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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迂回 ...

  •   沈煜……是愿意帮她一把了吗?

      虽是劫后余生,沈鸢却未有一丝欣喜。她仰首看向自己的皇兄,只觉压抑已久的委屈霎时铺天盖地般地席卷而来。
      红唇嗫嚅良久,她终是难掩泪意,纤纤玉指下意识地攀上他整洁的衣袖,嗓音沾带着几分哭腔,颤声唤道:“皇兄……”

      玉指拢上襟袖,红裙坠入白衣,独属于女子的柔香,就这般一点点将沈煜整个人笼罩其中。

      飞雪寒霜,檐下风扬。她几乎是扑入沈煜的怀中,轻仰起小巧的下颌,睫羽沾泪,软声重复:“皇兄救我……”

      原是助她躲箭的沈煜,显然并未料到此番。
      感知到撞入怀中的柔软身躯,他漆沉的瞳仁,蓦地一颤。

      自小习得的礼节修养,使他下意识地后退半步,手中掌着的竹骨伞,也因被扑入怀中的力道坠落在地,溅起一片岑白清雪。
      他垂眸看向自己的皇妹,微微蹙眉。

      没了竹骨伞的遮蔽,风卷雪片肆虐袭来,寒意霎时刺骨生疼。本就体力不支的沈鸢,因着这陡然袭来的冷风,意识渐趋模糊。

      冷。
      好冷。

      而面前的清俊身影,是天地间仅存的温暖。
      亦是她绝路中唯一的救赎。

      许是她再无别的依靠,便对这位许久未见的皇兄生出前所未有的信任。惝恍之中,她知晓自己再也支撑不住,便不大清晰地呜哼了几声,随后再次朝他的方向坠去。

      沈煜勉强扶住她,薄唇微微翕合,似是想要说些什么。
      下一瞬却发觉怀中人身子脱力,一双极其漂亮的桃花眸,也早已紧紧阖上,徒留睫羽上沾满的细碎雪花。

      ——她竟是昏过去了。

      意识到这一点,沈煜轻轻颔首,只好伸手揽住她纤细的后腰,令她不至于瘫倒在雪地中。

      旋即便嗅到了一股异常的血腥味。

      他朝沈鸢打量一番,这才发现她的肩头竟落了一道不浅的伤口,殷红的血还在往外渗流。只是她穿着赤色的曲裾,方才他没有仔细看,竟也未曾发觉。

      这样的颜色在雪日尤为刺目。沈煜看着她身上的伤,眉头蹙的愈发紧了。

      四野阒寂,男子无奈的叹息声便分外明显。

      匆匆跟上来的宿泱蹚过雪地,忙为沈煜掌起竹骨伞。他似是本欲说些什么,但瞥见沈煜揽在沈鸢腰上的手,脸色一时又颇为复杂起来。

      他斟酌着措辞,目光落在一身红衣的沈鸢身上,半晌才小心翼翼地开口:“殿下,您打算……”

      沈煜循着他的目光,低睫垂眸,再次朝沈鸢看过去。

      由小到大,他见过各种样子的沈鸢,欣喜的,潸然的,气恼的。却独独不是今日这般。

      她出落得愈发娇美,赤色曲裾尤衬得她惊艳无双,宛若在冰天雪地中恣意绽放的红莲。可如今这朵红莲却绵软地落入他的怀中,下颌如玉,唇色嫣红,肤色白得几近透明,眼尾还隐隐噙着几滴将落未落的泪,摇摇欲坠。

      是柔软的,脆弱的,凋零的。
      不堪一折的。

      立在一旁的宿泱瞧着沈煜岑静的面色,分毫拿不准他在想什么。
      过了颇为难熬的半晌——

      沈煜忽而轻抬右手,为沈鸢挽去鬓边碎发。揽在她腰上的手,陡然添了几分力道,将她横抱而起,转身朝悠长的复道走去。

      末了,只留下淡淡的一句:
      “传医师过来罢。”

