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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星神祭 ...

  •   天色还有些昏暗,东边的天空才刚刚泛白,一轮朦胧的新月仍然挂在西空。
      广阔的湖面上,水雾缭绕,背笠的男子对着初夏清晨的景色,微微地出神,看着旭日缓缓升起,看着夏日的第一道光从山峦间射入,在雾气中折射出七彩的颜色,化作万千霞光。
      他不过二十六七的光景,脸色有些苍白,很高,眉毛淡淡的,眼睛很亮,眼神却有些凉凉的,刻满了不相符的风霜。五官的轮廓线条挺拔利落,仿佛一尊优秀的大理石像,又不失了温和。
      已经不记得是第几次看见镜湖的日出了……但每一次,他都惊叹于那种宁静祥和的美。在他看来,这便是星城最美的景色了吧?
      若是没有岸边那些窥视的眼睛便更好了。
      他忽然有些心烦。
      怎么偏偏是这个时候?
      看着花瓣在湖面浮浮沉沉,没来由的,他又想起了三年前那个深秋的早晨。那个有着碧眸的孩子,有种令人窒息的美,让他不由想起年少时的那个男人——
      慕容初九。
      幻灭么?也许,这几千年的时光对于他来说,本身就是一种幻灭吧?

      “陵老。”
      初夏的清晨,寒气还有些重,烟雾中隐隐约约地现出一个人来。那是一个高挑的女子,银白的长发未曾束起,一直垂落到腰际,只披了一件白色的长袍,然而并不是纯色的,上面刺绣着极端繁复的花纹,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近看是一条条纹路堆叠,然而稍微退开一看,那些线条在视觉中便奇异地融合在一起,勾勒出苍穹星斗。作饰边的不知是什么鸟类的翎毛,分明是纯白的,却仿佛有七彩的光泽,灿烂夺目。她踏着水波而来,竟是将这登萍度水的轻功发挥到了极致。
      镜湖的摆渡人微微瞥了一眼岸边——那些眼睛不知何时已悄然退去了。
      “小姐,这么早?”他微微笑了一下,然而眼睛依然是沉静的,给年轻的城主让出了位置,“今天这么重要的日子,小姐万金之躯,千万要保重。”
      少司命看着他,眼里忽然有难以掩饰的复杂情绪一闪而逝,“陵老,辛苦了。”
      他只是笑,不语。
      “陵老,他们还在那吗?需要我派人吗?”欧阳星云望向对岸,眉目间有异样的不安。
      “还在。”他也蹙了眉头,“已经快一个月了,一直在暗中伺机,也许就是在等大典。至于人手嘛……”他忽然笑了一下,“我想,我还没老到那个程度。”
      “说来也是,”她抬起手来抵住了眉心,仿佛极力压制着脑中翻腾的思绪,“那就有劳您了。沧浪亭和无间城今年不会有使者了,儒家掌教也因故推辞了,但他家的公子,还请您接待一下。到了星城景熙会接手的。”
      “景熙么?”他微微沉吟,“我记得,五月六也是那小子的生辰吧。”
      “是么?”青年的城主一怔,不由得苦笑——连日的劳心劳力,就算是她,眉目中也有掩不住的疲惫了。
      “杨家公子的话,不如就交给允儿吧。”陵老笑道。
      “允儿?”仿佛想起了什么,欧阳家的小姐嘴角也有忍不住的笑意,“倒也可以——缘如水,真是斩不断呀!”
