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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骨肉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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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深邃,狼牙帮匪众酒足饭饱,把程山的丑陋嘴脸当成了饭后余兴,他们围坐四方,给九爷和程山让出舞台。
这边厢,程山仍在絮絮叨叨地立誓,到了这份上,已经是求爷爷告奶奶,什么折辱人格的话都能往外冒。
只听他低三下四道:“爷,您就行行好吧,再接济我这一回,我日后一定当牛做马……”
话没说完,就被九爷厉声打断——
“别跟老子扯这些没用的!你那媳妇最多也就值十两,还是我看在往日交情给的友情价。还欠我十两,说说吧,什么时候还,怎么还?”
程山一听,拖着嗓子哀嚎起来:“九爷,您这可是要了我的命了,我连唯一的媳妇都押出去了,哪还有钱还您啊!”
“没钱是吧,那没得聊了。”九爷冷笑一声,指了指门口,“带出去吧,随便找个林子就地埋了,别在这扰我清净。”
程山眼前一黑,当即冒出一身冷汗,眼看身旁两员大汉已经将手压到自己的肩膀上,只觉得膝盖一软,“噗通”一声跪倒在九爷面前。
“别别别,九爷,咱有话好好说,我能还,这钱我一定能还……”
九爷端坐在椅子上,居高临下地望着他,并不说话。
程山低头思索了片刻,眼一闭心一横道:“我……我还有个女儿!”
这话一说出口,程山就感觉自己的灵魂正不可逆转地直往地狱坠去。
什么样的父亲,能为了二十两银子出卖自己的女儿?
心中的那两股情绪又开始纠缠,使得他必须再寻点什么为自己开罪——
“有了……所谓三纲,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父为子纲,我既然履行了夫纲,卖掉了妻子,为何不能一视同仁,履行父纲而卖掉女儿呢?”
他想,圣贤书从来不会出错,既然圣贤书里这么说了,那么女儿的命运便和妻子的命运一样,本就该是他的所有物,跟银两和货物没有什么本质的不同。
人可以自由决定手中银两的去留,无论是拿来买粮食还是酒水都是自己的选择,从不关他人的事。
同样,人自然也可以决定自己妻女的去向,无论是将她们留在家中,还是送到别的什么地方去,总是与他人无关的,自然也没人能够指责他。
想到这里,他终于有了底气,抬起头来直视九爷。
“爷,这回可不是我瞎说,我那女儿今年才十二岁!生的那叫一个花容月貌,绝对值二十两!不信……不信您先验验人,验完再给钱也不迟……”
九爷自然听不到程山方才心中那一番天人交战,纵是听到了,也不在乎。
他饶有兴趣地搓了搓下巴,抬手招来绿豆眼询问:“他真有个女儿?昨天去的时候看见了吗?”
“没有啊,昨天就见了他和他媳妇。”绿豆眼狐疑地打量着程山。
程山忙不迭道:“前阵子催债的太多,便让我娘亲带她回乡下住了,这样,我给您地址,您派人去寻便是。”
九爷心中盘算了一下,慢条斯理地点了点头。
“这生意倒也不是不能做。不过,且不说成色如何,年纪这么小,我还得费心放在楼里找嬷嬷调教,二十两不太现实,我只能出十五两,其中十两算你还清了我的账,剩下五两,验完人就给你,你可同意?”
他眼中闪烁的精明倒与他粗犷的外表很不相称。
程山自然不情愿,皱着一张脸嘟囔起来:“这……九爷,不能通融通融吗,再多五两就成……不瞒您说,上次拖得久了,赌坊那已经把我记上了黑名单,说是必须手头上凑够十两,才能放我进场……”
九爷冷笑一声,别过脸去不再看他。
倒是那绿豆眼凑过来扮红脸,粗声粗气地恐吓道:“程兄弟,九爷好心帮你,你怎么还讨价还价起来了?你出去打听打听,我狼牙帮手底下缺姑娘吗?这生意你爱做就做,不做就算了,先把欠的十两银子还来。今日若还不清九爷的债,我怕你出不了驿站的门!”