      *
      沈鸢不记得自己昏睡了多久。

      梦中之景虚幻交叠,令她分不清今夕何夕。她时而梦到自己逝去的母妃,在雪日炉前笑吟吟地朝她递来一颗糖渍梅子;时而又梦到波涛诡谲的未央宫内,衣冠楚楚的众臣陡然化作无名厉鬼,一个个嘶吼着向她索命。

      深宫如海,而她却是在其中苦苦泅渡的伶仃人,茕茕无依,便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下坠,下坠……

      死寂将袭之际,却有一只温柔的手接住了她。她下意识地回头看,瞧见了那人熟悉的如画眉目。
      “裴朔哥哥……”她在梦中呢喃他的姓名。

      她似是急切地想要拉住他,可在手甫一触及他的刹那,却好似蜻蜓点水,自指尖荡漾开一圈圈虚无缥缈的涟漪,连同他的身影也如水波般消散,再也瞧不清了。

      沈鸢蓦然惊慌,手忙脚乱地欲伸手抓住他,出口的呼唤亦沾染上几分哀婉的哭腔:“哥哥……”

      “我在。”
      阒寂的居室内,蓦地横亘出一道沉冽的声线,有若昆山玉碎,珠落冰泉,清泠泠地好听。

      沈鸢心口一紧,下意识地睁开眼,入目的是殿顶雕纹繁复的承尘帐幔,以及在密闭无风的室内安静垂挂着的各式璧翣。
      繁华却又陌生。

      她如一只懵懂不安的小兽,目光小心翼翼地四下逡巡着,在看到榻前端坐着的男子时,身形一滞。
      “皇兄……”她低唤了一声。

      沈煜平静地看向她,好似已然这般看了许久。暮色斜照进来,为他的眉目覆上一层迷离的阴翳。

      沈鸢辨别不出他的喜怒,却无端觉得周遭忽而氤氲起几分冷意,几乎要锁住她的知觉,压得她透不过气。
      出于本能,她悄然攥紧被褥,稍稍往后挪了挪,同他拉开距离。

      肩上的伤随着她的动作撕扯了一瞬,沈鸢轻嘶一口凉气,咬唇平复呼吸,本想出言感谢这位皇兄的搭救。

      然而下一瞬,榻前的雪色身影却蓦地起身,颀长的身影立在梨木塌前,有如渊渟岳峙,压迫感宛如潮水悄无声息地朝四下蔓延。

      沈煜就这般微垂凤眸,目光锁在她的身上。

      窗外的雪光混晕着浅淡的日光泄入室内,将他投下的影子拉的很长很长,宛若一张柔软的渔网,将榻上的少女缚囿于其中,避无可避。

      沈鸢仰首对上他的视线,呼吸陡然间乱了一瞬。

      她还来不及启唇出言,面前的身影却先一步朝她迫近而来,如霜胜雪般的气息随着沈煜的靠近,将她娇弱的身躯一点点裹挟其中。

      檐下雪化,水落如注,急促地敲在青石板上,一声又一声。
      恰如沈鸢此刻的心跳。

      太近了。距离太近了。
      沈鸢伸手攥紧被褥,屏住呼吸,微微仰首,浓黑纤长的睫羽便轻擦过他雪色的衣料,掀起一层密匝匝的颤意。

      她分毫拿不准这位皇兄要做什么,但周身浸染的冷意令她生出几分无所适从,难以承受的压迫感更是使她嗅出了几分危险的意味。她略一思忖,只好左手撑榻支起腰身,再次朝榻里挪了几寸。

      “别动。”
      沈煜忽而开口。

      咬字不重,语气温和的两个字,却无端带着几分不容置喙的威严。

      沈鸢听得手心一颤,忙止了动作。

      视野中,身前的皇兄略略俯身,墨发垂落,白裾深衣轻晃一瞬,腰间的环玉随着他的动作叮啷作响,在阒寂的居室内尤显的空灵好听。

      他轻抬右手,停落在沈鸢的肩前,目光清沉,语气依旧无波无澜:
      “皇妹的束巾乱了。”

