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器不机器》橙皮丁

6、偶尔失控

　　论坛中帖子类型丰富，其中不少都是楼主上传自家机器人照片到论坛求夸赞的发文，毕竟伴侣机器人的全部身体数据和面部模型都是由买家自己DIY的。自己创造出来的机器人得到夸赞，无疑是对自己的一种极大认同和称赞。

　　机器人定制服务刚问世的时候，就有买家担心，既然人类认为美的标准差不多，会不会捏出来的机器人面部倾向于一致，导致定制服务失去其意义。而定制服务推广到现在，大家发现这完全是多余的担忧，人实际审美的差异性在机器人面部模型定制上彻彻底底地体现了出来。

　　随意捡几个来说，人并不总是追求标准意义上的美人的，有些人会特意选择些部分人觉得是丑的面部特征；有些人不会选择帅气或是美丽的面容，反而会建立出普普通通甚至是略丑的面貌；有些人是会刻意将符合美学比例标准的某些指标特意调大或是缩小，会出现类似于高耸的鼻梁或是占据大半张脸的眼睛之类的极端情况。

　　而奇妙之处在于，不管自己定制的面容在他人看来如何，买家们的满意度是极高的，所以在论坛里不乏上传自家机器人各种角度美照的帖子，就是要炫耀，就是要夸夸。这些帖子有极大可能会被审美截然不同的另一群人看见，紧接着就会掀起一轮骂战和互喷，甚至演变成多方人身攻击。

　　这样的帖子一天之内就能顶上来好几个，简晰作为旁人来看，排除掉污言秽语的部分，剩下的争吵还是蛮好玩的，可以观察到个体本能审美和实际需求的多样性。

　　说来，简易的面容，算是她看过的机器人里比较符合她审美的类型，感谢爸妈，没有赐他奇怪的面孔。否则，简易应该会在开箱的第一天就再次被她打入冷宫，避免吓到自己，污染自己视线。

　　想到这里，简晰忍不住笑了下，是笑出声的那种。

　　简易听见她的笑声，心头一紧，提起十二分警戒，她，她不会真的想和他做那种事情吧？他虽然有这个功能，但他不愿意。

　　装傻，装程序故障行不行？他疯狂思考合适的解决方法，同时眼观六路耳听八方，防止简晰做出任何他无法制止的突发举动。

　　“嘻嘻，这个好这个好……”简晰往旁边挪了些，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简易——”她突然喊他的名字。

　　简易一惊，差点儿站立起来，强行控制住躯干后，他转过身，用完美的微笑回应她：“怎么了？晰晰。”

　　主楼的内容是“虽然伴侣机器人的智力和学习能力都有限，但是楼主试验过了，可以在他能力范围之内训练他做你想让他做的事情。”

　　她决定试试。

　　讲出来略有些羞耻，可她的确享受他的拥抱，再延伸些，要是每天工作回来，能够在他怀里呆一会的话，应该会很治愈吧？

　　于是简晰说：“你能够分辨声音吗？”

　　不是他担心的问题，简易松弛下注意力，面上平静：“什么声音？晰晰的声音我当然记得。”

　　“不是这个。”她无奈地笑了下，思索片刻后，点开手机声音，放了一小段她的闹钟声，然后关上。

　　“刚才你听见的是闹钟响声，记住了吗？”

　　简易点头。

　　需要再验证一回，简晰点开另一首歌，放了一小节后暂停：“我刚才播放的音乐是闹钟声吗？”

　　与他的恐怖猜想相比，分辨声音什么的简直是小菜一碟，也不算超过机器人的能力范围。

　　他轻松回答：“不是。”

　　简晰调回去，再放一遍闹钟声：“那这个呢？”

　　“是的。”简易答。

　　噢，他比她想象得要聪明些，看来计划可实现，简晰对他说：“你跟我来。”

　　他便随着她走到家门口，跟她“学习”什么是开门声。

　　教明白之后，简晰关上门，下指令。

　　“简易，每当你听见开门声，就要走到门口见我，然后给我一个拥抱，可以做到吗？”她理直气壮地提出自己的要求，耳背微微发烫。

　　简易没有犹豫：“当然可以。”

　　虽然他没有拒绝的权利，但是跟刚才扫到的帖子相比，这个要求算是很容易做到的了。

　　“嗯，好。”简晰不知道该说什么，回了无意义的两个字。她清楚机器人不会拒绝，她只是得到了意料之中的答案。

　　试试吧，她推门出去，轻轻将门关上。

　　等待半分钟后，她伸手到电子锁附近，准备用指纹解锁，指尖即将触及显示屏的前一秒，她停下动作，盯着猫眼位置看了会。

　　明明开这扇门的动作重复了无数次，她此刻却感受到了莫名的紧张和踌躇，推开门后，迎接她的，会是什么呢？

　　简晰摇摇头，不再胡思乱想，开了就知道了。

　　深呼吸，指纹识别成功，她缓缓推开门，走进去。

　　松开门把手，门自动关上的瞬间，她就被包裹进宽厚的怀抱，鼻尖嗅到的是的熟悉洗涤剂清香，手臂感受到的是温暖的体温，刚才的紧张就如此简单地被安抚下来，只剩下平静和安宁。

