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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藏书楼 ...

  •   三月的夜,犹自寒冷。外面细雨簌簌,打在窗外新抽出的嫩叶上。藏书楼里,柳若馨独自坐在灯下,卷起袖子,细细看着自己袖中的一双手臂。
      他的手很瘦,腕骨伶仃,小臂纤细得可以看到皮肤底下的淡蓝色血脉和凹出的肘骨——然而,这样一双纤细苍白的手,却有奇异的金色弥漫其上。
      在手腕内侧,是一个极小极小的六芒星,覆盖在两道银色的符文上,仿佛是用血画过,闪着妖异而神秘的红光。有奇异的金色汇聚。
      是怎么来的?过去的十多天里,他一直在思索着。自己是怎么知道的?那个看不见脸的白衣人是谁?那番话又有什么深意?
      灯下的孩子沉吟之色更深,忽然觉得额角一跳,脑子隐约开始疼痛。
      就连他向师父提出想要找个地方闭关修炼时师父的反应也若有深意。据安姐姐说,连那个不太爱理人的师兄都不被允许进入这座藏书楼。
      那为什么要让他进呢?
      至于师父,他曾不止一次地听娘提到过,却从未谋面,似是被有意避开了,可那一夜为什么会是师父那么适时地出现并带走了他呢?为什么看到师父会觉得似曾相识格外亲切呢?师父口中那个有着碧眸的人又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呢?
      柳若馨发了很久的呆,直到桌上的蜡烛摇摇欲灭地爆了一声灯花,才抬起头来,眼神空茫地看着周围,叹了一口气,随便扯过袖子盖过小臂,抬手取下了挂在架上的怀剑,微微一抖腕,“ 呛”的一声白光如同游龙般掠出,在他指尖游走不定。
      ——自小修习剑法,半年来又有师父和师兄指点,自己在剑道上的造诣已经超越了娘,家传的追风剑法思倾篇到了自己手中才算发挥出了它的真正实力,可是——
      思倾剑脱手,“铮”的一声钉入案几。
      ——爹娘已故,就算学成了这追风剑法又如何?
      许久许久,十岁的他终于缓缓坐倒,把头埋在膝盖上,肩膀一耸一耸,无声无息地哭了出来。

      “思倾剑?你是…若馨?!”蓦然间,有清转的声音响起。
      灯下哭泣的孩子一惊,抬起头来,一张满是笑意的脸充盈了他的视野,因为凑得太近而显得有些怕人,微笑的嘴里两排小小的贝扇般的牙齿。
      “你是谁?怎么进来的?”隐隐觉得不对,柳若馨问了一声,手已握住了案上的思倾。十多天里,除了每日给他送餐的盈莹师姐,他未曾在这座藏书楼中见过任何人,而藏书楼的四面早已布下了强大的结界!
      “若馨,你不记得我了吗?”月牙白长裙的少女踩在桌案上,脚踝上有红绳系住了一直翡翠铃铛,映得雪白的脚丫一片碧色,“我是樱姑姑呀。”
      “樱姑姑?”柳若馨慢慢念着这个名字,眼里忽然有恍然的神色,失声,“啊?是你!”
      怎么不记得呢?虽然已经过去了几年,虽然离别的时候他还只是幼童,虽然他已经家破人亡——可是娘的密友中和他最亲近的便是樱姑姑呀。虽然每次拜访,师父都会避开,可樱姑姑每次都会陪他玩耍。也许是她也有点孩童心性,渐渐地也就和他熟络起来了。他怎么会忘记呢?
      “若馨,怎么回事?”白衣的少女看着孩子,眉目中隐隐有迟疑的表情,低声询问,“你怎么会在这里?你爹和你娘呢?思倾剑怎么会在你手中?难道…秦国?”
