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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他的讯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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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只是八尺今天说出这番话,虻或许有所怀疑。
但一切与之前除九的话不谋而合,虻不得不相信,八尺作为私生子的身份,是真实所在。
“你是一把漂亮的刀,也是一把锋利的刀,但既然是刀,就没有猜忌主人的道理。”
八尺转过头,他的头发此刻半干未干,被夏夜的晚风一吹,几缕黑发贴在侧脸,看起来单纯而又清澈。
但他口中的话,又分明是不带温度的。
在一瞬间的恍惚中,虻本来觉得此刻对她交底的八尺,好像展露了某种脆弱一般。但瞬息之间,对方像是收敛了释放片刻的柔软,迎来的又是言语机锋。
虻正打算表态,但八尺没有再听下去。他要求她的信任,不是商议,而是坚决的命令。
所以也不需要她的回应。
“该休息了。”
八尺合上了窗,那双漂亮的眼睛漫不经心地从虻身上扫过,视线就再也没有转回来。男人的背影消失在门后,关门声也轻得像一次呼吸。
……
一早,尼龙等在虻的办公室门口。
虻打开门,两人一前一后进了房间。宿醉还未彻底散去,虻的脑袋仍旧隐隐作痛,刚一坐下就不得不闭目养神。
“说吧。”
“七珑堂的女人已经送回去了,家人也都转移到了安全的地方。按说昨天本应该有八和集团的高层到场,但可能是提前收到了消息,我们在皇冠王舍门口等了很久,没见到八和的车。”
“断尾求生?”虻皱眉。
没想到八和集团的人居然有这种觉悟,甚至舍得将皇冠王舍直接弃之不顾。他们既然早就知道衔尾蛇的厉害,又为什么贸然对七珑堂出手?
其中应该少不了楠樱子的撺掇。满堂彩死在擂台战上,红棍则由一个新任的女人接任——秉着道上那些不可一世男人们的态度,想当然地以为虻会是任人宰割的软柿子。
想趁虚而入,但看错了时机。
“皇冠王舍那边还留了人手盯梢,直到现在都没人去收拾残局。看这种状况,八和集团应该不敢再和衔尾蛇有什么磕碰了。”尼龙点了支烟,脸上有遮不住的得意。
确实像她说的那样,经过昨天那一仗,八和集团要花上不少时间来恢复元气,此后更不可能再打衔尾蛇的主意。
若是换了从前的虻,也会命令属下在此刻收手。不过昨天的那颗子弹却还在虻的脑海里呼啸,它并没有止于穿过眉心的一次爆裂。
“斩草要除根。”虻抬起了眼睛。
尼龙显然惊讶于虻的决定,但碍于关系,刚打算出口的质疑就截在了半路。
“去把八和集团的老大请过来吧。”虻抬手,朝门口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尼龙一时间没有起身,她有些困惑地看着虻,而对方作以回应的则是坚决的目光。那眼神将她未开口的质疑一举击破,尼龙也重新想起了自己的身份。
不称“大人”,不用敬语,是会在某些时候给人平起平坐的错觉。但虻的眼神却与那个人愈发相像,在认真起来的时候,让人无法在她面前说出半个不字。
“是的。”
尼龙站起身,朝虻稍一低头,转身利落地离开了办公室。
……
中午,除九约了虻一起吃饭。
还是在上次的料理店,同样的包间。两人刚坐下,除九就从包里翻出了一个小瓶子,递给了虻。
“大人,解酒药,常备一些吧。”
对面的人仍旧笑意盈盈,反倒让虻想起了昨天抻着脖子在皇冠王舍闹事的那个人。除九把小药瓶推到虻面前,虻接过来,随手丢进了包里。
“八和集团后面的事情怎么样了?”除九开启了话题。
虽说现在除九和他的队伍担任着守护柳神台以及八尺的职责,对于内部的其他事情是不该过问的。但虻与除九之间一向没这么多讲究,索性就把之后的安排和除九大致讲了一遍。
“大人越发有八尺大人的风范了。”听罢,除九笑着看向虻,“我还以为大人的行事风格有所差别,或许不会对八和集团穷追不舍。”
“他们已经背着衔尾蛇做了不少小动作,如今统一清算,也谈不上小题大做。”
“这样也好,赶早把八和集团的事情处理干净,到时候去了雪鸟山,也能好好放松一下,不用时刻警惕着。”除九点了点头。
提到这里,虻才突然想起了之前八尺说的温泉之旅。虽说雪鸟山那边,八尺只是提了一嘴,还没有完全定下来。但他玩笑时说的话也未必是一时兴起,还是应该好好准备一番。
虻正出神,发觉对面的除九不知何时也陷入了沉思。桌面上摆着精致的日式料理,但两个人谁都没有先动筷子。
直到这时,虻才意识到,除九约自己出来,或许是有什么话要说。
“你有心事吗?”虻不喜欢像八尺那样拐弯抹角,直截了当地问了出来。
听到虻的问话,除九像是突然松了一口气似的,又笑了笑。
“大人如果不问我,我还不知道该怎么开口,”除九思索了片刻,“就当是闲聊时的笑谈吧。在大人面前,我也可以抱怨两句吗?”
