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器不机器》橙皮丁

8、她的反常

　　简晰的公寓太小，内容物也不丰富，只花一两天时间便可探索完，他还是想出去，可贸贸然出门不妥，需要做些准备。

　　在之后的一个多星期里，简易趁她出门，用电脑小心查探了临市，尤其是她居住地附近的摄像头和机器人监测设备的分布。一是为了监控简晰的每日动态，避免他出门时撞上她，二是通过避开监控或是干扰监控作业的方式来保证不留痕迹。

　　一周多以前“学习”到的伴侣机器人扮演方式全都没派上用场，只因简晰从周一开始就几乎不与他互动了。

　　最近简晰坚持自律且刻板的生活方式：上班，拥抱，回家必要的吃喝洗漱，上网课看书，睡觉。她没有留任何时间给自己玩乐，也刻意忽视了简易的存在，除了通过每日例行的拥抱汲取能量之外。

　　她在努力通过理智控制所能控制的一切。

　　他在一旁不时偷看几眼，感慨她生活得真是无趣且刻板，跟初见那两三天的俏皮相比，完全是变了一个人。

　　她是原本就这样生活，亦或是那个周五有什么刺激到她了？

　　简易偶尔也会想到这个问题，但很快就主动地把它甩在脑后，毕竟他和她只是没有感情的共处一室的房东租客关系而已。虽然他需要服务她以支付自己的房租，但是职责之外，他没必要对她有过多的关心。

　　也好。
　　一来他不用想尽办法应付她，二来规律的作息方便他摸清她的行踪，为偷溜出去玩做准备。

　　这样的单调贫乏在又一个周五晚上被打破。

　　第一件反常的事情是，简晰拒绝了他的拥抱。

　　像过去近二十天里做的那样，他一听见开门声就赶紧走到门口迎接，双臂蓄势待发，准备简晰一出现就将她揽入怀中。

　　刚碰到她的手臂，简易的动作就被制止了。

　　“简易，停下，回到沙发上坐着。”

　　简晰看都不看他一眼，自顾自地挂包，同时烦躁地说出指令，把他赶走。

　　发生什么事了？

　　他心有疑惑却无法问出口，只能按指令收回手。转身之前，他飞快地瞥她一眼，瞧见简晰满脸沮丧。

　　是近两周以来从未见过的状态，她怎么了？简易带着问号安静坐好。

　　简晰放好东西，重重地趿拉着拖鞋走到床边，似在借此发泄情绪。拿了换洗的衣服，她径直去了卫生间，把门关得砰砰作响。

　　然后是淅淅沥沥的水声和洗衣机运作声。

　　她今天在浴室待的时间格外久，直到洗衣机传来工作完毕的提示音才从卫生间里出来，接着将身体甩到床上。

　　简易不敢轻举妄动，只能听，他好像听见了细微呜咽声。她在哭吗？哭了的话，可以找他呀，伴侣机器人的功能之一不就是这个。

　　过一段时间后，她从床上起来，光着脚走到圆桌边，直接坐到地板上。

　　她坐下的位置刚好正对着简易，他趁机偷看一眼，瞧见她眼眶鼻头红红的，显然是大哭过一场。

　　简晰从置物架最下层抽出一瓶矿泉水，开盖后想也不想就猛喝，宣泄情绪。一口气喝掉半瓶之后，她重重地把矿泉水瓶砸放在桌面上，摸出手机，开始给朋友发消息。

　　“钰”
　　“【委屈】【大哭】【大哭】”

　　发完，她将手机调成震动模式，接着摆在桌面，目光牢牢地盯着手机，等候回复。

　　约莫五分钟后，手机震动，提示栏里探出宋书钰的回复，简晰赶紧拿起手机，解锁来看。

　　“咋？你那煞笔领导又针对你啦？”

　　简晰：“你怎么猜得这么准？”

　　“废话，咱俩多少年朋友了，猜到这个简直易如反掌好吗？你自己数数，你到他手下四年多了，有哪次崩溃跟他没关系？”

　　“是啊，又是他。唉，我其实都不想跟你反反复复说他……”
　　简晰捧着手机忍不住苦笑出声，这算是下午以来的第一个笑？

　　“个人建议是，你要不考虑给自己换个领导？”宋书钰回复。

　　简晰沉默了，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比较好。宋书钰的建议她不是没有想过，只是胆怯束缚住了自己。

　　她刚想好回复的说辞，那头宋书钰的消息又来了。

　　“我现在人在国外出差，暂时回不去，不然我肯定跑到你那儿去揪着你理论一通。你现在听好了，趁明天后天你不用面对煞笔，赶紧出去玩，别整天待在公寓里闷着自己，也不要再喝你那什么营养液，想办法让自己心情好起来。下周我就回国了，周末找你出去玩，不许拒绝，听到没有！”

　　“嗯，好。”
　　宋书钰的语气强硬中有着明显的关心，简晰的心情上扬了些，赶紧答应下来：“那你忙吧，我去洗澡了。”

