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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先生(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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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暝很快穿好衣服走出浴室,男生头发干得快,只发顶还带着些微的潮。
自己身上合身的衣服到了少年身上就好像缩水一样短了一截,好好的长裤变成了九分裤,少年局促地扯着卫衣下角,看向蒋炽阳的眼神里满是不安。
蒋炽阳把少年的紧张看在眼里,起身把身侧的壁灯调成暖黄色,温暖的灯光下人多少会放松些。
弄好一切后,蒋炽阳尽力使自己看起来和缓,偏头点点身侧的沙发,“坐吧。”
“你已经参加过一次游戏吗?”
少年双膝并拢紧张地坐在沙发边缘,整个人好像一片飘忽不定的落叶,不知何时就会被风吹走或是被人踩碎。
听到蒋炽阳问他,少年猛地点点头,像是迫切要证明什么似的,急切地挽起袖子,露出手腕上跳跃着的银白色数字,凑到蒋炽阳身前声音凄切:
“先生,我,我很强的,我能通关游戏的……”
“求您别赶我走……”
少年微微侧着身子,抬起双眼哀求地望向蒋炽阳。
茶几上搁着的热水冒出雾气,少年被雨水泡发的伤口又隐隐渗出了血。
窗外不算安静,自入了夜,为了防止有民众不慎睡过去,防|空|警报不断被拉响,呜呜的声音吵得人心烦。
蒋炽阳有些头疼,自己一个人孤单惯了,他不知道要怎么和人相处,自己在客厅等少年也不是为了盘问什么东西,他只是打算帮对方熟悉一下环境。
自己已经在尝试信任对方,但显然,少年还需要很长时间去适应。
“…………”
蒋炽阳叹了口气,从茶几抽屉里取出药箱,拉过少年细细为伤口重新上了一层药。
一天时间伤口已经愈合了许多,蒋炽阳盯着结痂的地方皱眉,少年大臂上的枪伤绝不是什么轻伤,这样的恢复速度,实在是太快了。
难道?!蒋炽阳松开少年,一把扯起自己的袖子——
小臂完好无损、匀称白皙,之前在隧道里被泥浆尸抓伤,血淋淋的抓痕已经消失,留在胳膊上的只有几道浅浅红印子。
可白衬衣袖管上斑斑点点的血迹能证明他确实曾受过伤……
所以梦魇的运作规律到底是什么?从梦魇中带出来的伤口会快速愈合?
“先生……您怎么了?”
思绪被声音打断,蒋炽阳从沉思中抽离,勉强挤出一个笑“……没什么。”
还没验证的东西,他不想误导对方。
沈暝原本还想再问,见蒋炽阳并没有解释的想法,抿抿嘴唇垂下眼睑,浓密的睫毛恰到好处遮掩了眼底的阴暗。
先生在戒备自己……
房间里安静下来,窗外的夜幕漆黑粘稠,平日站在树杈上叽喳嘈杂的小鸟也噤了声。
一片沉默中蒋炽阳先开了口,“抱歉,家里没有合适你的衣服,明天我们去街上找些适合你的衣服……”
男人的语气客气又生疏,“今天就早点休息吧。”
蒋炽阳起身引少年去了书房,“这是你的房间,以后你就住在这里,有什么需要的可以直接告诉我。”
[嫌自己烦了吗?]
沈暝站进门框,藏起心底的不安对蒋炽阳感激地扬起笑脸,“谢谢您……”
蒋炽阳站在门边环视一圈,一时也不知道还要再交代什么,垂着手默默走开,没走几步又折回来替少年带上门,轻轻说了句,“晚安。”
*
沈暝站在房间中央,打量着他的卧室,房间不算大,因为摆满了书架甚至显得有些拥挤,显然是书房临时整理出来的。
沈暝走向书架,指尖从蓝色书脊上依次拂过,《诊断学》、《系统解|剖学》、《病理生理学》……满满一面墙都是医学类书籍。
他的先生是个好医生……沈暝幸福地想,呼吸、脉搏、心跳、喷薄的血液……先生会像他爱着先生的一切一样,也爱上自己的一切吗?
