头小区里老程家的。”

　　“程家？”老板恍然大悟，“头些天死的那个？”

　　老板娘不屑的“哼”了一声，斜眼瞅程昱，“就是那家，这就是北方过来的那个小崽子。”俩人说话压低声音也就是个摆设，声音大的连隔壁摊位卖豆腐的大娘都听见了，肆无忌惮地往程昱身上瞥。

　　程昱死死握着塑料袋，接过老板递过来的钱就走。菜市场里人不少，熙熙攘攘。有叫卖吆喝的，有讨价还价的，也有家长里短的，像是进了鸭子窝。

　　眼瞅着里菜市场的洗手间近了，江凡想着就在这里下手，正好拖到洗手间去打，省得人多了麻烦。

　　程昱停到下一家卖葱姜蒜的摊位上买葱，状况比这家好不了多少。他家老板娘直接问他：“你怎么不去你妈的亲戚家？”程昱不吭声，老板娘自顾自叨咕：“傻，跟来程家，那不是找罪？也怪不得别人说你的闲话，你妈干的就是让人戳脊梁骨的事。”

　　程昱这次不忍了，挑好的大葱往摊子上一扔，甩头就走。惹得老板娘不乐意，指着他的背影喊：“你们家干那不要脸的事，还不让人说？我告诉你，也就是看在你小，要不然有你受的。”

　　程昱细弱的脊背缩的更紧，江凡跟在他身后走了快一圈，心里头快意非常。民众对待邪恶的态度令他很满意，就应该是这样，江凡想。体会到做坏事的后果，以后再做坏事的时候才会有所顾忌。

　　江凡心下这一合计，就错过了时机。再想动手时，程昱已经出了菜市场拐进一个胡同里。江凡赶紧追上，胡同里下手也不错。刚追上去拐过胡同，程昱就被人推得往后踉跄几步撞到江凡的自行车把，摔倒在地。

　　迎面走过了三个中学生，中间那个刘贺就住在他们隔壁楼，和王宏一个单元。看到江凡亲切地叫了一声“凡哥”，左右两个也特别江湖气地齐声叫了“凡哥”。刚刚扶墙站起来的程昱转头看他，江凡这次看到了他的眼神，凶狠地冒着精光，像头炸毛的小狼崽。

　　得，小狼崽准以为他们是一伙人故意堵他。他倒不在乎程昱记恨他，他就是觉得欺负一个小屁孩还找人合伙，显得他很跌份。

　　眼下这局面也用不着他解释，开场白都让刘贺抢了：“我把话说前头，因为你，咱们小区的名声都臭了。”刘贺一根手指指着程昱，“今天我们哥几个打你一顿，就当是惩恶扬善、路见不平，你也别觉得自己委屈。”

　　刘贺凶狠地对程昱说完，仰脸贱兮兮地对江凡笑，“凡哥，我们动手，你在边上看着就行，打他还用不着你出手。”

　　江凡摸了摸鼻子，一帮十四五岁的小崽子，他这手确实出不了。装模作样咳嗽几声，倚在墙边看热闹。

　　小孩子打架其实很没意思，无非就是拳打，脚踢，再加上嘴上骂骂咧咧。刘贺这头人多，六只拳头六只脚就算打偏了，也有一半对准了程昱。没一会儿，程昱那白嫩的脸上就青红交错。身上看不出来，南方的六月天，他穿着长袖长裤，捂得严严实实。

　　江凡看了没一会儿，正觉得兴趣索然时，情况突然发生了变化。刘贺原本已经骑在程昱的身上打了，突然“嗷呜”一声呼号起来，叫的撕心裂肺惨痛异常。

　　江凡歪头一看，竟是程昱咬住了他的手臂。刘贺的两个小兄弟一左一右照着程昱就打，“松开！快点松口！不然打死你！”

　　程昱不松，脸上被打的青青紫紫的分外狼狈，牙齿却咬死了刘贺不松口。刘贺疼的哭爹喊娘，“松口！我艹，疼啊！”