      “是呀,‘命数’如此,”看着天光渐渐明亮,新月渐渐消失,他忽然微喟,“小姐你还不知——此次随楚国二公子同来的,除了项家少将军外,还有明澈夫人。”
      “明澈?!”微微一惊,少司命沉吟许久,忽然也微微叹息了一声,“多少年了,她还放不下。但——失去亲人的,不仅仅只有她。”
      陵老微笑着,不作声地站在一旁。
      “陵老……那个……那群人……”许久,欧阳星云的眼睛闪烁了一下,想作最后的交待,然而不知道出于何种考虑,终于摇了摇头,轻轻摆手,“罢了,他们若是进犯,便放他们进来罢。”
      站在一望无际的湖面上,仿佛想着什么,年轻的老人一直没有再说话。
      “陵老,我先走了。”静默地待了半天,欧阳星云轻轻颔首,告辞。
      “小姐……代我向若馨道好。”蓦然,不知道为何,他脱口说了一句。
      她回首,微微地笑了,然而眼中闪烁着深不见底的光。
      他也礼貌地笑了一下。三千年了……自己可从未走眼。
      也许,世上有些东西,永远无法忘记。
      镜湖的水面上,他亲手种下的冰蓝色莲花迎着日光悄然绽放,四溢的花香仿佛远处高楼上缥缈的歌声。那种香味,忽然让他想起了一个记忆深处的影子。那个千百年来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他的影子。
      素衣如雪,淡如冰莲。
      天地不过是飘摇的逆旅,昼夜不过是光阴的门户。
      然而当众星相聚之时,她……还会出现吗?

      五月初六。农历。
      同时也是星主所创羽历的十二月三十一,是祭祀星主的日子。羽历十二月每四年有一大月,除了往年赏花灯、放湖灯、闹花鼓、吃星鱼、喝桃花酿等习俗外,还将举行星神祭,祭祀大典上甚至会有星主显圣,降下无尽星光,祝福星城和天下。而元月初一的望神节上也将有盛大程度不亚于星神祭的望神游行。这个时候也是星城每年唯一会对天下广开城门,来者不拒的时候。
      也是柳若馨第一次观礼星神祭。
      隅中,城里已经渐渐热闹起来。正值初夏,天气是醉人的温暖,恰好是星城神桃树落花的时节,清风徐来,水波不兴,桃花却漫天地飘落,青石板铺成的街道上,满是狼藉的粉色花片。大街上行人陆陆续续走过,到处是小商小贩的吆喝声,充斥着五湖四海的口音,也有大商贾在城中开了店当街售卖,酒肆里有东都妙姬,南国丽人,神桃树花瓣酿成的桃花酿发出阵阵酒香,在人的心里荡起一层别样的浓情蜜意。游街的行人里,除了受邀前来观礼的各国使节团外,更多的是慕名前来的各国权贵,鲜衣怒马,婵娟妍妍。
      柳若馨怀里抱了一个布袋,紧紧地跟在黑衣青年身侧,走在人群里频频惹人回头。
      他已经长高了不少,出色的五官变得更加清逸美丽,深碧的瞳子诡异而妖惑,带着些女气,犹如两泓深不见底的碧渊,乌黑的长发用红丝绳高高束起。白袍下,系在后腰的龙鳞决随着他的步调轻拍打着小腿。
      列景熙提着坛小酒,安步当车,全然忘记了早晨被蛇咬了的事。
      “师哥,你还要去哪吗?”柳若馨口齿不清,看着黑衣青年,发出呜呜般的声音,“今天是你的生辰,一定要玩得尽兴一点。”
      “足矣!有美酒,又有师弟作伴,若是再得美人相陪,岂不美哉?”说话的时候,笑容不自禁溢出了唇角,他搭着他的肩,挥舞着手中的剑,“剑试天下,阅尽天下美人,岂不为鸿鹄之高志?”
      “那师哥喜欢怎样的?”终于将嘴里的团子咽下,他好奇地问,又将手中的一口吞下。
      列景熙怔了一下,剑眉紧锁,仿佛很困难一般,沉吟了许久,终于艰难地吐出了几个字:“比我大。”
      “这样吗?”柳若馨张望了一下,指向不远处的一个女子,“那个怎么样?”
