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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花明 ...

  •   星沉月隐,时已五更。

      红袖招掌柜丽滟纭收到密语传唤,又一次来到“上邪”密室前。

      机关门吱呀打开,她有些拘谨地穿过外厅,在距织锦帐幔三步前站定,微微躬身,神色恭敬,“公子夜安。”

      只听“哗啦”一声,厚重的织锦帐幔被从两边撩起。

      丽滟纭小心翼翼地抬眸。

      不远处桌案后两座垂枝玉莲立灯下,山眉水目的白衣男子正坐在案前看着手边一沓书信。

      烛火盈盈,晕染着那俊雅苍白的五官如玉温润,而那面上神色却如秋瓦覆霜般,透着一股难言的淡漠疏凉。

      见他不语不动,案边恭然静立的侍从旋即会意,言简意赅替主子开了口,“夤夜来回,丽掌柜有劳。适才有赖丽掌柜机敏应变、对答有方,才没误了公子大事。”

      丽滟纭有些受宠若惊,忙垂头作揖,“不过是属下应尽的本分罢了,沧辰大人言重了。”

      面上虽不显,丽滟纭此刻心头却颇多怨言。

      今日她本都已经就寝,好梦正酣,却硬生生被公子暗卫叫醒,传令她即刻前去“上邪”雅间内公子所在的密室,嘱咐她务必谨慎对答,而下一刻人便消失无踪。

      ………她甚至都没能问一句,到底所因何事。

      后来进屋她半晌都没敢说话,直到公子现身,莫名其妙兜头便来了句“你要关我到何时”。

      她一脸懵逼地想了一会儿,才福至心灵顿悟到,公子八成是在做戏。

      于是便只能硬着头皮忐忑陪他唱完这一出,临了都不知是唱给谁看。

      且看这架势,应该也是不打算再告诉她了。

      内心腹诽正盛,眼前忽然被递来小小一方纸页。

      丽滟纭连忙接过,定睛一看纸上所绘,徐娘半老的脸上一时间满是惊疑不定。

      这是一幅巴掌大小却画工精绝的女子小像。

      画中女子生得一幅天生带笑的微弯杏眼,蛾眉入鬓,琼鼻秀挺,檀口如樱,容色秾丽灼灼,明艳慑人心神。

      除了眉眼间的高傲神态不尽相似,单看这五官模样……
      竟是跟她十数日前花重金刚从风二娘手里新买进来的那个姑娘,像足了十成十。

      “这是……兰裳?”
      她微微抬头,试探着望向对面书案后的人,恭谨中是显而易见的惴然不安,“恕属下愚钝,不解公子何意……”

      四下无声唯余灯烛哔剥轻响,桌案后的男人依旧神情淡淡阅着信件不曾抬头,一旁的暗卫长沧辰再度开口,“有人在暗中四下寻找她。这便是从那群人手中拿到的图。”

      “什么?”
      丽滟纭悚然一惊。

      眼见着这洛城一年一度的花神祭已近在眼前,过往三年花神祭上的花魁大比里,红袖招的前几任花魁皆不敌那云岫隐的素衣,致使红袖招客源也渐不如前。

      今年若是再落得下风,怕是连这洛城“秦楼双璧”的名头,都岌岌可危。

      此番好不容易得了个绝顶模样的美人,即便身份来历始终无法查清,她因求胜心切,再三犹豫后还是选择铤而走险,将人收入楼中。

      但红袖招到底不是一般青楼,若因她此番失判,连累红袖招背后隐秘因此暴露,而坏了公子与少主的大计……

      她恐怕是要吃不了,兜着走。

      思及此,丽滟纭惶恐躬身,拱手而拜,“公子明鉴,沧辰大人明鉴。这兰裳的身份来历,前几日您刚回楼中时,属下便立即向您与少主报备过了的。”

      想到那日她便有些暗恨。
      若是当日没给她安排学琴……
      兴许便不会被公子发现,也不会陷她于如今这般,如此被动的境地。

      前些日子公子遇袭重伤后失踪了两日,所幸很快便被护卫们寻回秘密接回了楼中,安置在“蒹葭”旁边这间少主特意为他重金打造的“上邪”密室内,说是需要静养。

      却不料那日,兰裳显露了一把“异于常人”的琴技,不仅吓退了原本的琴艺先生,也搅得隔壁卧床的公子全然静养不得,遂将她唤来问话。

      她不敢隐瞒,一五一十将与风二娘的交易以及忘忧蛊的事说了,公子一直神色淡淡。
      直到她为了缓解心下紧张,随口闲扯了一句“给她取的好好的花名兰裳,她倒好,还想让仆婢们唤她兰姐儿,真是粗鄙”,未曾想话音未落,竟令公子罕见得微变了神色。

