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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渎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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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位大人,您里边请儿——”热闹非凡的街道旁立着一座格调高雅的酒楼,楼前所入所出皆是风骚文客亦或是富贾之商。
封听逐皱着眉极度焦躁的挥手让亲自出来接待的掌柜退开,冷着脸上了第三层的雅间。
雅间里的人早早偏恭候着,还不及他推门,门便自里打开,迎面的便是一张比刚刚酒楼掌柜还要谄媚的笑脸。
“哎呦——我的世子爷,快里边儿请吧!里头的贵人可久等您多时啦——”
此人正是慈宁宫里那位身边的掌事太监,王康。
封听逐循着王康那皱纹堆叠强披慈眉善目的脸纵目看去,雅间屏风后端坐的是一道端庄雍容的倩影。
封听逐一瞬不瞬的看着,仿佛在看一个经年的噩梦,前世也是这般,他就这么踏进去,为自己千刀万剐的结局一点点推动着。
但里面这个人点名要见他,他今日若是不应,明日就可以去再见一次阎王了
“世子爷?”见封听逐突然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王公公疑惑的唤了声,每字都是极度的催促之意
“我……”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封听逐定了定神,但就在他无可奈何的准备走一步看一步之时,异变突生!
只见一道身影突然向他扑来,封听逐还未来得及反应便被扑的一个踉跄,只有手来得及用力扶住了一旁的雕花木栏杆,才不至于被撞的狼狈摔倒在地上。
什么东西!稳住身形以后,封听逐才定睛一瞧究竟是何人这般无礼
结果却看到个长相还算端正的公子哥一脸痴迷的吸着鼻子,好似在沉醉的嗅着封听逐身上的味道,脸上布有癫狂之意
意识到这点儿封听逐全身一阵恶寒,他皱眉用力的推开了这人,然后理了理衣袍转头对着一脸疑窦的王公公道
“既有贵人相见,王公公怎还让多余的人出现,实在是太过冲撞了贵人!”
王公公被封听逐这犀利的诘问给吓的满头大汗,他正欲说几句好听的场面话打圆场屏风后坐着的人却没有给他这个机会,直接冷冷开口对封听逐道
“想来今日诸事不顺,不宜与世子共赏好茶,此事是宫中办事不力,望世子多见谅”虽说着见谅,凌厉的女声里却全是上位者的不容置喙
封听逐认真听着,露出一个谦顺的笑
“怎能是贵人手底下的办事不顺,想来是今日我没这个福分,未能与贵人品鉴茶艺,实是遗憾至极”
说了几句恭维顺着场面的话,封听逐也不欲多留,道了句“便不扰贵人雅兴”便转身离开了
只是还未下楼便听见王公公气急败坏的让人拉起那浪荡公子哥,说着什么好好查一查
封听逐嘲讽的扬了扬唇,加快了脚步,将那尖利阴柔的声音甩在身后,待出了酒楼,他才惊觉背后已经被汗水打湿一片
生与死的交锋足以让人汗毛倒竖,冷汗淋漓。他现在才是真正意义上的松了口气
只是极度紧绷后再骤然放松,人的大脑便很容易过于松懈,这不,封听逐还未走到马车旁,便再次与行人相撞,只是这次不是莫名其妙的公子哥
嘈杂的街道上,他听见了几声铃音轻甩。
封听逐暗道难道他重活头一遭便这么诸事不顺,刚刚被人撞,现在他撞人?
只是这回的确是他没有认真观路,
“这位兄台,实是抱歉,在下不是有意相撞。”
“无事”对面的人很快便表示谅解,只是又很快接了一句“不知郎君可知西街如何寻?”
西街?封听逐打量了眼眼前之人,此人一身布料看着就不凡,一袭白金长袍,带着个半透明白纱的斗笠,一言一句一动间皆有铃音传出
这衣服样式,瞧着怎么也不像中原任何一地的款,但与那……边关千里之外的那处倒是……
思及此,封听逐倒也从前世里的记忆里捋了些信息出来,前世此时,确有那处的人进京谈和,不过并未激起什么多余的事情
那这便对上了,他不欲多纠缠,抬手指了指后方,示意
“若是西街,兄台需从此处折返,途径一个卖酒的醉千坊后依其为路标,往下再寻便可到西街。”
得到了回复,那人礼貌的道了声谢,便拖拽着一声声铃音转身离去
探究的再次望了眼那背影,封听逐觉得自己怕是有草木皆兵之嫌
他摇了摇头,拂袖上了马车
*
问到了路,阿阑阙好心情的掀开斗笠一角,细细的感受了一下玉京的风水