程山满面愁容,细细思索着自己还有什么能换钱的家当。
房产地契早就抵出去了,家中但凡有什么古董花瓶、笔墨纸砚,也早就典当干净了,就连娘亲如今在乡下住的房子,也不过是间破草屋,压根不值钱。
对了……
他突然灵光一闪。
自己还有个娘亲啊。
虽然三纲里没写着一条“儿为母纲”,但他立刻在脑海中引经据典,寻到了另一个合理的解释:
“所谓,未嫁从父,既嫁从夫,夫死从子嘛!父亲去世多年,我如今才是程家的家主,娘亲自然也该听从我的安排。为了我这唯一的儿子,她吃点苦也是应该的……”
先卖妻,再卖女,如今又要卖掉娘亲,程山突然发觉原来女人是这样可怜的东西。
古代圣贤早已编织出一张密密麻麻的大网,将她们网罗其中,她们注定会成为某人的女儿、妻子或母亲,于是,她们的命运从降生那一刻起,就已经不在自己的手中了。
或许也有些特例,比如前朝的武帝。
可武帝死后,不也乖乖地以皇后之礼被葬在了她的男人身边?
如此想来,这世间最神圣之物,竟不是什么佛像或玉玺,而是男人独有的那二两肉。
得出这样一个结论后,程山竟不再愧疚了,反倒有些洋洋自得,为自己也有这一件神圣之物感到自豪。
天道如此,人各有命。
所幸我不是女人。程山在心中默念道。
“怎么着,想好了没?”见他沉默不语,绿豆眼往他背上重重拍了一掌,“是还钱还是交人,还不麻利点给个痛快!”
这一掌,像张夺命符似的,打散了他心中最后一丝犹豫。
程山下定决心,在他那张枯黄的干瘪面容上挤出一个寒碜的笑脸。
“九爷,还有我娘!我把我那娘亲也一并抵给您。她这年纪虽是接不了客,但洗衣做饭都是一把好手,您把她放酒楼里打打杂,好用着呢!您看……这样一来……再给我加五两成吗?”
这提议,纵是像九爷这般的混世魔王,听完也不禁一愣,接着便从心底里升出一股恶寒。
“呸!连亲娘都卖,你他娘的真是个畜生!”
他紧锁着眉头,像是看到了某种极其令人作呕的东西,狠狠地又朝程山脸上唾了一口。
九爷突然想起了自己的亲娘。
他还在襁褓时就没了爹,是娘独自一人将他拉扯大的。
娘就是他在这世上最重要的人,若是有人要对她图谋不轨,他就算拼了这条性命,也是要与那人同归于尽的。
可娘已经死了,在他成为匪人之前就死了。全天下那么多的女人,只有一个是他的亲娘,旁人不过鱼肉,又与他何干?
想到这里,九爷脸上带着似是而非的笑意,伸出宽厚的手掌,如慈父般拍了拍程山的脑袋——
“程兄弟,说地址吧。”
二楼雅座,黑衣女子仍旧静静地坐在那里。
楼下二人的对谈悉数落入她的耳中,惹得她蹙起眉尖,面上凝了一层寒霜。
她伸手挽起左边袖口,露出一截盈润的腕子。
那腕子上佩戴着一只手镯,望着是古铜质地,纹路繁复,不似中原之物。
她抬起右手,轻轻抚上镯子,顷刻间,那镯子周身便泛起一圈金色的光泽,她再将手移开,那光泽瞬间又熄灭了。
几秒后,那镯子像是回应她的抚摸一般,又自动闪烁了一下。
她伸出食指,轻轻在镯子上不断地敲击起来。
那金色的光泽不断溢出,如呼吸一般,随着她敲击的旋律闪烁。
仿佛在演奏一种无声的乐器。
又仿佛,正在传递着某种隐秘的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