      “嗯。”他垂着眼,应了一声。
      良久的沉默。“走,我带你去个地方。”雪樱忽然拉起柳若馨,穿过林立的书架,转入一个旁室,顺手掩上了门。

      一门之隔,居然是两重天地。
      门后是一间宽敞的温室,里面长满了各种各样的奇花异草。一眼看去,这个奇异的温室竟似大得看不到尽头,一片碧绿的葱郁。花木间跳跃着羽毛美丽歌声宛转的鸟儿,草地上落满了成熟的果子,不知道是不是从镜湖引入了水,树下居然有溪流叮咚穿过。
      柳若馨在宽敞的温室里左顾右盼,不自禁地惊叹。
      “若馨,半年多来我一直在这闭关,今夜偶然外出才遇上了你。那时没能帮你们……抱歉。”雪樱看着他,微微笑着,解释,“我想,按照星云的性格,肯定有很多很多没有跟你解释,是吗?”
      他想了一下,点了点头。
      “若馨,你知道是谁想要置你爹娘于死地吗?”雪樱对着他笑,轻巧地跃过一条小溪流。
      “知道……舅舅说,那个人叫冷锋。”他的眼神慢慢凝重,声音冷涩。
      “那……你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吗?”她转身,再度发问。
      努力地思索,他还是摇摇头。
      “人们都说,秦国的相国冷锋,就好比一个混世魔王。”靠着一棵开着雪白蝴蝶般花朵的大树,白衣的少女神色慎重,“王,分成许多种,‘魔王’属于王的一种,而去要比‘人王’厉害得多。叫做‘魔王’的不一定是魔,这才是真正让人害怕的地方。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能够被人视作魔?想来他的恐怖之处已远远超越人之所及。人们对冷锋尊敬、畏惧、奉承更甚于一个魔,因为人和魔毕竟是两个世界;乱世是人的世界,冷锋是人,人的世界属于冷锋。就连秦王嬴政,虽然也称作是一个王,却怎么也抵不住这混世魔王的凌人威势,终究只能沦为魔爪下的一条可怜虫,苟且存活下去。若馨,你能懂吗?”
      柳若馨微微沉吟,终于还是颓然摇头,“不太明白。”
      “这么说吧,天下之将相英才,对于混世魔王而言,只有棋子和障碍的区别。你爹和你娘,桑海孔雀刀和思倾剑的传人,选择了和魔站在不同的立场,走往相反的方向。那么,他可以放过他们吗?”
      “不可以吗?”他皱了一下眉,反问。
      “可以吗么?不可以么?到底可不可以呀?”雪樱忽然笑了起来,眼里焕发出少女的光辉。她背着手从靠着的花树上蹦出一步,转头看着柳若馨,缓缓摇头,“我说,是不可以的。”
      跳着往前走了几步,她摘了一串白色的花朵——那蝴蝶状的美丽花朵一离开枝头,立刻在空气中枯萎了,只是一眨眼。雪樱淡然一笑:“你看,在魔王面前,生命都是可以消逝的,像这花儿一样。”雪樱抬起一根手指,指着花树,漫天漫地的白色“蝴蝶”扑簌簌飞下,然而在半空中就已枯萎,“生命和生命,本来就不是对等的。若馨,你爹和你娘都很优秀,也很强大,但——他们依然比魔王弱小。虽然对于很多人很多事而言,刹那即是永恒,不过也只是刹那。”
      落花在半空中飘落、枯萎、死去,一切只是刹那之间的事。
      “但…这样是不对的!”树下的孩子望着半空中枯萎的花朵,倔强地摇了摇头,“生命不该被衡量!”
      “嗯,确实不对。但…这才是真正的世界呀!”雪樱眨了眨眼睛,笑起来,“不过…确实存在着一种力量,能够改变它。”
      手指再度点出,所有凌空枯萎的花朵再度返回了枝头。
      “是什么?”有点明白了,柳若馨追问道。
      看着枝头再度绽放的花,雪樱问了一句,“若馨,听过‘锄强扶弱,匡扶正义’吗?”