心脏又开始狂乱地跳动起来,沈暝捧住胸口,压下脸颊上涌起的潮热。
在屋子里兜了一圈,沈暝转身走向一旁的书桌拉出椅子,攀在上面一手托腮一手捏起躺在桌面上的钢笔。
钢笔在指尖灵巧的转动,金属的质地入手沁凉,打在虎口发出“啪嗒啪嗒”的响。
书堆上还摆着一副眼镜,沈暝搁下钢笔把眼镜举在自己脸前端详,金丝边框泛着冷冽的光,看久了会有些晕。
在屋子里转悠了半天,沈暝终于把视线投向搁在窗边的小床。
关上灯,沈暝背对着床浑身放松向后倒去,闭着眼睛在床上打了个滚,鼻尖埋在枕头里努力嗅了嗅。
枕间只有一股才清洗过、淡淡的薰衣草味,没有想要的味道……
沈暝不满地撇撇嘴,已经换过床单了啊……
*
关上门,蒋炽阳绕去厨房,冰箱的冷光映在脸上,他有喝冰水的习惯,冰箱门里满满当当摆得都是矿泉水。
紧皱的眉头略略松开,饮用水倒是暂时不需要担心。
可扫视了一圈厨房,刚刚放下去的眉头就又皱起来,自己习惯了在医院食堂吃饭,平时也没有吃零食的习惯,除了买来熬粥的一些杂粮和冰箱里的两包速冻水饺,家里什么存货都没有。
眼下又添了个半大少年,这些最多只够他们吃三天,如果三天后他找不到什么食物,两人立马就会断粮。
楼下就有超市,可眼下这种情况,钱显然是没用的……
窗户开了个缝,雨已经停了,路灯也变成了黯淡的黄色。
蒋炽阳双手撑在水池两边,想了想,躬身拿出只水桶,拧开水龙头开始接水。
从窗口望出去,街道空旷开阔,像以往任何一个普通的夜晚一样静谧。
可谁都知道,这不过是暴风雨前的平静,随着梦魇游戏的降临,这个世界也终将变得险恶而残酷。
哗哗的水流声和警报声混在一起刮擦着耳膜,冷风顺着窗缝吹在蒋炽阳脸上。
眼下最可怕的不再是那诡异的梦魇游戏,而是迫切摆在每一个人面前的——生存。
水不知何时就会停,电也一样,社会体系崩坏之后,怎么活下去都成了问题。
这里离医院不远,平时上班不需要车,所以他连车也没买,没有车,连出行也是问题。
这是个老旧小区,安全性也有待商榷。
蒋炽阳垂下肩膀叹了口气,简直开局就是地狱难度……
水很快就接满了,蒋炽阳关上水龙头,扭身走到客厅,穿上外套找出一个双肩包背在身后。
犹豫了一下,又折回厨房从菜架上抽出把刀藏在衣摆下。他得去找些食物,希望现在还不算太迟——
蒋炽阳习惯了独来独往,也不想吵醒少年,轻手轻脚打开门,凌冽的寒风在楼道里吹过,发出呜呜地响。
转过身深吸一口气,蒋炽阳缓缓带上门,紧了紧身上的衣服迈下楼梯,抬脚走向附近的超市。
刚刚下过雨的空气很潮,这片小区很老,路灯也坏了不少,看不太清地上的水坑,蒋炽一脚深一脚浅踩在水洼里,瘦削的影子在路灯下越拉越长。
黑暗里一定还有不少人三两成群,背着包逐渐接近超市,蒋炽阳抿抿嘴唇,尽量压低步子不去引人注意。
月亮挂在天上悠悠散出冷辉,每一次警报声响起,都惊起一片飞鸟在绿化带的矮树里穿梭。
身后的单元楼几乎家家户户都亮着灯,蒋炽阳关了灯的出租屋夹在中间反倒显得格格不入。
街道寂静无声,整个城市化为一片沉寂的墓地,高耸的楼宇则是一座座巨大墓碑,矗立在墓地中央。蒋炽阳背着大包,沉默地在其中穿梭。
超市就在前方了,蒋炽阳深吸一口气,躲在街对面大楼投下的阴影里观察。
十字路口的红绿灯还在工作着,像以往的每一个夜晚那样尽职尽责。
超市入口处的门已经不知被谁被砸开,玻璃茬子碎了一地,像一只巨兽蛰伏在黑暗中,张着黑洞洞的嘴邀请猎物的进入。
蒋炽阳攥紧外套下的刀,呼出一口热气,躬着身子快步靠近大门。
他已经尽力压低了脚步声,但踩在玻璃上时,碎玻璃还是发出了尖锐的咔嚓声,玻璃碎裂的声音在静谧的黑夜里显得无比刺耳。
如果超市里有人,此时一定已经发现了他。蒋炽阳不知道超市里藏着多少人,他只能寄希望于对方不介意他也来分一杯羹。
蒋炽阳迈开步子跨过碎玻璃,他来过这家超市,此时迅速在脑海里调出一副完整的超市构造的平面图。
说起来,超忆症这个叫他痛苦不已的病,最近却频繁救了他的命……
食品区在进门右侧,超市一片黑暗,只有应急灯绿油油的光还亮着,像幽灵窥视的眼。