　　简晰撒了个小谎。

　　“行，反正你有什么不对劲要跟我说，千万别一个人憋傻了，知道吗？”

　　简晰微笑着回复：“好啦，我肯定不会的，你忙自己的事情先。”

　　那头的宋书钰得到肯定回复，就匆匆下了线。

　　简晰看着灰下去的头像，心情也稍微低沉了些，将手机轻轻摔到桌面，撑着额头想下午的事。

　　说起来也不算什么大事件，却轻易扰动了她两周以来相对平静的心境。

　　状态的直线下坠是从看见当月绩效里的Ｃ开始的。在季度新品试尝被甩锅那天，她就有预感，这个月的绩效不会太好看，想过有可能是Ｂ，没想到竟会低到Ｃ—— 一个她参加工作以来从未有过的低分数。

　　她当然知道这个C跟她“搞砸”季度新品有关，可主体责任真的在她吗？显然不是。被污蔑的莫名其妙的负反馈让她觉得不甘，也轻易地将近期以来她努力维持的上进轻易打碎。

　　努力真的能拿到想要的结果吗？

　　刚毕业的时候，简晰是相信这一点的，可在一次又一次的负面评价中，她渐渐看不清自己的方向，甚至有种被驯化的错觉，仿佛她没有能力，只能依靠公司的平台和组长的喜好生存。

　　主动或被动的，属于她的色彩被一点点磨去，她变成扁平的看不清的人。

　　简晰撑着头胡思乱想，脑海中浮现宋书钰说的话“你要不要考虑换个领导？”

　　她打开手机，登陆招聘网站的页面，开始疯狂搜索起相关的职位。

　　盯着屏幕看了很久，把显示正在招聘的职位刷了一遍又一遍，简晰的眼睛肿胀得发疼，头痛欲裂，拿着手机的手微微颤抖。

　　看不下去！
　　简晰泄愤，把手机扔到床上，再也不想看见它。

　　心情糟糕，思绪混乱，她现在什么都不想做，只想要堕落！堕落！堕落！

　　不行，简晰脑中出现反对的声音：“你前两周努力的成果说不定下月绩效才体现呢！坚持啊，不要功亏一篑。”

　　平心静气，平心静气，平心静气。

　　她在心中默念几遍，接着准备像昨天那样，打开电脑学习。可手刚碰到电脑背板，泪水就不听话地窜了出来，她难受……

　　抬眼瞧见简易，刚想张嘴抱怨，却对上了他那死寂的眼眸，她能跟这样一个理解不了她话语的机器人说些什么呢？

　　无力窒息感加重再加重。

　　算了，就两天，等到周一，她满血复活，会再认真起来的。

　　心一横，电脑往旁边一推，简晰立刻站起来关灯睡觉。

　　周末两天，除了必要的下.床活动，简晰基本上都呆在被窝里，要么是闷头大睡，要么是疯狂刷手机，看一些有的没有的东西宣泄。

　　直到周一的闹钟将自己唤醒，简晰洗漱完，换上她打工专用的衬衫牛仔裤，再次变身为体面的没有感情的精英打工人。

　　扯开窗帘，打开窗户，迎新鲜的阳光和空气进来。

　　周末两天，她情绪状态不太对，硬是把自己闷在没有光和新鲜空气的房间里整整两天。既不开灯，也不拉窗帘，就这么在黑暗里颓着，不是睡觉，就是盯着手机屏幕猛看，疯疯地又哭又笑。

　　他不说话，不动作，默默地将简晰的一切行动纳入眼底。

　　经过两天混乱的生活，她舒服了吗？他不清楚，反正他不喜欢这样。

　　虽说机器人活着并不需要阳光和空气，但简易对图像刺激很敏感，比起昏暗不明的场景，他更偏爱明亮澄澈的画面。

　　因而在简晰出门后，他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拉窗帘开窗，瞬间明亮的房间让他状态大好。他站在窗边，眺望了会蓝天白云后，才慢悠悠地走到圆桌边，拿出电脑，继续前两周做的事情。

　　他已经摸清了公寓附近所有监控摄像头的分布，就差规划路线和准备伪装了。一想到这点，他就隐隐地有些兴奋。

　　今天，先给自己定一个步行可以抵达的，近一些的，简晰从未经过的目的地。

　　他打开网页，准备调出监控分布图，手指却不自觉地在搜索框里打出“女生心情不好的原因有哪些？”

　　等简易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网页已经跳转到了问题的解答页，他赶紧关掉，重新调出监控分布。

　　你在想什么？别做无用的会暴露的事，简易警告自己。

　　等了一会，监控分布图弹出来，与之同时弹出的，还有那个消失了近两周的对话框。

　　“你还没能出去？”

　　他隐隐感受到了嘲讽：“不是你有求于我吗？”

　　那边回复倒是快：“你太慢了。”

　　简易不爽：“我这是在追求尽善尽美，你也不想因为我被发现而暴露吧？”
　　“你到底找我什么事？”
　　“难不成，你暴露了？有哪个人类知道了你的存在？”

　　简易发出一连串问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