      自从那一场对话后,每天,他都在跟着樱姑姑修习武学。
      ——平阳那一夜,对于他来说,是黑夜开始的一夜,是地狱之门徐徐在眼前打开的一天。
      此后,就是在黑暗中奔走的岁月了。
      ——就算有人温暖了他的心,但…又如何能够照亮他的心呢?
      还记得在烈火中燃烧的平阳城,还记得同生同死的双亲,然而,血汇集而成的河川是那样深而广,不知不觉他已蹚过了河,再也回不到已经逝去的童年。站在河这一边的柳若馨已经看不清那一边隔岸的过去岁月,看不到爹和娘曾经微笑过的脸。
      唯一记得的,只有微微的夜风中舅舅苦涩的话语——
      “若馨,记住,锄强扶弱,匡扶正义。”
      以及半空枯萎的花朵中,白衣的少女微微微微地笑了起来——
      “若馨,听过‘锄强扶弱,匡扶正义’吗?”
      仿佛是黑暗里预示出口的光——然而,什么又算是正义呢?
      他不懂。

      气者,灵气也,亦曰内力。天地之原,万物之本;含气化物,万物皆含灵也。众人皆知人有十二经脉,乃称手太阴经、手阳明经、足阳明经、足太阴经、手少阴经、手太阳经、足太阳经、手厥阴心经、足少阴经、手少阳经、足少阳经、足厥阴心经。人之气血譬如水流,十二经脉便是江海沟渠。
      为了让他的身子健旺一些,雪樱传了一些养神静气的内功,让他日日吐纳调息,修炼内劲。略有小成,一吐一纳尽皆畅匀绵长。
      除此,雪樱还常指点他拳脚,打着喂招的名义蹂躏他,过后总是一句“气先至形方转”,让他马步一扎,便是半天。而教他的剑法“无有”,第一式“无常无”就是剑的五种基本用法,刺、洗、挑、点、抹;第二式“有常有”则是剑的另外二十一种用法,崩、挂、云、绞、挽、圈…第三式“一无所有”更是一如其名,一无所有。念叨着什么有无相生、难易相成,说什么自己是循着老子所言“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所创,“无有”就是以无化有,以无胜有。恰恰又教得那么悉心,动作无论如何简单、如何细微,她都力求完美,往往一个动作便是两三日。从此扎马步时又多了举剑一项。
      这一日,雪樱从树上随手摘下一片绿叶,放在柳若馨剑尖之上,要他练点、压、托、引四种方法。
      柳若馨手中铜剑轻托,绿叶应声飞起,只见那叶片在空中须臾向前,乎焉向后,既左既右,翻飞滚动,始终不离剑尖半寸,翩翩若蝶。约莫一炷香的时间,绿叶皆在空中舞动,却哪里沾上了半点尘土。
      柳若馨正自得意,忽闻雪樱道:“改跨弓步向前。”
      柳若馨不慌不忙,脚下自然改跨弓步,只是这么一来,剑前叶后,绿叶翩然飘向右肩。柳若馨下意识地将剑交由左手,随意向右挽了个剑花,将绿叶重新带回了剑尖。
      见他懂得灵活运用,雪樱深感欣慰。直至她喊停,叶片才缓缓飘落剑尖。
      忽然间,只听扑簌簌一声轻响,一群“蝴蝶”随风飞了下来,散在空中翩翩而落——那是碎成片状的树叶。
      雪樱的眉毛狠狠一抽。
      柳若馨静静地看着铜剑,眉头已微微皱起,这玄乎其玄的剑法,实在不对他的胃口,他却仍是慢慢地学了下来。
      “气先至形方转。”过了许久,白衣的少女才淡淡道。
      他叹息了一声,看来一眼树上白蝶般的花朵,随手挽了几个剑花,半空飘落的花朵陡然被绞碎:“我不懂得很呢——樱姑姑,这真的不只是最简单的剑诀吗?”
      雪樱笑了,不再说什么,忽地抢身上前,一指点向他的迷津穴,竟是“无常无”中最简单的一刺!