      “师弟,快走!”顺着柳若馨所指看去,列景熙脸色一变,用传音入密低声说了一句,然后转身,拉着他离去。
      那是一个美丽的女子,柔顺的长发透着说不出的暗红,额头很高,鼻梁高挺,嘴唇丰润,一双似嗔非嗔的眼睛顾盼生辉,左眼角边一粒朱红的美人痣,使整个脸显得更加妩媚,有种夺人的丽色。她由一名使女打着伞,长衣飘飘,步步生姿,此时正好也向着这边看来,眼中绽放出喜人的光彩,也不见她如何起步,转瞬间已经换了位置,拦在前方的大街上。
      “小弟,好久不见了,你怎么见着我就走呀?”有一线细细的声音响起,柔媚入骨。
      “朱砂姐姐。”列景熙拱手一揖,低声下气地赔着笑脸,知道对于她而言自己目下还只是一条砧板上的鱼,“姐姐风华无双,四年久不见,光彩更胜以往,方才没有看见姐姐是我的不对。”
      柳若馨微微吃惊地看着他们,看着平日里有些淡漠的师兄在人前示弱。
      “几年不见,小弟的嘴倒是越发得甜了。”朱砂掩口笑了起来,美目流转,“怎么,姐姐我难道不是美人吗?”
      死女人。果然今年也来了。
      他望着她妩媚的脸和仿佛能滴出血般的朱砂痣,喉头不自禁地咕噜了一下。
      “姐姐的美令那些所谓的小家碧玉、大家闺秀都望尘莫及,自然是绝代佳人。这不,我都想你了嘛。”他继续赔笑。
      “是么?光是小弟你身侧这位,姐姐都不敢这么说了。怎么不让我们认识认识?”注意到他下意识的动作,她笑得越发开心,眼角的朱砂痣随之微微颤动,越发妩媚。不等他介绍,便自顾说了下去,“小弟弟配的是龙鳞决吧?想来小弟弟就是欧阳城主的弟子了吧?真没想到她会将这剑给人。”她仿佛想起了什么,叹息了一声,又娇笑起来:“我是云梦宫左权使朱砂,你就跟你师哥一样叫我姐姐吧。”
      “云梦宫?”疑惑地念了一遍,柳若馨忽然一惊,失声,“姐姐你是……那个隐世魔宫的人!”
      隐世魔宫云梦宫,他怎么会不知道?昔年星城天骄玉琼瑶和云梦宫主叶吟风双双坠入情网,却不为所谓“正道”认可,在殉情前留下了糅合二人所长,号称天下第一的惊世剑篇“万古销愁”,他怎会不知?
      朱砂嘴角忽然就有了一个微微的笑意,露出温和的表情,轻轻抚摩他的头:“以后如果去了百越,有什么事就提姐姐的名字,姐姐在云梦宫还是有挺大权力的。”她又看向列景熙,“小弟,你有什么事也要跟姐姐说。这么些年了,怎么还没拿下你的小师傅?姐姐可是一直都有在尽心尽力地帮你呢。今早我差人送来的还怎样?可还喜欢?”
      列景熙想起早上那条凶猛的赤蛇,又想起去年的情蛊,前年的爱情小札,不禁打了个冷战:“都好……都好……姐姐送的都世所罕见。”
      “你喜欢就好。”朱砂脸上绽放出甜美的笑容,然而眼角那一粒朱砂痣却让她整个脸显得妖惑而神秘,“我还担心它太活泼了一点。”
      何止是活泼?简直是凶残!列景熙心中讥笑。那条赤蛇,被它钉死了七寸后还能活蹦乱跳,那只情蛊,一开盖就往他嘴里钻,就连那本小札,也突然活过来了一般,猝不及防咬了他一口。
      “赤蛇可还好?”朱砂微笑着,问候了一句,眼睛一扫他腰间颤动的葫芦,仿佛感应到了什么,继续说了下去,“它可是王蛇,我精心饲养了数年,别说是百越了,就是六合之内,也再难寻出。光是雄黄可压不住它。”
      “雄黄都不够?”列景熙一怔,追问,“那得用什么?”
