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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生香 ...

  •   兰裳微垂着眸,思绪一时有些停滞。

      身下的男子就这么柔顺地陷在一堆锦绣罗被中,一头半湿青丝散乱铺陈于枕上,往日的毓秀尔雅不再,颓靡风情勾得人心尖微痒。

      视线再往下,便是被她情急之下拖拽得凌乱的衣裳,连月白中衣的领口都被扯开了不少,隔帘灯火昏暗照在胸口那片匀称白皙的肌肤上,恍惚间竟有种如玉生烟的不真切感。

      兰裳心下微微喟叹,又忍不住一声赞。
      可当真是一幅任君采撷的妙春光。

      青年惯用的白檀熏香混着沐浴后的湿气萦绕鼻尖,馥郁迷魅得直教人神思沉溺,兰裳也一时难抑地有些出神,然脑海里一闪而过的,却是另一张脸。

      渺远得恍若前世的记忆里,清雅水沉香裹着胭脂桂香气幽恬,曾有人动作轻柔却不容抗拒地将她按坐在那劲瘦蜂腰之上,也是这般的女上男下,叫她避无可避,触目所及,呼吸所至,指尖所抚,皆是对方的活色生香。

      那般温柔又强势的勾///引啊……
      只不过,那日当坐享此番艳福之人……本不该是她。

      “兰裳姑娘……”

      掌心传来湿热暧昧的气息触感,兰裳骤然回神,从那段泛着桃花色的深浓过往中抽离。

      收手抬眸,四目一时相对。

      身下男人仍是那幅沉静又脉脉的神态,不愠亦不恼,只一双温润凤眸微弯如素月,浅浅漾出点无奈又微带困惑的笑意。

      兰裳望着他的眼,也跟着笑了笑,心里头却是在笑她自己——
      比眼下更为香艳迷乱的情形,早她在身为圣女之时就见识得不知凡几。
      许是被关了这三年多有生疏,如今这点小场面竟就能叫她一时无措,可当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不过平心而论,她确实是挺喜欢南风身上这味道。

      休整好心绪,兰裳微眯了眼,气息悠长神色餍足地呼吸了两口氤氲帐中的白檀香气后,落落从容地替身下人拢好衣襟,然后一个抬腿翻身,轻巧无声地落在了床边一角。

      她向南风伸出手,压着声音致歉,“先生对不住,方才情急唐突,万望先生见谅。”

      然尚未等到对方动作,却听得外头遥遥传来中年女子几声不甚分明的清嗓声,似是走得近了。

      ……来的竟是丽滟纭。

      兰裳心头一紧。
      要是被她发现了的话……可就有些棘手了。

      “姑娘莫慌。且交给我罢。”

      沉柔动听的嗓音蓦地低低响起,未待她有所反应,本横躺着的青年已经握住她的手借势坐起了身,准备下床。

      背对着她不慌不忙理了理被弄乱的月白中衣,青年躬身钻出罗锦帐幔,又细心地替她将帘帐的缝隙给捂严实了,压抑地两声低咳后,温柔安抚的细语自帐外响起,“我去去就回,姑娘且在此稍候。”

      兰裳静坐在一片昏暗中,眉心紧蹙,眸中神色沉肃。
      她不知南风打算做什么,不过眼下除了静观其变,确也别无他法。

      少顷,帘外不远处传来南风的声音,嗓音温润如旧,语气却有了几分她从未听过的沉冷———
      “丽掌柜欲将我幽闭在此处多久?”

      话出口,对方却没有立即应答。

      沉默片刻后,丽滟纭的声音终于响起,“我之前对先生说的那些,先生考虑得如何了?”

      南风不卑不亢,一口回绝,“绝无可能。”

      丽滟纭闻言似是动了怒,“那你就继续关着吧!什么时候想通,什么时候出来。”

      一阵急促脚步声后,隐隐似是机关门又被合上的声音。

      兰裳垂眸,一时间心下稍定,却也疑虑更多。

      从南风与丽滟纭之间的这场短暂交锋不难看出,丽滟纭似是想让南风做什么事,而南风不应,故而将他秘密幽禁于此。

      这也确实能应了南风今晚一见到她时的那句“是不是得了消息,专程寻他而来”。

      她此前不是没有怀疑过,来历成谜的南风会不会就是红袖招幕后之人,毕竟他出现得实在太巧太快,丽滟纭莫名又对他毕恭毕敬。

      此番倒是可以将此疑虑打消一二。

      然而……
      丽滟纭到底想让南风做什么事,方才却完完全全语焉不详。

      况且她今儿白日里明明还跟着南风学琴来着,怎么一到晚上他就被关起来了?
      而且这软禁的起居条件也着实太好了些吧?