      那一招已经逼近,柳若馨翩然向后飞起,剑招连出,长剑骤如灵蛇奔窜般左右急摆,绵绵不绝,剑势却被一股凝重的剑气所带偏,那指尖竟是丝毫不离。
      已是避无可避,柳若馨再也不迟疑,提起一口气,点足飞掠,用了追风剑法思倾篇中最后一式“西风冷”,袍袖一振,思倾剑宛如电光呼啸着刺向白衣的少女。
      那一招的凌厉,足以击破任何屏障。
      然而他刚一出手,雪樱微微一动,马上避开了这一击。她的步法极其巧妙,仿佛只是悠闲地踏了一步而已,姿态美妙,气质娴雅。
      他的背心一下子就靠上了一棵大树,指尖直抵迷津穴。
      “嘻嘻…怎么样?我厉害吧?”她歪着头,看着被逼到树下的孩子一脸无奈的表情,忍不住哧哧地笑起来。
      他无奈,蹙眉:“嗯,厉害,”
      她越想越有趣,实在忍不住地放声大笑起来。
      趁着她分神的瞬间,柳若馨从树下闪身而出,头也不回逃也似地向门口飞奔。
      “喂!臭丫头!你去哪呀?”微微有些担心,她在身后远远地大喝,“怎么还生气了?我只是逗逗你而已!”
      “我…我出去找卷书!”行出了很远,才有声音远远应道。
      雪樱站在树下,有些无可奈何地看着他远去的方向——连她都不太懂这小子了呢。

      藏书楼,总有很多故事。
      不知道往来过多少人,赢藏过多少情事。
      他第一次来,是偷偷潜入,被安允儿拉来的。两个人却都被结界弹飞,摔相很丑,狗啃泥的那种。
      所以,只看见楼外种的是竹。
      竹子并不浓密,称不上是林,但伴着微风和水声,让人有种清凉感。
      后来有了师父的允许,他才上了藏书楼。
      楼内不过三层,却因为建筑式样,楼高足有十丈。楼内常年弥漫着松竹香气,不点灯时,光线很暗;点了灯,也照不亮太多地方。数不清的书架上,摆放着各色的书籍,有竹简、丝帛,也有一些他见所未见的。盈莹师姐说,那些叫书册和书卷。
      有时候天气和畅,打开窗,会有风吹进来,刚来时冰寒些,现在则浮躁些。有风,就会有声音,无论是风穿透数个书架的萧萧呜呜,抑或是翻过书卷的声响。
      碧纱窗下,柳若馨坐在案边的塌上,就着窗外清浅的阳光,仔细读着案上半摊着的竹简。第一片竹简上,用小篆端正地写着“显学”二字——他真的只是出来找卷书而已。
      他脑子里斟酌着字句,两只手握着那一卷竹简,不由自主的轻敲打桌面。过了一会儿就偏过头,将脸贴在了桌案上。眉头蹙起来,放松,渐渐地又蹙起来,入神到了一定境地。偶尔想起什么,就猛地跃起,用沾了墨的紫毫在雪白的纸上写下些什么。
      日光渐渐下移,再抬起头时,只剩下夕阳余晖。
      收起了竹简,忽然想起自己还未曾仔细看过这座藏书楼,他突然有了兴致。搁下了紫毫,柳若馨从一楼到三楼,像是欣赏古物似的,从每个角落的摆设,到仰头看到的木雕,都觉得有趣。
      三楼的东面,是有悬窗的。他扶着窗棂,向窗外望去——连绵的白墙黑瓦,还有浓郁的绿,都被余晖拉长了,镜湖上弥漫的水汽似乎也消散了一点,在落日里映出奇异的玫瑰色。那些远方的群山,也都隐在了暮色里。
      美极了。
      碧眸的孩子对着镜湖日暮的景色出了一会儿神,直到刚才染红天边的一抹淡淡的玫瑰色晚霞褪去,放才醒过神,又转身去看其他地方。然而绕过了一个书架,他转瞬呆住了。
      西面的墙上,画的是一幅将军酒醉图。
      满天的鬼怪,和满地的白骨,用笔极重,浓墨重彩,凶神恶煞。唯有那醉卧的将军,笔致疏朗,笔触极淡。只是将那双眼睛,那身风骨,那份忧愁,寥寥几笔,就呈现得淋漓尽致。笔法洒脱轻盈,稍嫌清冷。
      醉卧白骨滩,放意且狂酒。
      那个刹那,他忽然觉得无法呼吸。
      那双眼睛,泛着诡异的深碧色,眼神似喜似悲,深得看不见底。
      碧眸的孩子看着墙上的画,怔怔地出神。
      画的落款,是少司命。
      会在藏书楼作画的,想来这就是师父口中那个有着碧眸的人吧?
