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器不机器》橙皮丁

11、发什么疯

　　她一直都知道，仅从物理意义上的外形来看，简易几乎与人没有任何差别，可她从不会认为他是个有生命的存在，只因他双目无神，看起来僵硬。

　　现下，眼罩遮住了他的视线，也掩饰了原先呆滞僵硬的双目，乍一看，完完全全就是个带着眼罩坐在她家中的陌生男性。

　　说实话，简晰有那么一瞬被吓到了，不敢有任何动作，生怕惊动了他。

　　不过只是一瞬，意识和理智回来之后，她马上就冷静下来，强迫自己直视他，让自己习惯，让那奇怪的妄想从脑海中出去。

　　盯了一会，简晰还是觉得不行，小小的屋中，他的存在感过于强烈，她根本无法将他排除。

　　怎么办？
　　她想了个馊主意。

　　简晰上前，摘下他的眼罩：“简易，你躺到沙发上。”

　　虽不理解，但他尽职尽责地照做。

　　他躺好，她再上前，给他罩上眼罩，再分别绕到桌边和床边观察了会，觉得遮蔽物还不够。傻站了会，简晰从床尾抱起前些天叠起来的厚被子，展开，严严实实地盖在简易身上，把他彻底罩住。

　　这回满意了。

　　正好，在桌面放着的手机屏幕震动，是宋书钰发来信息，估计是找她约饭的。

　　简晰心情瞬间上扬，粗鲁地啪一声关上电脑，关灯，拿着手机窝到床上，高高兴兴地和宋书钰约周末吃饭的时间。

　　——

　　次日清晨。

　　她终于走了！

　　等了不了多一分钟，简易超大力掀开盖在身上的被子，一把扯下眼罩扔到地上，猛地站起身，焦急地大踏步走到窗边，掀窗帘，眺望远处广阔的蓝天，俯视地上匆忙的人流。

　　捕捉到了足够多的，让他满意的画面之后，简易才感觉自己重新拥有了生命。

　　她又发什么疯！发什么疯！发什么疯！

　　简晰一心情不好就折腾他，他做错了什么，简易双手叉腰，冲她的枕头怒目而视，把枕头当成她，使劲发泄自己的愤怒。

　　谁让他进到她伴侣机器人的体内呢……

　　简易用力闭了下眼。

　　不过，他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她要是再做些奇奇怪怪的事情，达到他忍耐极限之后，他绝对不会再忍。就算是被暴露，就算是会被“通缉”，也比失去自由，服从她过分的指令要好。

　　环顾屋内一圈，这房子既窄又乱，他是一点儿都不喜欢。

　　越看越火大，简易干脆将视线落在墙面上，用光洁的墙壁来让自己冷静。估算着时间，他迫不及待地出门，现在急需到昨日的公园充电。

　　在熟悉的公园长椅上歇息了好一会儿，他才感觉自己能够进行除放松以外的任何思考。

　　既然已经快到忍耐的极限了，那么是时候考虑下忍无可忍时的逃跑计划了。充电桩肯定是要带走的，那充电桩上的定位系统，还有身上的定位系统都是要解决的问题。

　　是黑进新纪元的总定位系统方便，还是物理把定位系统的硬件拆出来会更方便呢？简易想了会，决定这就是之后几天要专注做的事情。

　　在排除掉此隐患前，还得应付时不时发疯的简晰。

　　可话又说回来，现在的简晰已经精神状态不稳定了，他要是当着她的面跑，或是伪装丢失，她不会直接疯掉吧？

　　计划着逃跑的简易卡了一下，自己确实是占用了她原本应当拥有的伴侣机器人的身体，若是他跑出去了，按照人的道德标准来说，他是不是应该要补回一个机器人给她？她会接受吗？到时候他在“被通缉”状态下，还有时间和机会补么？

　　第一个难题到达后，越来越多的难题就尾随而至。

　　他叹气，甩了甩头，暂时把这些东西从思绪里清出来，留一片空白来放松。

　　很快，更紧急的问题从空白之中冒了出来，那眼罩和被子要怎么复原？他要如何做到自己给自己戴上眼罩，盖上被子，还同原来的保持一致？

　　———

　　夜里。

　　像过去的每一个工作日那样，简晰拖着疲倦的身体回到家中，理所当然地认为，自己会得到简易一如既往的拥抱。

　　可当她走进家中，门口却不像往日那般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而是空空如也。疑问刚在脑海中产生，简晰就听见沉闷闷的砰一声，她心一紧，家里遭贼了？

　　顾不上换鞋，她从门后抽出一把长柄伞，姑且当做防御工具，随后轻手轻脚地穿过卫生间和墙中间的过道，大气都不敢喘。

　　没有选择大剌剌地将自己暴露在屋内，简晰小心翼翼地站在墙边，探出小半张脸观察。

　　看清屋内的情况，她控制不住地笑出了声，瞬间松懈下来。

　　带着眼罩的机器人正笨拙地起身，然后往门的方向行进，一脚自由地在地上迈步，另一只脚却被棉被裹住缠绕，阻扰他的行走，像是被海藻缠住脚的螃蟹。

　　此画面像是一幕形象生动的哑剧，瞬间驱散了她工作的烦忧。

　　是她的错，是她的错。

　　简晰强行压住上扬的唇和幸灾乐祸的笑。

　　她忘了昨晚自己将他遮得严严实实，也忘了撤销掉拥抱的指令，导致他今天在视线失灵的状态下还要强行执行拥抱指令。刚才那一声巨响，大概率是他从沙发上起身时摔下来弄出来的动静。

