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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绝路 ...

  •   《嫁皇兄》
      辞灯/文
      2025/3/27,晋江独家首发
      *

      血。
      到处都是血。

      浓稠粘腻的鲜血在雪地中蜿蜒,像极了能将人拆食入腹的阴戾红蛇,其上裹挟的杀气与冷意张牙舞爪地蔓延开来,惹得人心惊胆寒。

      令人舌根泛苦的血腥气随之升腾而上,攀附着少女华贵繁复的赤色曲裾裙摆,逐渐灌入她的口鼻之中。

      沈鸢颤巍巍地捂住自己肩上的伤口,情不自禁地蹙起秀眉,眼角含泪,出口的呼唤因难耐的血腥味而哑上三分:
      “有人吗,救救我……”

      这是平章一十六年的隆冬。碎琼乱玉千里无尽,四下入目皆为苍白,风似是搅了水一般,朝着远处千山荡漾开朦胧的薄青色。
      万山载雪,风盈襟袖。

      天地广袤凄寒,百姓闭门锁户,唯余她一人在寒风之中,孤苦无依。

      身为当朝五公主,沈鸢自小享尽万千尊宠,何曾有过如此落魄之时?怎奈三月前重门事变,竟牵扯出十余年前一桩旧案,满朝文武言之凿凿称她身世脏污,非皇室血脉,更有甚者上奏天子,当除去她此等“孽种”。

      然她母妃早早病逝,无从查证。而在此等风口浪尖之际,却又有人提出她可能是前御史中丞晏书亭留下的遗女,要她回晏家认祖归宗。
      无形中的一把手,将她推入了万劫不复的朋党斗争之中。

      她在宫中如履薄冰,食寝不能安。这日接到裴家设宴的拜帖,因着思念自己的心上人,她斟酌了一番,还是决定赴宴。

      可堪堪出章城门,还未向南郊行二里,车驾便骤然遇袭,她也身中暗箭,拼尽全力才趁乱逃出刺客的视线……

      回想起方才发生的一切,沈鸢轻拍着自己的胸口,余惊未消。因着肩部受伤失血,她早已浑身虚脱,勉强撑着矮墙的手亦失了力道,随着她整个身子一同瘫软下垂……

      可她不能死。
      沈鸢猛地掐了自己一把,在心中这样提醒自己。

      世家纷争与她何干,身世真相又有几分重要?现下她想要的,只是活下去而已。
      她得活下去。

      岑静的天光隔着漫天雪片,映入她清丽婉转的桃花眸中。沈鸢略定心神,咬紧牙关,忍着剧痛徐徐起身。

      抵住刺目的罡风,她抬眸朝四周望去。

      刺客此时怕还在宫门外潜伏,章城门必定是回不得了。而隔着泬水支渠的另一头,是建章宫的双凤阙门。

      建章宫……
      沈鸢远眺而去,依稀可望见其高耸端立的鸱尾,在长风中混晕开一种庄严的召唤。

      自铸造伊始,建章宫本是用来朝会和理政,其后又渐而成为沉湎享乐的皇家园林。然自前朝起,建章宫便逐渐废置,除却每年夏日的宫宴,此处便几无人迹了。

      不过,除了一个人。
      ——她的那位三皇兄,沈煜。

      寒风裹挟着雪粒子四下翻涌,洒落在沈鸢柔婉的眉目间。想到这个名字,她纤长柔软的睫羽,在风中簌簌颤动起来。

      她的这位皇兄,一向是为人称道。

      自少时起,沈煜便精通诗赋,政见独到,七岁作《九幽赋》,十二岁时一篇《怀古赋》名满长安。其人更是渊清玉絜,光风霁月,是世人眼中不可触碰的枝上雪。若无意外,他更是东宫之位的不二人选。

      然这年深秋,他却沉疴复发,不得已自请到建章宫休养,太子之位这才搁置到如今。

      可因病清修又如何?支持沈煜的大臣如深山石林般屹立不倒,他未入东宫便胜似太子,朝中无人敢言其不堪,对其不敬。
      除却当今天子,再无人有他这般的权势与声誉。

      思及此,一个大胆的念想在沈鸢心底徐徐浮现:
      若她去求助三皇兄,有他这样的靠山在,朝中便再无人敢觊觎她的性命了吧?