　　这么下去，程昱那小子能咬下一块肉来，事情就闹大了。江凡把自行车往墙边一推，上前蹲在程昱身前，捏着他的下颌，逼他松口。

　　刘贺这才把胳膊抽出来，上面赫然是一个深深的牙印，周边一片淤青，还冒了血珠子。

　　“我艹！”刘贺抬脚就踢程昱，正好踢在程昱的侧腰上，程昱疼地躬身缩腹，蜷缩地像个大虾米。刘贺还要再踢，被江凡拦住。

　　刘贺疼的眼睛转了泪，“凡哥，你看他给我咬的，都见血了。”

　　“行了，你也把他打成那样了。”躺在地上的程昱疼的脑门上密密的汗珠，鼻青脸肿，嘴角也见了血。

　　“他那是该，谁让他妈不要脸。”刘贺说。

　　程昱浑身剧烈颤动，把刘贺吓了一跳，捂着被咬上的胳膊后退一大步。程昱挣扎着扶墙站起来，眼珠子冒火一样盯着刘贺，喘息着骂：“你才不要脸。”

　　“你骂谁！”刘贺被激怒，张牙舞爪地又要动手，被江凡挡在身前。

　　“凡哥，你帮他，不帮我？”刘贺又气又憋屈。

　　“帮个屁。差不多行了，再打把人打死了，想去监狱是怎么着？”江凡一吓，刘贺迟疑了。江凡揉了揉刘贺的脑袋，安抚道：“马上要放暑假了，把事情闹大了，亏不亏得慌。”

　　是啊，放假了还想央着爸妈出去玩几天呢。刘贺心里头那点怒气一下子被安抚，多少有些气不过地问：“那我就让他白咬了？”

　　江凡指着现在还在抽气的程昱，“你都把他打成猪头了，不就被咬了一口么。男子汉大丈夫，怕疼？”

　　刘贺捂着胳膊，“那当然不怕。”

　　“那就没事了。”江凡从兜里掏出钱，数了数几十块，都塞到刘贺手上，“去诊所看看用不用包扎。我可提醒你啊，打架归打架，别闹到你爸妈那。闹大了，暑假毁了，你可别找我哭。”

　　刘贺把钱一收，恢复了一脸憨憨的笑，“凡哥，你放心，规矩我懂。”刘贺歪着头还要再呵斥程昱几句，一瞥见那家伙的眼神，胳膊就是一疼，拽着两个小兄弟跑了。

　　剩下江凡和程昱，程昱眼睛被打肿了，一只眼睛挣不开，就用另一只瞪江凡，“要打就快点儿。”

　　“嘿？”江凡无奈，到这步了他也下不去手，就戏弄他：“原来不是个哑巴呀？”程昱不搭腔。

　　江凡上去扯程昱的衣服，程昱反应剧烈，嘶吼着让他滚开，“你干什么？”

　　“我能干什么？你要是小姑娘，我没准还能干点什么。”江凡是担心他身上有没有大伤，怕事情闹大，“都六月份了，还捂这么严实，你不热？”

　　程昱拒绝他的触碰，“用不着你管，不打就滚开！”

　　江凡气诘，“好赖不分是吧？”

　　“你是好心？”程昱反问。

　　“呃，还真不是。”江凡没辙，干脆摊牌：“我刚才和刘贺说的，对你也是一样。小孩子打架归打架，别弄到大人那里，听明白没？”

　　程昱冷笑，“你觉得他们知道了，会帮我？”

　　江凡一怔。

　　程昱不再理他，弯腰捡起地上散落的西红柿和大葱，左手始终捂着侧腰，又疼出一身的汗。捡完了，绕过江凡一瘸一拐地往家走。

　　江凡心里怪别扭的，但凡是别人，他说什么也得骑车把人送回家，偏偏那人是程昱。助人为乐还是嫉恶如仇？让江凡非常矛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