      “不告诉你。”朱砂低笑,看了眼青年指间结了痂的伤疤,点了点头,“看来它已经饮过你的血了,以后你就是它的主人了,你爱让它咬谁就咬谁——你的小师傅今年又给你准备了什么?”
      听到朱砂的问话,青年瞬间来了精神,然而不等他说些什么,便有一道清清脆脆的啼叫划空而来,有如凤鸣凰啼。
      “大哥!大哥!俺回来了!”那是一只通体雪白的鸟儿,纯白的羽毛在阳光下却仿佛有着七彩的光泽,爪间抓着一只青玉盒子。待他飞近了,才看见那美丽的鸟儿头的两侧居然都有两只朱红色的眼睛。
      “重明!”列景熙仿佛终于送了口气,“你终于回来了!”
      然而那傻头傻脑的鸟儿忽然像见了鬼一般,吓得一哆嗦,差点从空中掉下来,陡然发出凄厉的惨叫:“啊呀!死丫头!怎么又是你这个死丫头!怎么还没嫁出去?”
      “重明,闭嘴!”红衣的女子变了脸色,狠狠瞪着四眼的鸟儿,清叱,“你再多嘴,小心我一剪刀剪了你的舌头,扁毛畜生!”
      “俺才不是……”也许是觉得刚才太丢脸了,重明气势汹汹地嚷,然而话说到一半,忽然就不由自主地噤口——红衣女子的脸上忽然有了冰雪般冷然不可侵犯的神情,一眼看过来,就连他这般脑袋生在头顶,又生有四只眼的神鸟都觉得凛然生寒,吓得扑簌簌地乱飞,想要避开她。慌乱间,将爪间的盒子落下,正好落到了朱砂的怀中。
      拿着手里青玉的盒子,朱砂带着妖异气息的眼睛里忽然也有了恍惚的神色,带着某种说不出的情愫。她伸出手轻轻掀开盒盖,取出一根呈青白色的玉针,笑:“小弟,你家小师傅为你倒也花了不少功夫。品质如此的流光玉我还是第一次见。能锻造它的人,可也是有数的。”
      “那是当然!”起初雪雕般大小的鸟儿,此时只有了鹦鹉般大,落到少年的肩头咕咕哝哝,“要白帝宫拿出这块玉来,可真费了俺不少事,还好有老大的面子摆在那,白帝老头倒也大方了一回。又千里叼回天山请了雪仙子,可快累死俺了!”
      重明用爪子理着身上的羽毛,倨傲地扬着头,忽然却扑向他的腰间:“大哥!还是你对俺好!见俺奔波操劳,居然给俺弄来了王蛇这等大补之物,俺爱死你了!”
      “去去去!这可不是给你的。”列景熙狠狠揪住他的尾羽,将他扯开。
      重明一愣,陡然委屈了起来:“大哥,俺才走多久,你……你竟然找了别的小弟!”
      “拿着,给我走开。”他将提着的酒抛出,四眼的鸟儿用脚爪接住,落到柳若馨肩上,一啄一啄破开了泥封,抖直尾羽便贪婪地喝了起来,没过一会便喝空了酒,挂在柳若馨身上打起了摆子。
      “小弟,还你。”朱砂笑了一下,将盒子递来。
      列景熙深深吸了一口气,伸手去触摸那只玉石制成的盒子——然而那只盒子仿佛有了灵觉,霍然散发着说不出的冷意柔光,盒盖自动打开,有一道磅礴的黑影汹涌而出,伴着凄厉的鸣叫,盘桓在空中,惊得行人都是一呆,然而只是一瞬,那道黑影收敛了羽翼,没入列景熙眉心。
      柳若馨看得惊奇,一扯列景熙的袖子,问:“师哥……刚刚那是什么?”
      列景熙全身霍然一震,仿佛有雷霆穿行于全身。茫茫然地,他用指肚抚摸着眉心,良久,才梦呓般开口,声音有些发颤:“阿芷,你竟还在这世间!”