除九试探地看着虻,她点头应许。
“先前去柳神台,觉得是大人对我委以重任,所以开心了好一阵子。直到今天才发觉,事情和我想象得原来不一样。”
除九叹了一口气,看到虻还在等待下文,他也就没有停顿,一路说了下去。
“置身柳神台,相当于是直接为八尺大人负责……这么说的话,我其实已经不算是大人手下的人了吧。”
除九说着,神色有些黯然。这倒是让虻有些意外,能在八尺手下做事,应该是衔尾蛇所有人梦寐以求的,除九如此轻易地走到了那个位置,居然并不开心?
“虽说到八尺大人手下是一件好事,但我还是想跟着虻大人。说这样的话,大人会不会觉得我很小气?”除九终于抬头,看向了虻。
“如果我也能像尼龙、古罗她们那样,为大人的命令四处奔走、战斗,那样就好了。该说可惜我并不是女儿身吗?”
除九说着,自嘲一般地笑了笑。
对方脸上的表情是风轻云淡的,但虻却没办法把除九的话当成玩笑。
原本八尺说要派人到柳神台的时候,虻也挣扎过。如果有其他的可能,她也不愿意把正用着趁手的除九从自己身边调走。但无论如何,她以为这不管对自己还是对除九来说,都是一件好事。
“说这些话,也只不过是积压在心底的郁闷罢了。”除九长出了一口气,向后靠在墙壁上,眼神深邃而飘忽,像是在回忆。
“那天结束以后,我原本以为自己还会在大人身后走很久。”
虻提起筷子,从寿喜锅中夹了一片牛肉。她和八尺本质不同,在下属跟前也没有那么多可以拿来消遣的话可说。更别提除九的言语和状态都让她有些不知所措。
沉默了片刻,虻抬头看向除九。
“即使是现在,我们也仍旧在一条路上,时刻都在并肩作战。”她这样说道。
而对面投射回来的视线,却让虻有了片刻的失神。
只在这一瞬间,她错觉松和回来了。
不是那个死在虻枪口之下的松和,是那个雨天便利店里的年轻男孩。在袒露身份以前,和她一同起居,朝夕生活的那个人。
除九的眼神也是如此,就像虻与松和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隔着细细碎碎的雨幕,撞开便利店的玻璃大门,清脆的风铃声与那个人投来的视线一齐对撞。
很漂亮。
“我好了。”
虻放下筷子,迅速起身。她没再多看松和一眼,转身离开了包间。
……
回到柳神台的时候,院子里早已是一片寂静。
属于八尺的房间是黑暗的,惟独长廊的几盏吊灯散发着柔亮的光。八尺应该已经睡下了,虻蹑手蹑脚地穿过长廊进屋,又把脱下来的雨衣挂在墙上。
如果按照八尺的想法,她本应度过一个悠闲的下午,准时回来,或许和八尺同乘。她不必关心八和集团的动静,只需要下达命令,等待尼龙把对方的头领带到自己面前。
但她还是跟车走了一遭。
八和集团的人躲得机灵,尼龙一时间找不到对方的老巢,只能从他们的产业逐个下手追查。这种刨根问底的工作本不需要虻搭手,所以在虻挥舞着御红现身时,尼龙等人都有些震惊。
她没有说话,只是跟随尼龙一程,等到抓到了想要的人,虻也没有停留,只把人交给尼龙审问,自己先一步踩下了油门。
虻走到窗前,学着八尺的样子将窗户推开了一条缝。她屈下身,双臂撑着窗框,把鼻子贴近那条窗缝,细细嗅着夏日雨夜的潮湿气味。
搏斗中受伤的地方隐隐作痛,虻只是把被雨淋湿的脑袋搭在手臂上,她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走出日料店以后,她回办公室转了一圈,坐下抽支烟,又很快站起来。一直到驾车驶出地下车库,阴云渐渐笼罩天空的时候,虻也没想清楚,自己究竟要去哪里。
她想逃出除九的目光,就像曾经要摆脱松和的目光一样。所以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对方,可那焦灼的视线就在虻的背后生根发芽,无论如何也无法甩脱。
那不是一把刀该有的视线,虻知道,她骗不了自己。
虻一向是个不知悉感情的人,更何况生活在这样的地方,她见多了审视的眼光。那些男人总是看着她,有时是蔑视,有时是嘲笑,有时则代表着欲望。每一种视线都不纯粹,标明了价码。
她习惯于被别人当成物品,这样也可以用对方的生命当作偿还。惟独不习惯清澈的眼神,与从中透露出来的希冀。
那时虻很想告诉除九,“生活在这里,你的眼神中是不该有希望的”。
不该有希望,不该有期待,不该暗藏心事,不该小心翼翼地试探。
他们都是作为武器而存在的人,而所谓的感情早在厮杀中消磨殆尽,又为什么要说出那样的话,用那样的眼神看着她?
虻突然就明白了八尺从前的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