      心头疑窦丛生一时难觅头绪,沉吟思量间,两侧床幔忽地被人从外面撩起,曜曜明光霎时如瀑倾泻而下。

      兰裳下意识抬眸。

      悬起的云锦床帘上银线镶边流苏微晃,仅着月白中衣的青年背着光长身玉立,如月夜静昙,轮廓温柔在一片皎白光晕里。
      他微微躬身垂眸,山眉水目间掬了一泓浅淡笑意,向着她缓缓伸出手时,沉柔嗓音像是浸润了煦煦春风——

      “兰裳姑娘……
      没事了,出来吧。”

      兰裳若有所思地看了看那张尔雅清隽的脸,又垂眸看了看眼前这只骨节优美的手。

      唔……
      眼熟。
      太眼熟了。

      角度,动作,语气,无懈可击。
      危急关头英雄救美,配合着那脸那声音那气质那风度,足可令人一朝沉陷,心动无由。

      作为南楚圣女时,她也曾以这般姿态,或有意或偶然,恃美行义救下过不少人,而那些人,大多也会自此便死心塌地追随于她。
      算不得光彩新鲜,但胜在好用。
      只是没想到有朝一日……
      这种招数竟也会被用在自己身上。

      ……有趣。

      兰裳饶有兴致地眨了眨眼。
      虽然对她并不管用,但主宾反转,倒也不失是种新奇体验。

      戒备归戒备,毕竟是自己当初费了好一番心力才从鬼门关拉回的人,盖因她清楚知晓他确实是身子孱弱又没武功,到底不敢仅凭怀疑,便放任他在此孤身涉险。
      况且她倒也好奇,他连日来的这些示好亲近,真正所图为何。

      打定主意,兰裳敛眸避开了对方递来的那只手,手搭床沿轻巧一撑跳下床,又从容伸了个懒腰后,方回过身看着南风,语带调笑道,“前几日刚给先生把过脉开了调理药方,先生这副大病初愈尚需调养的身子骨怕是没人比我更清楚,哪里还敢劳你动手来拉我,拉坏了可还不是得我负责。”

      南风不以为意地收回手,闻言莞尔,“姑娘说笑了。姑娘医者仁心,从来都是这般体恤妥帖,南风铭感于心。”

      似这般恭维赞美之词,这些时日兰裳听他说得耳朵都要起茧,故而只是笑笑,也不接话。

      正欲问他正事,无意回眸一瞥间,兰裳动作一顿,又后知后觉察觉了件尴尬事。

      她方才情急之下跳上床时,没有脱鞋……

      回红袖招时一路顶风沐雨,她浑身上下衣袍鬓发皆是湿透的,更别提一双粗布鞋,早已满是脏污泥泞。

      定定看着床上花色素雅的兰草纹绸缎被面上赫然几处黑漆漆的污浊脚印,兰裳忽然觉得有些牙疼。

      ……骑了人家的身,还糟蹋了人家的榻。
      前后两辈子可能都没这么丢人过。

      南风顺着她的目光看了眼榻上,又将她面上窘迫尽收眼底,温润眉目微漾笑意,却对那脚印只字不提,“姑娘方才莫不是想从暗门回房?门似乎早已被堵上,出口只有外厅机关门,然机关门只能从外面开启,所以姑娘想出去,只能让外面的人给我们开门。”

      青年的声音如其人一般沉静柔雅,虽气息尚有些虚弱,咬字吐词间音润韵长,娓娓道来时便有了种让人心神安定之感。

      兰裳顺梯便下从善如流,立时收了那些羞窘情绪,顺着他意有所指的目光又看了眼榻上印着污泥水渍的衾被,迟疑道,“先生的意思……唤外面的人进来给你换掉这床被褥,并以此为机会放我出去?”

      青年赞许点头,“姑娘聪慧。”

      他拿起案头研好磨的一方砚台,往里倒了些水,不紧不慢踱到床边,对着精致绸缎被面上印着脚印的那几处,毫不留情地泼洒了下去。

      黑色脚印瞬间被湮没在一片墨色狼藉里,消失无踪。

      神色满意地里外看了一圈,青年一本正经道,“南风先生本高洁隐士,从未受过此等折辱,此番被丽掌柜关得气急败坏失了分寸想搞点破坏,他们也当理解一二。”

      兰裳微瞪着眼看着他这番骚操作,觉得之前对南风的认识到底还是片面了。

      兰裳由衷地抬手抱拳:失敬失敬。
      南风轻掸衣袖,笑眯眯拱手:哪里哪里。

      “桌案上设有连通外面的铃铛,以便我有需要时召唤外头的人。姑娘今日既然能进来,想必外面看守十分松懈,届时可先藏身外厅,趁下人进内间收拾时借机逃走。”

      兰裳点点头。
      也不知丽滟纭是对南风这弱不禁风的体质格外了解,还是对这密室格外自信,里头明明关着人,她方才进来时密室外居然一个守卫也无。

      按下心头疑虑,兰裳点头致谢,“多谢先生相救。先生届时何不同我一起走?话说回来……丽滟纭今日到底为何要软禁先生?”