      沈鸢循着他的动作看过去,这才瞧见自己肩上的伤已妥当处理好,只是其上覆着的束巾,随着她方才起身的动作,略略偏移了几寸。

      知晓皇兄的用意,她心下安定了几分,颔首轻应了一声,只是耳尖泛起一层羞赧的烫意。

      沈煜不再言语,专注地为她整理束巾。

      他在建章宫养病已久,素日所钟不过吹箫抚琴,一双手便美玉雕琢似的,修长而指节分明。指端轻拈起染血的束巾,很快便将其恢复原貌。
      他的动作极轻,也极有分寸,未曾触及她的肌肤分毫。

      处理完毕,沈煜便撤步离身,铺天盖地的冷意也随之消弥许多。沈鸢轻舒一口气,不知为何,心跳却依旧快的厉害。

      沈煜移步至一旁的云纹曲足几前,端起汤药放至沈鸢榻前的案上:“此药止血凝伤,内安百脉,置温后皇妹需按时服下。”

      汤药约莫是刚煮好的,升腾而起的热汽混匀着苦香一同氤氲开,无孔不入地钻入人的嗅觉。沈鸢闻得舌根泛麻,不禁轻咳两声,心中却是温暖的紧。
      她乖巧地应下,对这位哥哥多了几分真情实意的感激。

      殿内虽未设地龙,几个碳盆却是烧的正旺。沈鸢嗫嚅着红唇,不知下一步该如何开口,便怔怔地瞧着火星子在燃烧中溅落,又在岑静中一点点寂灭下去。

      窗外雪落无尽,沈煜的目光透过菱纹窗棂朝远处望去,沉吟须臾,继而道:
      “昨日的刺客咬舌自尽,我已派人追查,想必他们也不敢轻举妄动,皇妹暂可放心。”

      “多谢皇兄……”沈鸢颔首柔声道。

      想起昨日遇袭之事,她忍不住又打了一个寒战。皇兄说的不错,此事惊动了建章宫,要害她的人想是不敢在这时出手。

      ……那么之后呢?之后她又该怎么办?孑然一身与诡谲政斗相抗,她又能活多久?
      除非……

      还未等她深想,倓谧的居室内再次响起沈煜的声音:“然皇妹留在此处,到底不合礼数。建章宫的天梁台可上复道,过了泬水支渠和直城门,再往前走便是未央宫。明日一早宿泱会亲身相送,护你周全。今日之事,皇妹往后不必与任何人言说。”

      “哔剥”一声,燃得正旺的银炭乍然爆裂,火星子如流星般迸出,又在刹那间再次沉寂如死灰。

      天地间风雪晦瞑,室内的光线阴沉的紧,挟着满殿气流一同往下压,堵得人透不过气。沈煜依旧长身静立,眉目温敛,背影却较方才多了几分疏离的冷意。

      “回宫?”
      沈鸢似被这个字眼灼伤,指尖倏然嵌入掌心,神情霎时慌乱起来,“可是皇兄,我遇袭后能逃至建章宫已是死地求生,欲害我之人……”

      “阿鸢,兄妹之矩不可破,朝规礼数更不可破。”
      她话未说完,沈煜便沉声打断了她。

      时隔多年,他又如少时一般唤了她“阿鸢”,如此亲昵的称呼,在此刻却显得尤为平淡漠然。

      雪片穿过窗棂潲入室内,为窗前立着的白衣身影平添瘆骨的寒意。不过转瞬之间,这位谪仙般的皇兄便变得如此不近人情,方才为她整衣添药的哥哥,恍若只是她一个人的错觉。

      沈鸢忽而想起来,从数年前的晔晔少年到如今誉满寰中的三皇子,沈煜从来都是如此孤高寡言,是世人眼中的玉洁松贞,一尘不染。哪怕名声鼎沸之时三千珠履不绝,他也从未插手相助过任何人。

      ——她的这位皇兄,一向是冷心冷情。

      冷心冷情到……多年以来的兄妹情谊,也可以装作视而不见。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迂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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