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人歌》庄起东

2、第 2 章

　　程昱第一次来他们这时，轰动了整条街。他太漂亮了，十三四岁雌雄莫辨的年纪，秀美的还以为他是个小女孩。唇红齿白，个子又矮，往那里一站怯生生的，格外惹人怜爱。

　　街上的中年妇女最喜欢好看的小丫头，都围上去问他和程广志是什么关系。有那热络的，还想动手摸摸程昱的脸蛋，最后无一例外被程昱无视掉了。

　　大人通常不爱跟小孩计较，何况是这么好看的小孩，都道他是内向，怕见生人。七嘴八舌地猜程昱八成是程广志的外甥女，都说侄女肖舅，程昱的眉眼隐约能看出程广志年轻时的模样，和他媳妇王玫却是半点都不像。

　　那时，江凡他们读高二，一个二个个子蹿的很高，看着像是大人，干的却都是孩子事，不让人省心。放学回来，看见一堆大妈围着什么闲聊，好奇也围上去，就看见被他们围着的程昱。

　　情窦初开的年纪，在学校里聊的最多的话题，除了哪个班的男学生欠打，就是哪个班的女生漂亮。乍见到这么好看的，王宏眼都直了，毫不遮掩地表达了自己的钦慕，“可真好看。”

　　“好看给你当媳妇呗。”江凡逗他。

　　王宏红了脸，“别瞎说话，谁知道人家愿不愿意。”

　　“哟！还人家愿不愿意？”江凡搂着王宏的脖子闹他，“意思你挺愿意呗。”

　　王宏不说话，脸更红了。江凡那几年迷上古惑仔，张嘴闭嘴就是哥们义气，现在看王宏有心，干脆挤开那些大妈，拉着王宏到了程昱跟前，程昱的小个子比他矮了足有一个头，“你叫什么？”

　　程昱仰头看他，眉眼中是赤裸裸的厌恶，这让江凡和王宏都是一怔。王宏倒没当真，他和学校那些漂亮女生打招呼时，他们也是这种眼神看他，他都习惯了。

　　江凡就不行了，他是在别人崇拜的目光下长大的，程昱这眼神放在他那就是瞧不起他。江凡伸手抬起程昱的下颌，“你那是什么眼神？”

　　程昱打掉江凡的手，恶狠狠的瞪他，像只炸了毛的小狗，黑白分明的眼珠亮的惊人。一下把江凡逗笑了，使劲揉了揉他的脑袋，“还挺凶，哈哈。”王宏几个也跟着笑。

　　楼上突然一声惨烈的呼号，把楼下一群人都吓住了。紧接着就听人喊：“她晕过去了。”“120,快打120。”“掐人中，不行就人工呼吸。”一下子就乱了套，江凡一看不好，蹭蹭往楼上蹿，跑到二楼正好撞见程晖背着他妈王玫往楼下跑。

　　“咋了这是？”江凡问。

　　“晕过去了，快起开，我送我妈去医院。”

　　江凡几个赶紧靠墙边站，让程晖过去，跟着就看见他自己的妈赵凌在后面跟着。看见江凡，赵凌嘱咐他：“别在这挤着。你晚上自己做口吃的，我跟去医院看看。”

　　江凡家和程晖家住上下楼。江凡他爸和程晖他爸是朋友，合伙在北方做生意。江凡和程晖又是同班同学，穿一条裤子长大的，关系格外亲。

　　赵凌和程晖把王玫送去医院，本来江凡也想跟着去，下楼就被几个邻居大妈拦住了，把那个漂亮的哑巴女孩往他面前一推，让他把人领回去。她们说这丫头是程晖娘俩带回来的，现在天都快黑了，让他带他上楼等着。

　　江凡寻思准是程晖的亲戚，推拖不得，只能不甘不愿地带程昱上楼。上到四楼把程晖家门锁了，把程昱领到三楼到自己家。

　　进了屋，江凡问程昱：“叫什么？”程昱不答。问他：“你和程晖什么关系？”程昱还是不答。气的江凡问：“你是哑巴吗？”程昱就抿着嘴瞪他。

　　敌人拒不配合，把江凡整无奈了。那时正是夏天，天气闷热难当。一般人家用不起空调，家里只有风扇吱呀吱呀的转。江凡热出一脑门汗，对着风扇吹了半天，又闷头灌了一大杯冰水下肚，才凉快了些。

　　再看程昱，穿着一身肥大的校服，还是长袖外套的那种，大热天的脸上白白净净，像个小雪人，不出汗体质让江凡费解又羡慕。

　　程昱不说话，也不坐，背着硕大的背包在客厅站着，脸上的神情倨傲之中又带着点警惕。江凡自觉已经是个男子汉，在学校时就讨厌和羞答答的女孩讲话，程昱更是格外讨人嫌。干脆不理他，掏出作业趴在餐桌上做。

　　直到屋里渐渐黑了，江凡才意识到很晚了。随便把作业一收，抬头就看见一个黑影在那直溜溜地杵着，把江凡吓了一跳，“不是，你老站着干什么？不会自己找地方做？”

　　程昱依然不说话，江凡开了灯，隐约从他那漂亮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丝疲惫。这孩子指定有点毛病，江凡心想。