      三面的墙上,除了那幅画,都写满了诗词。墨迹陈旧的,用的是他看不懂的古文字;笔迹较新的,是有篆文字写就的,落款也都是少司命,笔法却都略有不同。
      细细读去,主题也是各色,有自艾自怜的,有小楼惆怅的,也有亿玉人的。
      山城二月雪,庭前初见花。
      棠梨声声碎碎,杨柳漫天涯。
      陌上谁家公子,
      解落三春寒意,凝雪作飞花。
      一阵微风起,数点尽繁华。
      描远山,濯素手,起窗纱。
      中庭一片,稚女戏水斗寒鸭。
      笑把青衣拂雪,轻捻草蕊煎茶,
      清酒醉流霞。
      看取来时路,新燕未还家。
      陡然间,有一缕清歌从身后泛起。唱的是墙上那首《早春》,虽是女子之声,竟全然不同于一般女子的柔媚之感,转折之处隐约有金石之感。
      他不禁呆了呆。
      “师父?”低低脱口惊诧了一声,然而听得那歌声,他的心忽然间就平静了下来。
      “很久很久以前,在我还小的时候,有人教了我这首歌,”欧阳星云看着他,微微笑了一下,“我叫她玉姐姐,算是我的师父。”
      那样明亮的笑容,如同日光下清浅的溪水,罕见地出现在绝情剑清冷的脸上。
      柳若馨抬眼看着白发的女子,落日的余晖给她的银发披上了一层神秘的光泽。
      看着一脸认真看着自己的弟子,欧阳星云蓦然微笑起来,抬手抚摩他漆黑柔顺的长发,眼里是满怀的柔和。
      她脸上的笑意更深,忽然解下了系在腰间的长剑,递给了他:“若馨,你一直没有趁手的剑,这柄就给你吧。”
      “这…师父的佩剑,弟子不敢收。”他连忙拒绝。
      “这不是我的佩剑,”欧阳星云轻轻抚过长剑的剑脊,微微也有了些叹息的意味,“它叫龙鳞决,是一件故人之物,想听的话我可以讲给你听。”
      “可以吗?”他问。
      “当然可以。”她笑了一下,点头,“只是今天不行了,你师兄来了,”她看了一眼窗外,有些许赞赏,“在没有许可的情况下。”
      修长灵巧的剑,入手却极重,他提了一口气,才托住了它。
      他反手抽出长剑,龙鳞决绯红的剑身和镶嵌着的一排排龙鳞闪烁着妖冶的红光,沉闷的暮色中,也陡然闪过一道清亮的剑光,划破了昏暗的天空。

      安允儿老远就看到那块石头了。
      那是一块巨石,深深嵌入地底,杰然特起,高百余尺。丹藤翠蔓,罗络其上,如宝装屏风。顶上,是一棵葱郁巨树,傲然独立。树前,是一名黑衣少年。长剑平举,如渊停岳峙。
      千里楚天,水随天去无际,烟波暮霭清流霞。山头斜照,落花风里,跨海斩长鲸。
      “师姐,师兄是在干嘛呢?”她拉住蓝盈莹,指指少年。
      “他呀,”蓝盈莹姐望向石顶,“又是在练‘无有’吧。”
      “‘无有’?”将那个拗口的名字低声念过一遍,她忽然明白过来了,“是樱姑姑的那套怪剑法?”