      “天!是她!”看清了方才的黑影,见到他的脸色苍白了一下,朱砂惊诧地脱口,“她的魂魄居然还残留在人间!”
      从未听师哥说起过往事,现在见他这般神色,柳若馨只是安静地站在一旁,看着他脸上转瞬逝过的悲与喜。阿芷?幼时曾听爹说起过一位真身为龙雀,叫林芷汀的女侠,想来就是她吧。
      “小弟,你别太伤心了,阿芷她见到你这样……也会伤心的。”朱砂脸上第一次有了慌乱的神情,试图安慰他。
      “嫁人!嫁人!——朱砂什么时候嫁人!”陡然间,那只安静的鸟儿又冒出一句。
      妩媚的女子更加窘迫,只能干瞪着那只醉了还在饶舌的鸟儿。
      “呵……朱砂姐姐,你不必担心,”也许也是第一次见到女子窘迫的样子,他脸上忽然有了笑意,朗声“多少年了,我都以为阿芷是真的魂飞魄散了,能再次见到她我很开心——倒是姐姐,年纪已然不小,什么时候嫁人呢?到时候做弟弟的一定来送姐姐出阁。”
      出乎意料的,红衣女子没有再调笑,忽然寂寞地叹息:“是呀,什么时候呢?”
      朱砂脸上有悲戚的意味。仿佛能看到女子心底忽然涌起的迷茫,他犹豫着,许久,终于忍不住开口问了一句:“姐姐,阿绾他……还在寻那人吗?”
      她默默点头,忽然觉得有刺骨的萧瑟和悲伤。
      她不再说话,他便也不再说什么。
      “小弟,其实你比我幸运了不少呢。”蓦然,他听见朱砂轻轻地说,有着真实的感情,“也许我和宫主本就不是一路人吧。十多年了,他的样子从未改变,但再过十多年,我就要老了,没法再陪在他身边了吧?”她看着漫天飘舞的神树花瓣,有恍惚的眼色,然而转瞬即逝,“不过别担心,姐姐会在那之前,找一个最优秀的男子嫁出去。到时候你可要来送姐姐出阁。”
      列景熙默默地看着她,忽然觉得这么多年过去,她也变了不少。
      “但愿你找到那个他,这样,你或许不会如此孤独。”他沉默了许久,低声在她耳边祝福,“我会在星城的镜湖边一直等着你归来——然后看着你风风光光地大嫁出去,姐姐。”
      “好。”她轻声微笑,眼角却有泪光。
      会有那么一天吗?多年的执念会有放下的一天吗?
      她想,她不过是一个过客,走过一个个不属于她的人。
      “你也长大成人了呢,小弟,那么,回见了。”她笑,轻拭去眼角的泪,“我还要代宫主祭拜星神。”
      “嗯,珍重。”他点头。

      用目光将她渐渐送远,列景熙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柳若馨看着他似喜似悲的神色,突然觉得自己这位师哥也有着复杂的人生,
      “师弟,知道吗?她是第一个叫我弟弟的人,也是最疼我的姐姐。”他看着远处隐没在人群中的红色身影,微微苦笑,“但愿你能收获一份属于你的幸福,朱砂姐姐。”
      柳若馨意味不明地看了他一眼,“师哥,安姐姐去哪了?”
      “允儿?”他一愣,想起那个平日里最闹腾的师妹要去接的人是谁,嘴角忽然就有了弧度,“去接一个会和她纠缠不清的人。”
      “是么?”他不明白他的意思。
      “是啊。”他揉了揉他的头,“师弟你呢?有没有想要与之纠缠不清的人?”
      脑海里陡然闪过一道白色的倩影,,柳若馨脸上一红,不自禁地口吃起来:“没……没有!”