　　话虽这么说，但独居时还是些谨慎点好。

　　简晰不出声，绕过努力乱走的简易，将屋内可能藏人的地方都掀开来检查一遍，确认没有外人后，才算是真正放下心来。

　　有时间了，她转而将注意力放在简易身上，又是一惊。

　　她搜寻异常的同时，团团乱转着的他不知何时找到了正确的方向，摸着墙壁往外走，眼见着差一两米就走到大门口，感觉下一秒就要成功“离家出走”了。

　　简晰赶紧大喊：“简易停下！”

　　他乖顺地止住脚步。

　　她趁机小跑着到门边，利落地将门关上，确认门锁锁好后，才空出时间来检查他的状况。

　　刚才那一摔，不知有没有给简易造成破损，要是坏了哪里，送回新纪元修理的话，又是一大笔开支。她可是价格超敏感人群，拜托，千万别坏千万别坏。

　　简易就站在身旁，她转个身就能够着，于是她转过去，准备开始检查。

　　不知道机器人要怎么检查损坏情况，反正人摔了就是要看下手臂手肘之类的，简晰理所当然地就捏起他露在T恤外的手臂检查。

　　“你……”她忽的想起来，他是不是有自我检测的功能？

　　不曾想，刚一碰到他的皮肤，他像是突然被刺激到了那样，毫无预兆地冲她手臂伸出的方向抱了一下。

　　简晰下意识往后退半步。

　　他的双臂滑稽地在半空中交叉了一下，上半身侧身前倾，是个拥抱的姿态。

　　可惜那位置此刻没有人，没有支撑，只有空气，简易往左前方的扭转探手的动作让他瞬间失衡，直直地往她手臂的方向趔趄了下。

　　怕简易再摔一次摔坏了，她赶忙去接，他的双手扶住她的肩，站稳了。

　　“你在干什么？”简晰瞪圆了眼。

　　做出古怪举动的某机器人很平静：“你不是说，听到开门声后，要找到你，给你拥抱吗？”

　　一堆问号瞬间在她脑子里冒出来，不是，他这么固执古板的吗？

　　下一秒她又觉得自己有些理亏，因为指令确实是她做出的，并且她今天确实没说指令取消的话。

　　简晰正在疯狂在心里吐槽着呢，还来不及反应，很突然地就被他沿着肩头往前带了一下，扎进了他怀中。

　　啊？他还想着呢？她皱起眉头。

　　不过，能做出这一系列动作的话，就证明他没坏？

　　她没注意到的时候，奸计得逞的简易悄悄翘了下嘴角，随后赶紧压下去，生怕被发现。

　　“你能检查你的零件损毁情况吗？”简晰直接提问，尽管不清楚会不会得到答案。

　　简易标准地答：“检查损坏情况需暂停一切活动进行全身扫描，此过程约需要一分钟左右的时间，请问要立刻进行吗？”

　　“立刻执行。”她毫不犹豫。

　　“请稍等片刻，期间我的一切动作会暂停。”

　　被揽住的空间狭窄，简晰不愿被箍着等，想推开他的手臂放自己出去。

　　轻轻一推，没推动；加了两倍力气，用力往外一抵，他的手臂依旧纹丝不动。

　　怎么回事？
　　简晰低低哀嚎一声，这是“暂停一切活动”的具体表现吗？

　　行吧。
　　她妥协地呆在原地等待。

　　呆了会，略有点无聊，她扭动目前唯一能自由活动的脖子，往周围乱看，企图打发时间。

　　忽的，她的视线凝住，停在今日这一切的罪魁祸首，那眼罩上。

　　它并非纯色，在眼罩正面的右下角有玫粉色蝴蝶结记号，而现在，那个记号出现在了左上方。

　　是她记错了？
　　还是，别的……
　　会有第二种可能吗？

　　“检查完毕，内部零件无任何损毁。”简易机械性地播报检查情况，正好打断了她的疑思。

　　算了，如此古板执行指令的机器人，应该折腾不出什么事，简晰轻易地放过了他：“松开我吧。”

　　他依言照做。

　　毫无预兆地，她抬手扯去眼罩。

　　正常情况下，有感知的人会在眼前有贴合性较紧密的物体时，条件反射地闭上眼睛，可她扯开眼罩时，直接对上的，是他那双从始至终都空洞洞睁开的眼。

　　唔，或许是她记错了吧。
　　她本就不是对这些细节十分上心的人。

　　先把简易赶回他惯常坐的沙发，再脱掉外穿的鞋，换上拖鞋，她疲倦无比地趿拉着拖鞋到沙发那边，叠好乱糟糟地在沙发桌子地面上摊开的棉被，扔到沙发上还空着的另一边。

　　地上全是她踩出来的鞋印，就算再累，也是要清扫的，于是她花时间把全屋地板扫拖了一遍。

　　身体上的疲倦是实打实的。

　　拖地间隙，她余光扫到无辜乖巧坐着的简易，心理上的疲惫瞬间攀升到顶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