      一看便知,这背后定有什么不寻常。

      公子不似少主,从来不与他们多说什么,他们也不便相问,但兰裳事关红袖招的长远计,即便来历有异,她也不能让兰裳有事,当然,更不能让她自己有事。

      于是此时事发,她也只能按着当日说辞,再度陈情一次——

      “一来那风二娘说她乃是从近郊云罗客栈劫来的人,当时房外又无人看守,想来不能是多贵重的身份。
      二来似兰裳这般世间少有的美貌,如若出身大家,必然早已美名远扬,然属下派人去查,根本一无所获。
      故而属下大胆推断,兰裳极可能只是哪个隐居避世的小家族里偷跑出来的小姐,即便来历不明却也无甚威胁,加之风二娘又给她服下了忘忧蛊,让她根本记不得从前之事,所以属下才敢将她收入楼中。”

      见上头二人不置一词,丽滟纭不由有些慌,亟亟又辩道,“红袖招作为公子与少主的眼线,素日里来皆万分小心。所有姑娘必然是探清了底细或是拿捏了把柄方能买进来,万不敢有所疏漏。此番冒险收下兰裳,皆因红袖招受云岫隐压制,客源大不如前,属下担心长此以往恐对公子少主的大计不利,故而不得不铤而走险,扶兰裳一试,还望公子明查!”

      “丽掌柜所言公子确已知晓,此次并无苛责之意。”
      沧辰细长眉眼微眯,无甚感情地开口,“那兰裳姑娘的来历,连我们派出去的人也不曾彻底摸清,更遑论红袖招。且此番拿着画像查探她身份的人,皆武功极高极隐蔽,足见其身份恐非寻常。”

      丽滟纭刚松一口气微微站直了身子,下一秒却听沧辰话音一转,语气里有了些阴沉,“丽掌柜急于求胜为主分忧之情可以理解,但日后若再有此事,便只能按楼中规矩来办,届时连你家少主,都保不了你。”

      听到“楼中规矩”四字,丽滟纭双腿不由一抖,埋首一揖间正欲开口告罪谢恩,却听得上头传来冷淡沉柔的一声询问——

      “风二娘手里那忘忧蛊的来历,查得如何了?”

      丽滟纭猝然抬头。

      却见书案后的人不紧不慢地将怀中一只熏着上好白檀木香的错银六角梅花袖炉轻置案上,抬手拢了拢肩上的狐白裘,方淡淡起眼,漫不经心望了过来。

      温柔烛光曳曳,拥着他的苍白面目更显矜隽儒雅,而那一双眸却黑沉如寂寂永夜,有种满室灯火都无法照进的晦暗幽杳。

      丽滟纭忙垂下眼不敢多看,硬着头皮答道,“回公子,风二娘近几日都不在洛城中,查起来有些困难,不知可否再另行宽限属下几日……”

      南风闻言,神情间未见恼怒。

      “三日。”
      他垂眸,从容散漫地从手边又拿起一封新的信件,慢条斯理地拆开,嗓音沉柔,话出口却叫人惊心,“三日后若无结果,红袖招的掌柜,便该换人做了。”

      “……属下领命。”
      丽滟纭深深躬下腰,不过这短短片刻,额前便已沁出细密冷汗。

      红袖招虽说是少主杨溯滢一手所建,但不知为何,少主对眼前这位来历成谜的南风公子,从来都唯命是从。
      更别谈少主对这位的心思,连她这个一年到头都见不到二人几次的一介外人,都看得分分明明。

      “上邪”暗室中这一派华美陈设,兰灯明烛、锦帘绣塌,甚至连那雕花翘头案上的上品松烟徽墨、澄心堂纸,无一处不雅致讲究,也无一处不是少主杨溯滢亲自督造。

      甚至连每次公子前来时需更换的被褥料子,都是少主亲自挑选,半点不曾假于他人之手。

      即便她丽滟纭已为少主掌管红袖招多年,然公子若要弃她,少主……便绝不会保她。

      “不用在这杵着了,下去办事吧。”

      直到上头沧辰冷冷出声提醒,丽滟纭方猛地回过神来,心神不宁地上前递还了女子小相,如蒙大赦般潦草匆忙行了个礼,便亟亟退了出去。

      暗室机关门闭合后自动落锁的“啪嗒”声自外间遥遥传来,沧辰恭敬开口,语气里皆是心悦诚服,“万没想到兰裳姑娘居然知晓这暗室。此番公子急智,临时撤走暗卫顺势导之,又与丽掌柜合唱这么一出戏,反倒打消了兰裳姑娘疑虑,公子智计高明,属下属实佩服。”

      南风不曾抬眼,对下属这番奉承不置可否,“她为人伶俐机敏,戒备心极强,就眼下这些,还远远不够。”

      沧辰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疑惑道,“恕属下愚钝,给兰裳姑娘下‘丽傀散’一事……丽掌柜似乎毫不知情?可要属下另外安排人去寻那‘丽傀散’?”