　　赵凌让江凡对付吃口，可惜冰箱里连点剩饭剩菜都没有。江凡又不会做饭，只能泡面吃，非常仁慈地给程昱也泡了一碗，一人外加一根火腿肠和一个卤蛋。

　　泡熟后往程昱那边的桌子一推，也不管他，自己吃的飞快。三下五除二解决完战斗，江凡去卧室拿了一套换洗衣服进卫生间。进去前对着空气说：“不吃正好，楼下旺仔怀孕了正愁吃不饱。”

　　卫生间的水声哗哗响起，程昱盯着桌上的泡面咽了口水。他已经两天没吃饭了，要不是书包里还有饼干，他能恶晕过去。肩上的背包很重，压的他两支肩膀都麻木了。

　　程昱心一横，索性不管那么多，不管怎么着也不能饿死。他几乎是扑到餐桌前，面都坨成疙瘩了，他也不在乎，吃的狼吞虎咽。刚才心里还在腹诽江凡坐没坐相，吃没吃相，看不见自己吃的比他还不雅。

　　江凡洗好出来，程昱还站在那。要不是泡面桶的方向变了，江凡还以为他真就那么能忍。程昱见江凡向他走来，以为他要奚落他。攥着拳头浑身紧绷，大不了就打一架，程昱心想。

　　江凡只是越过他锁了门，大摇大摆地进了卧室。在卧室里继续对着空气喊：“自己找沙发睡，又不是小孩，别等着人伺候。”程昱觉得江凡说话的声调阴阳怪气，很讨厌。

　　半夜，赵凌回来，把防盗铁门拍的咣咣响。江凡睡觉沉，赵凌以为还得再拍几下才能把人叫醒，谁知门一下就开了，是程昱。赵凌愣怔了一下，才想起他是谁，脸上的表情很别扭。

　　程昱退到一旁站着，声响终于吵醒了江凡。他打着哈欠出来，“妈，王阿姨怎么样了？”

　　“没事儿，在医院打吊瓶，明天就回来了。”

　　“出什么事了？怎么说晕就晕了？”

　　赵凌欲言又止，“都是大人的事，你睡觉去。”

　　“整天大人的事，拿谁当小孩呢。”江凡抱怨，听着王阿姨没事，他就放心了，也懒得和他妈计较，“你也早点睡。”

　　赵凌应了，江凡迷瞪着眼往回走，余光瞥见程昱又和站岗似的在那站着，“没听着吗？大人的事小孩少操心，睡你的觉去。”

　　第二天早上，江凡和王宏一起去上学，王宏家就在隔壁单元。江凡吃了王宏的肉包子，王宏吃了江凡的鸡蛋。上学路上，江凡通常是靠生物本能机械地吃早饭，神志有一半还留在床上，也就没注意王宏怪异的神色。

　　到了中午吃饭时，两人打了饭，王宏拽着他往犄角旮旯的地方坐，鬼鬼祟祟的。江凡看他这样，琢磨着他可能有事。

　　果不其然，王宏的话惊得江凡差点呛着，“死啦？怎么可能？”

　　“我妈昨晚上说的。”王宏压低了声音说。

　　昨天，他妈和赵凌一起陪程晖去的医院。王玫做了检查，说是疲劳加上情绪激荡导致的急血攻心，这才昏了过去。等她输液时，程晖自己说他爸死了。

　　江凡拧眉，一时无法接受这个事情。他们这个年纪，偶尔能听说老一辈谁死了，还是头一次听说谁爸妈死了。他们在潜意识里觉得爸妈会一直陪着他们，长大，变老。

　　江凡食不下咽，“怎么突然就死了？”

　　程晖前些天请了假，和他妈一起去了北方，说是他爸有事。江凡和王宏前几天还有点担心，问赵凌，赵凌只说不知道，大人的事让他们少管。江凡这么一想，就注意到赵凌这几天不太对劲，不是拖地没沾水，就是切菜切到手，原来一切都有迹可循。

　　“怎么死的？”江凡问。

　　王宏摇头，“他们见我醒了，就没说。”

　　江凡突然想到程昱，“那个小丫头呢？又是谁？”

　　王宏还是摇头，“不知道啊。早上问我妈，她没说。”

　　大人们这么遮遮掩掩，江凡更好奇，又担心程晖，后悔昨天没跟去医院看看。想着放学后，怎么也得给他爸打个电话问问。他爸和程广志一起做生意，肯定最清楚不过。

　　两个人抓耳挠腮地熬到放学，就往家里跑，程晖和他妈却不在家。赵凌承认了程广志的死，说程晖和他妈回乡下办丧事，他家爷爷奶奶还在，一同去的还有那个漂亮丫头。

　　赵凌正在给江凡准备饭，做的很多，分了好几个盒子放在冰箱里，嘱咐他这几天热热当晚饭吃。又给他留了点钱，让他早上去学校门口买着吃。

　　赵凌明天一早坐车去程晖老家，他爸也会从北方直接赶过去。大家多年的朋友，得去送最后一程。

　　江凡也要去，赵凌不让，说他现在去帮不上忙反倒添乱，倒不如好好上课，等程晖回来帮他补补落下的课程来的实在。

　　江凡虽然不那么想，还是按捺住了。赵凌的脸色很不好看，江凡猜到她从知道消息时起，心里都一直掂心，不想再给她添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