      ——可沈煜会帮她吗?

      沈鸢咬紧下唇,贝齿在红唇上硌出一道青白。

      她依稀记得,她同这位皇兄少时甚是亲密。可近三年来他颇受天子青眼,责任愈重,因政事日渐繁忙,沈鸢便很少在宫中碰见他,更没机会同他说上话。

      她摸不清他现如今的脾性,更不知道在这位皇兄心中,他们究竟还有多少情分在。

      ……沈煜会愿意帮她吗?

      “哗——”的一声,罡风乍起,裹挟着刺骨的寒意朝她汹涌而来。冷风扑在她裸露的伤口上,便好似千万根细针刺入血肉,升腾起密匝匝的、几乎令人窒息的剧痛。

      “唔……”
      沈鸢蓦然吃痛,嗔呼出声,额间泛起一层清透薄汗,纤柔的手指将华美裙摆攥出层叠的褶皱。

      鲜血还在往外淌,几乎要一点点抽走她浑身的生机。

      沈鸢大口大口喘着气,在无尽的绝望中,她咬紧牙关,最后将目光遥遥落在那恢宏的双凤阙门上。

      无论如何,她都不能再犹豫。

      她得为自己,赌一次生。

      ……

      与此同时,建章宫。

      宿泱饶过镂花地罩行至榻前,似是启唇欲说些什么。但觑着沈煜阖目的清岑容颜,他略一停顿,识趣地将手中的漆盘轻搁在檀木桌案上。

      “人都走了?”
      沈煜忽而启唇,嗓音清磁,蕴了几分透骨的冷意。

      他斜斜地倚在凭几前,依旧轻阖着凤眸,神情无波无澜,瞧不出什么情绪。狐裘大氅衬得他面色愈发苍白,整个人像是一块精雕细琢的美玉,又像是窗外未尽的落雪。

      “是,殿下,”宿泱的目光落在盛放草药的漆盘上,又忍不住忿忿道,“谢太尉难得差人过来看望殿下,却只送了些温补的汤药。心意未落多少,倒是说了好一起子废话。”

      沈煜徐徐睁开双眸,自榻上起身,颀长身姿在氤氲香雾中如玉如松,漆沉的眉目经雪色映衬,晕开几分惊心动魄的昳丽。

      他绕过地罩,缓步行至佛龛前,不紧不慢地在香炉中换下三炷香,半晌才开口:“并非心意未落,也并非俱是废话。”

      顿了顿,沉冷的嗓音中荡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谢太尉……这是对我的病情起疑了。”

      宿泱反应过来,忽而哑然。

      沈煜摇了摇头,并未多说什么。他平静地看向面前的观音像,眼角噙着的小痣为他平添几分空泛的慈悲。

      慈悲……
      宿泱不知怎的忽而想到这个词,又忙不迭在脑海中否认。

      跟随沈煜这么多年,他怎会不知这位三殿下的脾性。看来是沈煜装病久了,日子又过的实在修身养性,竟让宿泱生出这种荒唐的错觉。

      愣神间,佛像前的沈煜忽而再次开口,拢回了他的思绪:“宫中近来可还太平?”