“滴答、滴答……”
冰融化成水,顺着货台边缘缓缓滴着,生鲜区的冻品已经开始腐坏,臭鱼烂虾的味道被风一阵阵送过来。
蒋炽阳摁亮手机,借着屏幕微弱的光根据记忆在超市里行走。
他走得很小心,超市里一片混乱,各种日用品凌乱地掉在地上,地面上还糊着些暗红色液体,踩上去黏得厉害。
蒋炽阳小心地绕过倒在地上的货架,抬头看向前方的食品区货架,两排的货架如同恶魔张开的怀抱,欢迎他的到来。
手机屏的光照不到那里,不知道那里有没有躲着人,也不知道货架上还有没有剩下的食物。
深吸一口气,还没来得及向前迈出一步,蒋炽阳就听到了身后传来一串微弱的脚步声,大概有两三个,离自己越来越近。
蒋炽阳缩缩肩膀,悄悄退至应急疏散灯照不到的地方,攥着刀的手心冒出细密的汗水。
焦灼的气氛逐渐升腾,梦魇发生才不过一天时间,应该不至于会崩坏至此吧。
想到这蒋炽阳暗暗苦笑,他不也在黑夜里揣着把刀去超市了吗,在生存面前,哪有什么文明好市民,什么道德什么原则,都是放屁。
为了活命,人人都可以变成杀.人犯。
所以无论对面是谁,他都不想跟对方正面碰上。
蒋炽阳有些不安,屏住呼吸把身体紧紧贴在货架上,微微阖了阖眼睛,将颤抖的左手压在胸口,努力平复自己急促的心跳。
脚步声离自己越来越近,蒋炽阳甚至听到对方的呼吸声。
靠近了——
蒋炽阳拼命压制着呼吸,缓缓挪到货架侧面。
来的是三个年轻人,同样谨慎地没有打手电筒,摸黑穿梭在货架之间,几乎贴着蒋炽阳走了过去。
路过时蒋炽阳隐约瞟到了他们的脸,三人似乎是附近大学的学生,在小区合租了一间房当宿舍。
那三人走过去后,几乎立刻传出了翻动包装袋的哗啦声。
黑暗把人除了视力外的其他感官无限放大,一片漆黑里包装袋的哗啦声刺耳无比。
三个人而已,自己还有机会,蒋炽阳站在货架旁的黑暗中,平静地等待对方离开。
凭声音判断,三人的书包很快就装满了,几人凑到一起压低声音说了些什么,拉上拉链一齐向门口走去。
蒋炽阳放下一颗悬着的心,有了这群人打头,这里大概是安全的,压低脚步声缓缓走向货架。
就在此刻,“嗡——”
随着一阵电流声,超市骤然灯火通明。
谁都没想到灯会突然亮起,蒋炽阳瞳孔猛缩,缩回刚刚迈出的步子,不适地眯起眼睛,视线里刺眼的光晕不断晃动。
那群学生愣在原地,撇过头抬手挡住眼睛。
货架后面不知何时聚起一群壮汉,颠着铁杆逐渐围住那三个学生,像是狩猎的郊狼包围他们的猎物,眼神里充满了凶残与贪婪,一眼扫过去,至少有五六个人。
小小的超市里居然藏了这么多…不知暗中是否还藏着人……
蒋炽阳缓缓转动身子,把白炽灯投下的影子也藏在货架后,架在鼻梁上的眼镜泛着寒光,眯起眼睛冷静地判断形势。
“拿了东西,不掏钱就想走啊?”
为首的男子穿着件黑色羽绒服,转动脖颈,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明明咧嘴笑着却散发出浓浓的压迫感。
三个学生靠在一起神色狼狈,手心冷汗直冒,紧张地盯着逐渐逼近的羽绒服男。
几人不断交换眼神,试图寻找逃脱的机会。学生中有个大胆的先出了声,“超市又不是你家开的!”
“怎么就不是?”
对面还有个瘦女人,涂着艳红的口红挎着羽绒服男满脸无赖,显然是不想直接放走这三个学生。
蒋炽阳眉心紧了紧,他不明白对面为什么要为难这群学生,要真是超市老板也就算了,可这群男人显然不是。
好汉不吃眼前亏,三个学生并没多作犹豫,果断脱掉背包扔在地上,靠在一起缓缓向门口退。
“慢着——”
羽绒服男抬手,止住三人的行动。
三个学生对视一眼,这群人还要怎样?
羽绒服男慢悠悠地开了口,“你们进过游戏了吗?”
灰衣学生眼神闪烁了一下,抱着自己的左臂猛地摇头。
那群人哪里肯给学生们辩解的机会,扑上去按住那灰衣学生,压住左手粗鲁地撸起袖子。
为首的羽绒服男激动极了,一把扯开按着学生的歪嘴男,抬起自己的手腕贴上去。
蒋炽阳瞳孔一缩,这是要抢夺休息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