只觉清风缠面,舒适无比,他此刻绫布还覆着双眼,但在这人来人往吆喝叫卖的街市上,依旧毫无停顿的走着
好像早就习惯了束缚视线而行,他伸手习惯性的摸了一下右手的手腕,触及的是自己温热一片的皮肤
忘记了,匪玉又悄摸着跑了,但不碰下东西又实在不太习惯,阿阑阙干脆指尖蜷缩握紧衣袍的袖子
这样抓着,总算是顺畅些许,因为要去逮匪玉,所以他这回又是自己忽然离开的驿站,想也知道此时斯加糜一行人又在兵荒马乱的寻他了
被这般束缚拘着,实在是让人厌烦,虽是这样想着,他面上依旧什么也没有表现出来,即使现在不会有一人能看到他的表情
但这已经是刻进骨子里的习惯,轻易无法改。
就这么踏着不紧不慢的步子,总算是晃到了西街,听刚刚在那酒楼附近的人讨论这玉京最华贵的珠宝与上好的香料便是在这西街的留月斋出售
阿阑阙已经嗅到了阵阵暖香,看来是此处没错了。
但越靠近留月斋,愈发能感到周围的行人减少,甚至真正到了留月斋的大门口,连一个人靠近都没有
古怪,但阿阑阙不甚在乎,留月斋的设计与其它铺子相比较为特殊些,跨进去以后先遇的却是一处种满槐树的院子,再往里行,才是接待客人售卖香料珠宝的地方。
此时正是槐花将盛之时,欲开未开,娇嫩的花蕊惹人怜爱
阿阑阙并不打算进去,匪玉自己吃够香料会来寻他,眼下他上下打量着那高耸的仿佛要将院子也撑起的槐树满意无比
一踏树身借力,衣袍打旋散开后又落下,他就这么踏着一院花香,稳当的坐在了一处粗壮的树枝上,被轻摇散落一地的花瓣巧妙的掩盖了那本不该有人的里屋中传来的轻微声响。
足以让人溺毙的暖香温柔的捂住了人耳
他取下了斗笠,也难得的解开了缚眼的绫布,双眸骤然得见的光亮如针刺,一瞬间扎入眸中
阿阑阙阖上眼,再慢慢适应着睁开
渎春淡燃,引风而动
狭长而挑的碧绿秋波倒入眼瞳,这双眸子含着被亮光所刺的痛,再把这尖刺揉成了水,浇打自上而下的寸寸眉眼
直至那被吹落槐花所擦过的柔软的红
帝王就这么在此其间,观了一场春色落泥。
*
天可鉴的!这里怎么会有旁人——
谈戮安大惊的望着院中悠哉泰然自若的人,帝王临至,留月斋自然要清场,但谈戮安怎么也想不到这人是如何闯进来的
惊扰到圣驾,负责影清场的他十个脑袋都不够掉的,到时候君巡谦那厮也不用数宫中那些破尸体了,直接来数数他有几个脑袋可以砍!
但……谈戮安飞速细阅了一下帝王的脸色,这好像是……不太怪罪?
他自己琢磨片刻,有些犹豫的刚刚想张嘴说些什么,却见帝王的手抬了抬
谈戮安立马麻溜闭嘴,这是不让发出声音了,只是他嘴虽闭着,但脑子里的一堆问题快把自己问爆炸了,憋的实在痛苦
只得再继续悄悄观察裴聿醒,但这不看还好,一看吓一跳,谈戮安悚然的看着自家陛下直接推门!出去!了...
谈戮安痛苦至极,这是跟着还是不跟着,跟上去了,他总觉得自己明天就能让君巡谦来数他脑袋了。但若是不跟,他自己也要把自己给煎熬的熟透了。
为什么要嘴贱来西街……不,是为什么他要有事找没事的偷摸躲懒,还不如在宫中数尸体……
谈戮安痛苦的闭上了眼。
*
睁眼的那一瞬阿阑阙便察觉到了来自里间的视线,那感觉清清冷冷的,像极了他在长生天于高处所望的夜光,如月的注视,瞧着一株慵懒而曳的花儿。
他并未觉得冒犯,也不打算惊扰,只是阿阑阙没想到,明月自来就他。
里面那人直接走了出来,他有些来不及反应,双眸便落在了那人身上。
还当真是……阿阑阙没忍住又拽紧了些衣袖,还当真是惊为天人的一轮月光。
满堂珠玉落地碎,也拼不出这般皮囊
“我知此方已先有人而入,只是实在急着寻落在此处的东西……”
阿阑阙伸手拉过一枝繁花遮眼而笑,缱绻缓慢的勾着嗓音,铃音也轻晃着字字点缀。
“无意擅闯,郎君莫怪”
眼前这般,与谈戮安所言的无边春色有过之而无不及。
裴聿醒的目光有一瞬间落空,苍白指尖擦过怀中捧着的青蛇缠枝香炉,里面刚刚燃上的渎春并未熄灭,被这满院的槐花暗香压着,呼吸间只闻槐香,寻不到渎春春痕。
那春痕早已滴入那艳色的红中,淌在那碧水间,坐了一场春宵。
帝王的眸光有一瞬压下,里面好似山雨欲颓,将要无情砸进那汪碧绿秋波中,直到激起一圈圈晃荡的波澜才止。
“寻物,是要寻何物”
这人果真是高如明月挂其天,连声音都像是碎在月光下的冷,阿阑阙一面想着,一面松开了扯着的树枝。
乍一松手,又是惹一地繁花落,他就在这落下的间隙中居高临下的观着一轮停云落月,带着几分懒散,几分思索,便是他赏美景所作陪之绪。
“寻什么啊……”
阿阑阙抚了抚空荡荡的手腕,温和的春痕落在眼底,拥了一捧月光入怀。
“自是来寻琳琅珠宝,我心匪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