      宿泱恭顺答道:“殿下大权在握,朝中那帮大臣自是不敢轻举妄动。要说唯一的变数……也就是那位身世不明的五公主了。”

      提及这位公主,沈煜的神情倒是有了细微的变化。
      “阿鸢……”他唇角浸淫着这两个字,若有所思。

      宿泱知晓,这自家主子同五公主少时最为交好,见沈煜不言,便也忍不住担忧:
      “晏家世代清正,顾及清誉,八成不会认这个女儿。而晏家在朝中敌党无数,为防止五公主成为晏家的筹码,也必会有人欲将其除去。五公主这次怕是……”

      他小心翼翼地觑着沈煜的神色,话音愈来愈轻,似是不敢再说下去。

      “怕是难逃一死。”沈煜淡声补充。

      宿泱心中大骇,忙跪了下去。
      可预想中的申饬并未到来。

      过了良久,他只听头顶传来一声极轻的叹息:“此事旁人很难插手,是生是死,都是她自己的宿命。”

      殿下这是不打算帮五公主了?
      宿泱抿抿唇,为这位身不由己的公主暗自悲哀。

      就在这时。
      罡风呼啸而起,打在雕纹繁复的窗棂上,撕扯出一道刺耳的锐鸣。雪片打飐儿涌入室内,潲在素衣墨发的沈煜身上,冷意骤然侵骨。

      宿泱忙起身阖上窗,却见李侍卫忽而疾步蹚过来,肃声禀报:

      “殿下,五公主在宫外求见!”

      ……

      宫门外,大雪纷飞,遍地清白。

      沈鸢唇色尽失,肩部的伤口还在淌着血,只能靠求生的意志强撑着不瘫倒下去。可此处不比未央宫,守卫内侍都是沈煜的人,为避免事端,无人敢擅作主张放她进去。

      无奈,她只好在宫门处等着沈煜的意思。

      她倚着檐下的四方柱,纤细的腰肢因此时的虚弱而显得愈发柔软,苍白的肤色使她像极了一件精致的白瓷。有雪片斜斜地潲进来,落在她的青丝红衣间,尤衬得她容貌稠丽,艳色无双。

      须臾后,连宫门两侧的守卫都忍不住窃窃私语起来,感慨着这位公主的倾世容颜。
      有只言片语落入沈鸢耳中,她默不作声地移开眼,心里只觉愈发悲凉。

      人人都称赞她的美貌,却无人真正在意她的生死。
      历来如此。

      日头渐斜,风愈发的冷,雪片像利刃一般割过她的肌肤,是摧心刺骨般的疼。她极目朝建章宫内望过去,可视线所及唯有死寂的苍白。

      她就这般静静地等着,从心存希冀等到绝望。

      她还是……还是高估了他们兄妹之间的情分。

      冰天雪地中,沈鸢终是再也强撑不住,不可控制地摇摇欲坠。

      就在这时。
      “哗——”的一声破空长鸣,一道锋锐的暗箭裹挟着寒意疾掠而来,朝着沈鸢的方向狠狠刺去!

      !
      察觉到身后的冷意,沈鸢面色霎时一变,求生的本能使她下意识地侧身去躲,然而她本就负伤在身,力气更是亏空的厉害,根本无从避之。

      短短的一刹那,沈鸢想了很多很多,最后,几近绝望地迎上暗箭。
      毕竟……这样的结局,她早已预想过无数次。

      可是蓦然间。
      在模糊的视线中,却忽有一片苍玉色的衣角映入眼帘,在雪光之中宛若神降。清冽的旃檀香随之涌而来,轻而易举地压下周遭的寒意。

      紧接着,一只修长如玉的手扶住她柔软的身躯,将她拉向一旁。

      暗箭堪堪擦过沈鸢纤弱的肩,刺入她身侧的鎏纹四方柱。

      身上的伤和濒死的惊惶令她的意识渐而迷离,沈鸢拼尽全力才瞧清面前人的样貌。他身形颀长,面色清岑,素衣墨发在雪中摇曳,恍惚间好似不染俗尘的九天谪仙。

      有点点红梅落在他的发间,整个人便又像极了一篇泣血的楚辞。
      俊美,凛然,又蕴着几分浅淡的凄怆。
      是她记忆中的,熟悉的模样。

      是沈煜。
      沈煜……是愿意帮她一把了吗?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绝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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