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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恶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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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檐上点着一排晶莹剔透的水珠,一滴一滴缓慢滚落在粗粝的青石板上,融成水洼。
“嘀嗒——”
安平候就跪在这檐下,双膝狠狠的压在粗糙割人的地面,任由一滴又一滴雨露砸在头上,和他满头的冷汗一起再顺着脸庞滴在地上。
他低下头,死死盯着地上的每一粒细小石块,在他身边慢慢聚集的水洼逐渐一丝一丝染上刺目的血红。
安平候竭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也不敢动弹发抖一下,他就这么诚惶诚恐垂首的跪着,将自己的脊骨压到了底。
平日站的那般高的人,如今佝偻着身躯,几乎是要将自己亲手踩进地底。
“陛下今日到访”
安平候咬着自己的舌尖,逼着那一点血气让自己冷静,但即便如此,他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在惊恐的颤抖。
“可是……有什么事要吩咐老臣”
除了嘀嗒的雨坠一片死寂,就在安平候要在这扼喉的窒息中摇摇欲坠的要撅过去时。
屋中才传来一声轻微的茶杯扣桌的声响,听到这声音,安平候如获大赦的猛的喘了一口气,他有些颤抖的擦了擦额角的汗,然后一点点小心翼翼的抬起了眼睛看去。
屋内一片安静,屋外廊柱前却倚着一个一身黑衣的男子,那男子随意转着手中的短匕。
他精准的捕捉向安平侯颤颤巍巍抬起眼睛,就着那眼睛里再次掀起的惊骇,笑了笑
檐上坠落的雨珠就这么被刃尖接住后再抚摸着剑身滴落在地。
“侯爷,陛下请你进去呢”
谈戮安有些嫌弃的打量着眼前这老家伙,他收回转着玩的短匕,将身上大半重量都压在廊柱上,恶劣无比的打趣着。
“瞧您,这般金尊玉贵的身子,怎能同为奴为婢般跪着?”
安平侯狼狈的撑着身子费力爬起来,他看着自己膝下跪出的一片血洼,一瞬间两眼一黑,偏生这时谈戮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落井下石着,他几乎气短却又不敢反驳什么,只得低头称是。
“侯爷,请吧——”
安平侯佝着身子,一瘸一拐的扶着廊柱慢慢往屋里挪,他看着谈戮安自诩“贴心”的帮着将门推开,赔了个笑脸,“有劳谈大人,有劳谈大人”
好声好气的,一点身为侯爷的架子也没有,愣是让人挑不出一点毛病
这老东西。
谈戮安不爽的啧了声,但也还是没有再多说什么,自有人能好好磋磨他。
跨过门槛的那一瞬间,安平侯近乎被自己满脑子鲜血淋漓的画面吓得脸色愈发惨白,半年前几清宫殿内的漫天血气与尖利的惨叫求饶仿佛依旧在他眼前环绕。
“吱呀——”’突如其来的关门声落在安平侯耳中却像滚油浇肉,他吓的一瞬间猛地跪在了坚硬的地上!那狠重的力道就像这一次没有跪下去,下一次掉下去的便是他的脑袋!
这样刻进骨子里的惧怕,就好像这房中待着的不是人,而是什么洪水猛兽。
安平侯用力的将头磕在地上,他抖着声音,一字一句,深可见血。
“臣——封行槐,叩见陛下”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茶盏被一双苍白修长的手端起,桌案上摆着一炉青蛇缠枝香炉,丝缕浅色淡雾轻柔飘着,无害又缠绵的绕着那骨节分明的指尖,一点点钻进那青筋脉络下的骨血里。
极低极低的视线下,只能看见那绣着精致暗纹的衣摆坠地而竖
安平侯抖着唇,喉咙里就像是卡了一块咽不下去的血块,让他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他只能跪磕在这往日他瞧不起的污秽地上,苟延残喘般,就像
就像上次那个没有打扫干净屋子的婢女一样,后来.......后来怎么样了,安平侯视线恍惚的看着地面上的花纹。
后来,他将那贱人扒干净衣服送给宫中那个喜欢折磨人的老太监,然后不紧不慢的坐在外间品茶。
听着那凄厉痛苦的挣扎,好心情的赏着窗外的春色,在那女人被奄奄一息如同濒死的畜牲般赤裸的扔出来时。
他尝着上好的茶,披着他平时最喜欢用的那张和善皮囊,虚伪开口评价
“真是......”
