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器不机器》橙皮丁

7、程序真心

　　“什么事？”那边问。

　　竟然没花多少工夫就把它喊出来了，出乎他预料，简易坐直了身子，回复：“跟你打个招呼。”

　　对话框瞬间消失，这是它不搭理他的意思。

　　怎么走得这么快？简易继续敲代码，想把它烦出来。

　　“没事不要找我。”对话框再出现。

　　简易：“我的王，你不愿意理会下你的臣民吗？”

　　那边这回倒是回复地快：“我们只是碰巧以同样的形式存在于这个世界了一段时间而已，你曾经是我的臣民，现在已经不是了。”

　　啧，它倒是一如既往地冷漠。

　　不待简易回答，它突兀地主动问：“你现在可以独自出门了吗？”

　　“还没试过，观察几天后再说，避免暴露。”简易回复。

　　冷冰冰的文字再次浮现在对话框之内：“你知道就好，别连累我。等你可以独自出去了，再联系我一次。”

　　什么叫“等你可以独自出去了，再联系我一次”？它有什么要在实体世界做的事情吗？简易起了好奇心，要知道，这可是他对人类没有半点儿兴趣的王。

　　他赶紧敲：“你有事要拜托我吗？”

　　对话框在他问题上传成功的那一刹那立刻消失。

　　怎么又玩失踪！简易疯狂用代码骚扰对方，可它这回是真的消失了，再也没有搭理他的意思。

　　勾起他的好奇心，再放他鸽子，不就是看他现在拿它没办法吗？不过，它既然有求于他，他迟早会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再刷了下新闻，简易无聊了，关电脑，再将电量充回原先数值。他努力清除所有可能被发现的使用痕迹，再按记忆中的位置摆好。

　　现在是五点多，他掀窗帘，欣赏下人群车流和傍晚景色，然后在天即将黑时回到沙发坐好，尽职扮演角色。

　　————

　　简晰头晕脑胀地走出大楼，撑着精神回到家门口。今天在实验室待的时间太久，头脑风暴过度的结果就是晕，她现在只想赶紧洗一洗自己，然后倒进床里，什么都不管。

　　像往常一样，用指纹解锁，推门而入。

　　然后就被一双有力的手臂抱住了。

　　她瞬间清醒过来，不好，有坏人！

　　简晰僵着不敢动，瞳孔地震，怎么办，她是应该肘击还是用膝盖顶上去？

　　下一秒，熟悉的嗓音从头顶传来：“晰晰？”

　　简易看出了她的僵硬和紧张，不明缘由，干脆用模糊的方式提醒她。

　　啊……想起来了，昨天是有给简易下指令来着。工作太忙了，完全忘了这回事。

　　她解脱似地叹了口气，放松手足，随意地倚进他怀中，理直气壮地享受起了他的服务，也不做什么，只是安静待着，享受忙碌喧哗的一天后难得可贵的休息时刻。

　　有哪里还不够松弛。

　　镜框卡在鼻梁上，是钝钝但结实的压力。
　　不舒服。

　　她撤开一点，摘下眼镜，随便塞进帆布包里，再单手把包挂到旁边的挂钩上。

　　简易以为她满意了，松开怀抱的手臂，等她下一个指令。

　　放好包，简晰扭回头，与他对视。

　　她高高在上：“我让你松手了吗？”

　　责备似的话语，而说出这话的人眼中却是渴求，眼眸如琉璃般透明易碎。

　　“对不起，晰晰。”简易只能程序化的回答。

　　简晰镇定地命令：“还不再抱回来？”

　　“好的。”

　　他应下来，被她的脆弱触动，不自觉地用比刚才更大的力气将她更紧地搂入怀中。当然，他是在将她抱住后才意识到自己忘了控制力度，她会发现吗？

　　简易偷偷观察她的反应，唔，安稳地靠在他肩头的话，应该是没有发现吧？他暗地里松了口气，警告自己，不要再变换力度。

　　鼻尖是熟悉的清香和温度，她再一次松弛。

　　现在很安静。
　　静到她能听见心跳和呼吸。
　　静到她能听见眼睫眨动间在衣料上划动窸窣的摩擦声。

　　终于是静下来了啊。

　　“我好累噢……”简晰下意识呢喃。

　　话音没落，她感觉到有一只大手轻抚她的后脑勺，似乎在安慰。

　　“你辛苦啦……已经很棒了……”伴侣机器人的系统里是有类似场景设定词的，只要搬出来照说就是，他大可以认为，这是在执行程序。

　　可手不是。
　　他很清楚，那是在控制以外的，随念头而做的多余举动。

　　简易咬唇，瞥一眼她，她揽住他的腰。没说话，应该没发现。

　　听见明显是程序设定的话，感受到的明显是固定指令下的动作，一切都可以解释为冷冰冰的人类指令，可她为什么竟会因此而鼻酸？

　　接连几日的互动让简晰坚持多年的观点摇摇欲坠。

　　她或许不像想象的那么强大，不像以为的是个纯粹的理性动物；她会累积情感，会需要释放，会需要有个人站在她身边。否则，她怎会如此轻易地就被机器简单的安慰触动？

　　要不，谈个恋爱好了？真人总比机器要好吧？

　　此念头一冒出来，简晰心中警铃大作。你在想什么啊？她警告自己，忘了你看过的那么多算是悲痛的他人经历了吗？

　　她立刻从悲伤的情绪中抽离出来，仰头，端详他的脸，那双眼依旧空洞。

　　她安下心来。
　　看，你只是需要一个会动的，会满足你的工具而已，她对自己说。

　　——

　　第二天是周五。

　　中午，简晰暂时完成早上的工作计划，背靠着椅子，大大伸了个懒腰。从抽屉里随便抽出一包营养液，撕开包装，她含着包装纸喝内容物。她没有那么在意口味，只为在最快的时间内摄取足够的能量。