      “不必。”
      南风语声淡淡,不以为意,“‘丽傀散’乃南楚秘药,早已失传多年,我不过是看丽滟纭能有忘忧蛊,顺带编的借口罢了。届时你随意选些迷药混进她的饭菜里送去便是,她擅医术毒理,不会吃,而‘丽傀散’真正药方鲜有人知,即便她知晓,也只会笑丽滟沄有眼无珠买了假药。”

      沧辰闻言一默。
      公子,真黑;丽掌柜,实惨。

      南风一目十行阅完一封信件,又从容拿起另一封拆开,“可查到她近日夜间都是去了哪里?”

      沧辰回道,“兰裳姑娘轻功高绝,连着出去这许多次,不仅红袖招的人毫无察觉,我们的人也总在半途跟丢,望公子恕罪。不过属下听从公子所言,专门分了些人手盯着傅决明,今日晚间在他跑堂的掬月楼,果然发现兰裳姑娘踪影。”

      南风放下手中书信,修长指间一下一下敲着桌面,嘴角牵起丝笑,却也似未达眼底,“白日里呵欠连天柔弱装病,夜深后反而忙碌精神得很。倒也是有意思。”

      沧辰眯缝着眼微微迟疑,“可她毕竟是眼下我们寻找漱玉公主下落的唯一线索,也极有能跟西边有所关联,若就此放任,万一哪天她真的逃走,一去不回……”

      “她不会。”
      南风缓缓抬眼,视线落在书案一角一张字迹潦草的进补药方上,凤目微狭,眼神宛如盯紧了什么猎物。
      “她既救过我性命,又见我伤情未愈却在此‘深入虎穴、孤身涉险查案’,即便对我心中存疑,但终究医者仁心,不会轻易弃我不顾。”

      听到自家公子提及“救我性命”“伤情未愈”,沧辰忽地眉头一紧,目露深切的悔恨自责之意。

      十数日前,北晏国圣物“雪晏醍灵花”恰逢两百年一次的花开,那是生长在洛城与北晏国交界处雪晏高原上的一味疗伤圣药,素有“醍灵一出,万毒难附”之誉。
      尤其天下奇毒难解或无解者,唯一生机,莫不仰赖于此。
      两百年一次的珍奇机遇,即便那雪晏醍灵再缥缈难寻,各方不明势力仍暗中云集至此,并为此展开了一场你死我活的混乱争夺。

      而他们一行人一路上隐瞒身份暗中赶到雪晏高原时已是十分疲乏,抢药本就有些勉强,雪上加霜的是也不知哪里走露了风声,混战中钻出一队西秦杀手,不知为何不为抢药,只为对他们斩尽杀绝。

      本就没抢到药,还连累公子重伤垂危,如若不是那位来历成谜的兰裳姑娘最后关头突然现身救下并带走公子,他们沧影卫现如今……可能已经齐齐以死谢罪。

      那日山穷水尽险象环生的一幕幕,沧辰连现在回想起来,都尚心有余悸。

      突然间,沧辰福至心灵般想到了什么,细长眉眼突然睁大,恍然道,“话说回来……那日雪晏高原上,最后抢走雪晏醍灵的那波人的武功路数,倒是跟近日四处暗中寻访兰裳姑娘的这波,颇有几分相似……”

      沧辰兀自沉吟思索间,却听得身边人又问,“永陵王的动向,可曾查清?”

      沧辰微愣,旋即恭敬答道,“东都那边的探子传消息来称,目前老王妃所在的永陵王府,跟永陵王对外称病休养所在的京郊兰陵别宫,这两处暗中的守备都松了不少,很多人都怀疑永陵王很可能已不在别宫。”

      公子虽不会武,耳力却远超常人,那日雪晏高原混战中远远听得黑衣蒙面人一句低沉的“东西到手,走”,突然便怀疑上了永陵王,令他们去追查。

      “可是永陵王抢雪晏醍灵做什么?”
      沧辰眉头一蹙,再次不解发问,“永陵王府如今除永陵王祖孙二人外再无旁人,而老王妃康健矍铄,东齐皇室中帝后太子也都安好如常,并无人需要他堂堂一品的异姓王,亲自千里迢迢专程来取这味药啊……啊,不对。”

      雪晏醍灵可解百毒。
      永陵王抢夺雪晏醍灵。
      永陵王正暗中寻找一绝色美人,正是兰裳姑娘。
      世人传闻,云旻长公主与永陵王曾有一段情。
      云旻长公主天资绝色,被灌下无解奇毒“生生长眠”,于东都皇宫内昏睡三年不醒。
      而这“生生长眠”……唯有雪晏醍灵可解。

      千丝万缕串连成线,沧辰猛地抬头,心头浮现一个大胆的猜测,“原以为永陵王其人素来稳澹清肃,市井坊间关于他的风流传闻多是无稽之谈,未曾想竟是空穴来风,未必无因?”

      “起初我也无法断定,现如今……倒是可见一斑。”
      南风垂眸,两指拈起桌上的女子小相,幽深黑眸里倒影着的灯火摇曳飘忽,闪烁不定。

      “拿着这张小相,速去找到三年前齐帝初登基时外放出宫的那批前朝老宫人,只需问她们一句——
      当年的云旻郡主萧韶音,可是生得这副模样。”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花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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