　　主动搂住她的机器人悄悄红了耳廓。

　　这不是他们的第一个拥抱，却是他有意识的主动的相拥，此二者在行为界定上有着不言而喻的差异。

　　自然的类人面部表情是伴侣机器人独有的模拟功能，他可以主动调出，可他耳上的红色却是未经他允许而溢出的。

　　她抬手回抱他，将自己更深地埋进他怀中。

　　简易用力地抿了抿唇，想垂眸看她，但不敢。

　　你是个没有感情的执行机器，简易让这句他最讨厌的话反反复复地在思绪中循环，占据所有思想的空间，不给她留一点儿位置。

　　长久的相拥和静谧之后，简晰松开环抱他腰背的双手，迟来地感觉到尴尬，她摸摸鼻头：“以后每次听到开门声都要像今天一样，知道了吗？”

　　她说得理直气壮，目光却落在鞋面上。

　　“嗯，我知道的，晰晰。”他回答地坦然，无心顾虑她眼神的方向。

　　“嗯，好，你回沙发坐着吧。”

　　好像没什么要说的了，简晰第一反应就是把他打发走。她转身进了卫生间，用冷水打湿脸。看着镜子里的带着轻快笑意的女子，简晰对她说，你清醒一点！

　　不知道今晚之后的时间里该如何面对他，她干脆提前洗漱，然后关灯，爬上床睡觉。

　　关上灯，全是黑暗之后，她应当就看不清他了，看不清的话，就不会有那么多乱七八糟的念头了吧？

　　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困难，简晰辗转反侧，折腾了好久才入睡。

　　简易坐在沙发上，安静地听右手边床榻的动静，他听见被子反复扯开盖上，听见她翻身，听见她叹息……

　　她怎么能弄出那么多不一样的动静？他感慨。

　　等所有杂音消失，等只剩下她平稳的呼吸，简易从沙发上起身，走到床边，端详睡梦中的她。

　　机器人的视觉捕捉极佳，夜视能力也不例外。

　　他清晰地瞧见她睡梦中紧皱的眉头，似乎在梦里也有让她无比烦恼的事情；她偶尔也会嘤咛几句，语焉不详，仿佛在这一刻才敢放松下来。

　　在进入人类世界之前，简易对人有好奇，但更多时候持冷漠的态度，毕竟他们之间是相互隔绝的，没有实质上的联系，他更像是一个观察者。可现在，他竟想做一件事，那便是抚平她眉间的皱纹。

　　在思维对行动发出警告之前，简易食指指腹早就轻轻抵住她的眉心。即使是嘲笑他的表情，也比此刻眉头紧锁要更顺眼些。

　　很快，指尖的触感立刻提醒他，他做了什么。

　　动，有扰醒她的可能；不动，也有扰醒她的可能。他因失控的举动而进退两难。

　　夜晚太安静，静到他隐约听见体内电流穿梭的滋滋声，哪怕他知道这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简晰呓语几句，翻了个身，侧面向他躺着。

　　他趁机收回手，站在一旁，暗自警告自己，别再乱动了，万一吵醒了她，后果将不堪设想。

　　她其实挺瘦的，平日里脸上看不见什么多余的肉，或许是因为侧卧的原因，压着枕头的那面脸颊嘟起了一小块，看起来有些可爱。

　　他想戳一下，感觉那画面会很有趣。

　　念头一出，简易赶紧双手握拳，让左右手控制住彼此。

　　可是，刚才那下也没有被发现啊！有个邪恶的声音在小小提议，就戳一下收回来，肯定不会闹醒她的。

　　犹豫间，罪恶的左手被释放，鬼鬼祟祟，蜻蜓点水般地，在她嘟出来的脸颊肉上点了下，随即触电般地收回。

　　简晰依旧沉眠。

　　其实他感受不出来脸颊肉与旁的物体有何区别，只是视觉上看它们凹陷再回弹，还蛮好玩的。

　　简易噙着笑，轻快地走回了他在沙发上的专属位置，坐下，静候白日里难得可贵的自由时间。

　　他并不介意偶尔的失控，一切都在预料和按部就班之中的话，该有多无趣。

　　一夜过去，简晰准时在清晨被闹钟唤醒，爬起来收拾收拾上班，放心地留他独自在家。

　　简易掐算着时间，在她走后很久才开始自由活动。经他观察，置物架某格里放着一台笔记本电脑，他或许可以使用。

　　他先盯了笔记本电脑好一会，记住它摆放的位置和特点，这才谨慎地拿下来，放在圆桌上使用。在他还可以自由流动的时候，简易在网上浏览过无痕打开各类电子设备的教程，今天正好试试。

　　一顿操作后，电脑启动，他顺利登入，简易眼前一亮。

　　首先做的事情，是保证他的行动无痕。按记忆中的教程操作了一遍后，他才打开网页，浏览最近的新闻，这也是他从前最喜欢做的事情。

　　太久没联网了，世界有很多新事物出现，但有更多不变的东西，简易刷了会新闻，觉得无聊，关上网页。

　　不如，找它聊聊？尽管它有90%的可能性不会理他。

　　简易十指纷飞，在键盘上快速敲击出一串串代码——他在用自己的方式骚扰它，它烦了自然会出来。

　　他指尖停下，电脑桌面凭空弹出了个对话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