      南风微微正色,“兰裳姑娘可曾听说‘丽傀散’?”

      兰裳闻言心头一跳。
      “丽傀散”?
      怎么可能没听说,毕竟那玩意儿……
      根本就是自己当年亲手创制的。

      面上分毫不露,兰裳微拧着眉,目露茫然困扰,“‘丽傀散’?倒是未曾听说,公子也知道,我被卖入这红袖招时就被灌下过忘忧蛊,除了点零碎的医术,其他是一概都不记得了……”

      南风闻言神色微肃,郑重道,“姑娘勿忧,待此间案毕事了,在下必带姑娘离开此处,亲自陪姑娘查访身世。”
      言毕又道,“姑娘不知,这‘丽傀散’来自南楚,传言称服下之人若是听到专门的琴声,可被控夺心神,对抚琴人言听计从。”

      兰裳呵呵尬笑了两声,“世间竟还有此等奇物,怕不是遥言罢。”

      “丽傀散”是她早年为南楚刑狱司暗中研制的一款迷药,服食后可叫人短时间内精神恍惚,意志溃散,有问必答。
      在刑狱一途,此药与寻常吐真迷药并太大无不同,只不过鲜有人知的是,因药中有南楚圣女的鲜血做引,其药性非寻常迷药可比,故而在民间被传得神乎其神。

      但她竟不知,传言竟能离谱到这个地步?
      以琴控人,牵丝傀儡,言听计从?
      怕不是就着她那‘丽傀散’的名儿,天马行空胡乱杜撰的吧?

      “丽掌柜本欲让姑娘在不久以后的花神祭上一举夺魁,故而重金聘请在下以及其他各位教习先生教辅姑娘琴棋书画四艺,然姑娘一直故意藏拙,丽掌柜已心有不耐。
      今日晚间她寻到在下,说是担心姑娘若空有长相却无才能,在花神祭上无法夺魁,便打算将姑娘卖与晋安郡王。晋安郡王名声不佳,她怕姑娘不从,故而欲对姑娘下‘丽傀散’,再寻得一姑娘信任之人从旁抚琴,以特殊琴谱奏乐,控制姑娘心神。”

      南风的嗓音琅琅沉沉,娓娓道来间引人入胜,尤其此间故事还十足离奇,兰裳听得入迷,差点忍不住就要鼓起掌来。

      这丽滟纭这般异想天开,倒也是个人才。

      兰裳有些失笑,正欲开口调侃两句,眸光一转,却见对面人直直望进她的眼,“不管这‘丽傀散’是真是假,此等不仁不义之事,实非君子所为,更遑论姑娘于我,本就有救命深恩。”

      案上勾莲纹青玉灯里烛火盈盈,勾勒出男子如珠玉般温润隽雅的五官轮廓。
      一星火光映在他明眸深处,轻轻一晃,如静水微澜,温柔处,煦煦又深深。

      “我不知姑娘为何总在深夜乔装奔波,亦常怨自己力有不逮,难为姑娘分忧,唯有时时祈愿姑娘诸事顺遂平安,爱惜自己,万望珍重。”

      兰裳闻言微愣,随即心下又微叹一口气。

      这要是换做从前在南楚的松风馆、明月阁,或是圣女府,哪个小倌或是门客能给出这样的应对,她必定是会作出一副满意神色,重重有赏的。

      且看看这人,一逮着机会就开撩,偏偏态度又那般脉脉且款款,拳拳又切切,搁寻常女子,谁能顶得住?

      何况她很清楚自己现下的模样,粗布大袍子褴褛湿透,鬓发凌乱,满脸易容怕也都五颜六色糊在一起。
      邋遢狼狈得能不能看出是个女子都难说。

      对着这副尊容都能做到如此……
      南风这人啊,可属实是不简单。

      即便曾身为温柔乡常客、于男女一事心定似石者如她,对着这张脸这眼神这番话,心头虽疑云深浓,此刻却也实是没了脾气。

      眸光无意扫过不远处地上一片白,原是方才她强拉南风进床榻躲藏时,他掉落于地的那件银线云纹镶边的狐白裘。

      ……看着就很贵重,还好没被她踩脏糟蹋,不然她可当真是赔不起。

      兰裳抬步走近将狐白裘捡起,细细抖落掉上头的灰尘后,给只着单薄里衣的南风披上,
      “先生抬爱挂怀,兰裳心领,何况今日先生也护我免于暴露,若硬要再论恩情,反倒是厘不清了。”

      落落大方地迎上对方的目光,兰裳神色如常,四两拨千斤道,“此番先生只管应下丽滟纭所请,先解了这禁闭为上,至于那‘丽傀散’……届时我自有办法。”

      跟忘忧蛊一样都是她亲手制出的毒药,真送到她面前,她还能认不出?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生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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