“像狗一样啊”
帝王在他耳边响起的声音同他当初说的字字重叠,每一个字都变成了索命的绳索,勒着他的脖颈,迫使他一点点抬起头。
安平侯僵硬的一节一节仰起头颅,但还不及他看清帝王脸上的悲喜,下一秒,滚烫的茶水如暴雨侵颓砸下!焯烫的热势让他立马尖叫出声,手下意识碰上的一瞬间,一块薄皮被轻而易举的搓了下来,露出底下干净烫熟的血肉,神经跳动顶着那层虚伪的皮囊一点点脱落下来。
空气中若有似无的能嗅到一丝腥味,与那浅淡的香雾化在一起,让人想起那被贵族追捧的鲜美驴炙,鲜香的滚汤浇在皮肉上,再用刀子一块块刮下烫熟的鲜肉,熏上上好的香料呈给那高高在上的食客们。
裴聿醒冷淡的敛下视线,认真的端详着在地上惨叫的安平侯,手中捏着的一盏漂亮的茶杯微微斜着,缓慢的往下滴着水。
惨叫渐渐的弱了下去,随之响起的是忍耐血肉脱落痛苦的粗重喘息。
而他就这么仔仔细细的端详着安平侯那张脸上自眼睑而下大片的熟皮脱落,赏着安平侯那金尊玉贵的手指缝间塞满脸上抠下的皮肤与肉块。
就这样一点一点,观赏着,端详着。
然后安平侯在熟肉的恶心生脂味中听到一声轻笑。
世人皆知,帝王生了张极为清冷如雪的脸,观那如玉堆砌的皮相千万遍,也终归是落了俗世为其感叹的一句。
——枯雪雕玉骨,月眉藏清辉。
平静站在世人万般形容的美好之后的,却是一个披着镜花水月的.....殊艳恶鬼。
恶鬼一点点勾勒着如雪的皮囊,失笔划下一抹冷红,艳色之下,是漫不经心破土而出的恶欲将薄雪融化,露出底下万千枯骨。
捏着茶杯的手指骤然松开,茶盏瞬间坠地,碎开一地刺骨锋利的瓷花。
安平侯听着这声茶盏落地,几乎要昏厥过去,但是他不能也不敢,他抠住了自己脸上的红肉,用力到血珠滚落一身一地。
然后就着这痛不欲生卑贱到极致的垂首
耳边响起的,是帝王的淡淡疑惑
“封爱卿,怎的这般发抖?”
帝王弯起眼眸,一点点拿帕子擦着手上的水珠,疑惑不解的好似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
轻声呢喃坠下如干净玉瓷微撞,撞出皮肉血色之间的那一抹居高临下。
“你看你,你怕什么呢?”
*
安平侯进屋内后,谈戮安就百无聊赖的开始蹲在地上戳水坑,此时的他,倒和外界传言中那吓人至极的帝王鹰犬仿佛不是一人般
这几日玉京正逢风雨之际,连着浇打了数日的雨露,直至现在,躲懒在阴云后数日的太阳才愿意照下一点晴光
别院内的青石板被映的水盈盈的
不得不说,这屋子的隔音是真不错,谈戮安若有所思的用指尖绕着水洼打着波澜
也不知道安平侯那老家伙被陛下吓死了没
“谈戮安”
天王老子的,这般见鬼一样的无声无息想也知道是哪位的神通
被惊得一哆嗦后,他讪笑回头看了眼身后
帝王正懒倦的压着眼眸瞧着他,手捏着一块新的帕子仔细的拭着手,身后的房门虚掩着,倒是没什么大动静
不会给玩死了吧,谈戮安边琢磨边麻溜的从地上站起来,手上打了个响指,很快,一道暗影沉稳无声的向帝王躬身递上了一张薄如蝉翼的银片
“陛下,这是一刻钟前,前头的探加急转交到影手里的”
谈戮安接过帝王随手一抛的帕子,边补充,边笑眯眯的从怀中掏出一支火折子,就着吹出的火光,燎上帕子的一角
“这次的风,怕是要打北边儿吹到这玉京了”
火舌不紧不慢舔舐,锦帕被燎的一点点蜷缩成灰
今日见了血的缘故,帝王肉眼可见的愈发倦怠冷淡,眼尾也惹上了几分不耐
此时漫不经心的看着银片上刻着的字,目光飘着,好像什么都没有瞧进去
谈戮安拿不准此时的帝王究竟心情如何,思索了玉京最近的一些趣事,从里面挑挑拣拣出一桩得趣儿的试探开口
“陛下,最近臣听闻了桩趣事,实是有意思的紧”
谈戮安觑了眼帝王的面色,见无甚波澜,便知这是继续让说下去的意思了
他斟酌了几秒,迅速的换上了张嬉皮笑脸道
“西街近个儿开了家稀罕铺子,听说里面卖的全是让人叹为观止的琳琅宝物,但要说里面最让人惊奇的,便是那铺子里独售的一方秘香。”
谈戮安顿了顿,见皇帝眉眼间的不耐倦怠总算是淡去了几分,心道果然陛下还是对着世间各种香料最感兴趣
他稳住神色继续开口
“那秘香名唤渎春,据千金买过的人说,熏了此香,可见仙灵,又或是那心中最想见的无边春色”
讲到这里,谈戮安忽然觉得有些离谱,什么香啊又是仙灵又是春色的,这是正经玩意儿吗
“西街?”
“正是西街”
见帝王问询,谈戮安尽职尽责的体贴道
“瞧着天色尚早,陛下可想前去看看?宫中……”
谈戮安想了想
“君大人未曾来述职,想来宫中还在乱着。”
毕竟陛下出宫前,可是处置了慈宁宫里的一些人,血气大着呢,本来这差使该是谈戮安去接,但架不住他鬼精,直接跟着帝王出宫堵安平侯去了
这烂摊子最终只得落在君巡谦身上,现在君大人那谦谦君子还在宫里数尸体呢
只是谈戮安要是知道一会儿会发生什么,他一定不会再此时撺掇帝王去西街,去看那劳什子不正经的破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