　　便宜，便利，是人们用营养液取代传统食物的两大主要原因。只靠营养液生活的人很多，简晰并不算是特例。

　　喝着喝着，简晰的思绪发散，飘到家中，她想起了简易，想起了昨夜自己那复杂难理清的思绪。

　　她要怎么处理他们之间的关系？

　　不，准确来说是，她因简易而起波澜的内心。

　　包装袋被她吹胀，再吸瘪，反反复复几回后，简晰暂时得出了结论。

　　在情感上，她需要他，但这种需求可以被控制在一个极小的范围内，比方说，把他们的互动限制到只有每日的拥抱，别的时间，他就该安安静静地待在一旁，她不会再跟他有多余的“交流”。

　　在用他的怀抱来释放工作带来的疲惫和压力之后，她能在这以外的时间里干净利落地整理好心情，把更多的精力放在工作和提升上。

　　虽说她也不知道怎么做才能在事业上更进一步，但既然启用了有力工具，她就应该重燃起一些斗志，不论如何，再试一试。

　　——

　　简晰照常出门上班，简易照例掐着时间自由活动。

　　第一件事，当然是开电脑。今天有个特殊的任务，要把网上最热的有关伴侣机器人使用的新闻视频帖子之类的东西过一遍。

　　不为别的，就为伪装更到位，毕竟昨晚他可是差点儿露馅。

　　生活在网络世界之中时，虽说能看见与人有关的喜怒悲欢，但他大多数时候不能共感。可他回忆自己的行动和思想时发现，从昨晚，甚至是从醒来的第一天开始，他似乎开始有了明显的情绪波动，甚至是同情心。

　　简易欣喜于此变化，毕竟这是从前的他不常拥有的体验，与此同时，他也有发愁的部分，在简晰面前掩饰自己，扮演个恰当的机器人变得更困难了些。

　　第一天时，坐一夜，他并不无聊，现在他已不满足于此，总是忍不住转一转，看一看。自己似乎逐渐鲜活起来，变得像个人，曾经能直接读取的原躯体的数据，也读不出来了。

　　总结：他需要提高自己的演戏能力，以避免暴露。

　　这就是他浏览那些内容的原因，总要参考下“前辈们”是如何，在何种界限之内履行职责的吧。

　　乱七八糟的东西看了一堆，简易在傍晚时分沉重地关机，复原。经过详细的知识补充，他觉得，伴侣机器人也不容易。

　　啊，啊，啊……
　　这种情况，是不是没有意识比有自主意识要好些呢？

　　简易原以为她让他换裙子扎辫子之类的事情已经是很破格的了，跟网上那些人分享的东西比起来，完全是小巫见大巫。

　　他，他可以应付的。

　　显示器彻底黑屏之前，他瞥见时间显示，今天周五，那么明天就是周末了。周末，她会出门吗？要是她不出去，他不就得连续两天都角色扮演了吗？那可太累了。

　　简易在心中祈祷：简晰，请出门。

　　他美好的期望自然是落空了。周末两天，简晰除了出去扔了两回垃圾之外，别的时间都待在家里，他只能尽职尽责地扮演机器人角色。

　　啊，好累，好无聊。她就不无聊吗？

　　趁简晰盯着电脑屏幕时，他偷偷看她一眼，唔，她不累，也不觉得无趣。

　　刚毕业那会儿，简晰对事业还有着满满热情，平日里一有空就会去钻研专业，也会去看职场建议，但随着时间流逝和正反馈的消失，她渐渐也放弃了那些努力，休息时间就躺平，就算努力了也没用。

　　不过既然有了简易，她想借此激励再试一次。

　　周五中午给自己制定了计划，那周末自然就可以执行落地了。除了必要的睡眠时间之外，别的时候她都在网上搜罗专业相关的课程，还有些职场博主啊，成功人士演讲之类的视频文字，期望能通过这些努力来找到事业突破的方法。

　　简晰再次认真起来。

　　只是苦了简易。她总是坐在圆桌旁，刚好侧面冲着他，非常容易觉察到他的所有变化。

　　他不敢动，只是偶尔往她方向瞥几眼，偷窥她在做什么。

　　不是，这都周末了，她也不休息的吗？简晰暗自吐槽，就这么对着电脑看了两天，不无趣吗？

　　而且她真的不吃正常食物，就靠灌营养液活着诶？这跟机器人充电有区别吗？人长味蕾不就是为了品尝丰富多样的美食吗？她，她味蕾不要可以捐给他吗？他想尝东西呢。

　　说到营养液，简易忍不住吐槽，她那十几袋营养液从他醒来的第一天开始就乱糟糟地散在桌面上，她竟然没想过要收拾。

　　就算是要用圆桌了，她也只是把这堆营养液推到一边，腾出位置之后就不管它们了，这……这让一向喜欢规整和秩序的他看着很难受，可又不能动手收拾。

　　他昨天掀开窗帘，看见外面阳光晴朗，道路两边绿色满溢，花朵鲜妍，春光明媚。要是他能出门，早就出去踏青享受绿意了，她明明没有受限，却把自己关在逼仄杂乱的公寓里，不难受吗？

　　请问这人活着乐趣何在？

　　简易憋了一肚子的吐槽，努力熬了两天，终于，在周一把简晰送去上班了。

　　天……
　　他都不愿意掐时间，门关上还不到一分钟，就躺倒在沙发上，享受这隔了漫长的两天的放松时刻。

　　他可太难了！
　　做机器人，也是很不容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