      “嗯。”蓝盈莹点点头。
      “‘无有’…”念着那个名字,安允儿忽然问:“师姐,我能看看师兄练剑吗?他们都说师兄其实已经是年轻一辈中的第一了,可我们的‘万古销愁’是名冠天下的呢。”
      “好。”蓝盈莹轻轻道,眉间不知道是什么样的表情。
      两个人只是安静地站在林间的小径上,看着远处静若处子的少年。
      突然间,少年飞身跃起,一跃至三丈开外,手中长剑直指苍穹。人在半空,少年身形闪转腾挪,忽而剑光点点,极尽变化;忽而双手持剑,闪电劈下。
      “轰——”巨石的断口又被削去一层,少年缓缓收剑回鞘。
      “好!”安允儿惊叹,拍手笑,“师兄的这一剑真厉害!‘无有’倒也不赖嘛!”
      然而,少年按着剑,双眼凝视远方,似是还有动作。
      远远地,她看见少年口唇翕动,剑光忽然再次出鞘,如同一道光般刺出。少年像一缕黑色的风,直向藏书楼袭去,如朔风过林,沛莫能御。
      “走!我们去看看!”一直安静地想着什么的蓝盈莹忽然拢住她的肩,足尖一点,向藏书楼掠去。
      一道青色的闪电陡然腾起,划破了暮色的天空。有奇异的光芒如同屏障般将整座藏书楼包围了起来。一道雷霆落在结界上,转瞬穿了那层奇异的光。无数的裂缝延展开来,在夕阳最后的余晖中,碎成了无数琉璃般的碎片。
      最后一线光也已沉没在山峦中,满天破碎飘零的琉璃中,少年的双瞳漆黑如夜,恍如鬼神,看着半空中的碎片化作流霞消散。
      “师弟,且慢!”收了剑,然而正待踏入藏书楼,却陡然有声音喝止。
      “师姐。”他微微一揖,“不知师姐有何事?”
      蓝盈莹看着少年,然而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那样的一剑,她自视是不难的。也许,让他斩破结界才是姐姐的意思吧。
      所以,她只是摇摇头,对着他微笑。
      “师兄,你的剑法真棒!”只有安允儿还在叫着,俏皮地笑,“还有…我很看好你哦。加油!”
      “谢谢。”低低说了一句,想了想,他又叮嘱道,“允儿,以后少读点吴歌,别整天瞎想。”
      “知道了知道了!”安允儿吐了吐舌头,用力推他,“你快去吧!”
      “砰——”不等少年再次开门,一声巨响,大门已自己打开,白衣的少女一脸怒色。
      “臭小子,你怎么在这?”她疑惑,探着头瞧了眼四周,忽然惊叹,“难道…结界是你破开的?”
      他点头:“嗯。”
      “好小子!看来我不在也有用功过呢。”她轻轻地笑了,然后,眨了眨眼睛,问:“想我没?”
      少年扬起了嘴角,越来越高,“当然。”

      黑暗中,他看见师父又轻轻笑了起来。
      欧阳星云看着楼下笑着,说着什么的黑衣少年和白衣少女,嘴角有着真切的笑意。
      樱姑姑笑得那么灿烂,应该是很开心吧?——那是他这些天都未曾见过的、由衷的喜悦。
      “若馨,你师兄真的是一个很奇特的人呢。”忽然,他听见耳边有师父的声音,“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用这句话形容他倒是挺贴切。”
      情痴…吗?是挺贴切的。但是…怎么总觉得形容师父更为贴切呢?
      他看着欧阳星云,脑子又隐约开始疼痛起来。
      “是的呢。师兄他…很专一的。”他索性不再想什么,握紧了剑,与她并肩。
      无声中,蓦地,有一声轻轻的叹息。
      他的心,也蓦地空寂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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