      看见他的异样,黑衣的青年只是拍了拍他的肩,笑道:“师弟。”
      他窘迫,只能跟着笑。
      “大师兄!大师兄!”忽然有一阵嘈杂的声音响起,少年的呼喊伴着人声汹涌过来,一行人如风卷残云般呼啦啦跑了过来。
      “怎么了?什么事这么急?”列景熙眼睛一扫面前气喘吁吁的一群少年,问。
      “有……有一个外来人,在练武场那边挑衅,同辈中无一人能胜出,大师姐也已经赶过去了!”领头的少年解释。
      “哦?是吗?这不是挺好的吗?”他挑了挑眉,不置可否,“是个高手吧?这是个和外人交流切磋的好机会,你们可要珍惜。”
      “可是……可是那人太气人了,我们又打不过他,还请大师兄替我们做主,杀杀他的威风!”那人深深一揖,急急地道。
      “好罢。”默了一下,他叹息,然而不再去听那些人杂七杂八的话语,只是转头看向柳若馨,笑意盎然,“师弟,如何?允儿的那个纠缠不清的人,你要不要去试试?”
      “我吗?”柳若馨指了指自己,见到他肯定的眼色,微微思索了一下,点头,“好吧。”

      安允儿觉得自己倒霉透了。
      怎么是她摊上了这事儿?
      清晨的街道上,微风白雾,轻轻拍在脸上想个毛毛的粉扑子。路上只是偶见早起汲水的人,但星城的旭日快,黎明只是一刹那,虽然那边月亮还没有落下,但这边太阳毕竟是升了起来,伴着落花洒下些碎金,一点儿也没有早晨的慵懒,带着些星城独有的清爽与孤傲。
      安允儿沿着青石板的街道一路踢着小石子儿,未曾想在拐弯处又几乎撞上人,差一点栽了一跤,正怪自己疏忽,走路不长眼睛,耳边忽然有人问道:“没吓着吧?”安允儿停了一会,道:“没事。”
      那是一个贵夫人,翠绿色的织锦斗篷上,是一张白得如玉的脸——毕竟上了几岁年纪,便成了半透明的轻青的玉。下颌圆得有尖出的痕迹,越显得小小的脸,小得可爱。一双眼睛明净澄澈,安允儿却仿佛认得这双水眼睛。
      安允儿和她有一下没一下地聊了两句,便就告辞了。那女子目送着安允儿离去,又立了一会儿,也走了。
      渡头的岸滩上,挨挨挤挤长着墨绿的木槿树,间或夹杂着棵高大的凤凰木。地底下喷出来的热气,凝结成一朵朵多大的绯红的花。
      安允儿坐在一块大青石上,看湖。湖边泊着些船,各式各样——最大的几乎有神殿那么大,令人惊叹——却全部降了帆,下了锚,经年累月地停泊在渡头,除每年的检修外便再无人搭理,黏黏地融化在白雾里,造成一种奇幻的境界。
      明明只有陵爷爷一个摆渡人,怎么却有这么多船呢?她想。
      安允儿坐了很久都不见人来,从地上拾了片扁扁的方石子儿,注了内力,用上了“万古销愁”中的气劲,向湖上弹了出去,一直在湖面跳动了十几下,消失在一片空空蒙蒙的乳白中。
      还是没有来。
      安允儿此时已颇有了些愤懑,巳时的钟声一直在敲,她终于站了起来,跺了下脚,走了。
      浩浩荡荡的雾里,隐约晃动着一撇船影儿。
      船首立着一个青年的公子,宝蓝色的长衣内露出白苍苍的衬里,脚下搁着一只竹条箱子,背后背着根长长的,用布裹着的东西。
      此时还有些距离,一眼看去烟树迷离,不见人影。
      “杨公子此次前来,不单是为了星神祭吧?”陵老看了年轻人一眼,忽然道。
      “是啊。”一点也不感到意外,杨宇轩喟叹,“不知前辈有何见教?”
      老人在船舷上轻敲了几下长篙,看着水面激起的几片涟漪,道:“公子的事,老夫不便多说。但公子须知——缘来缘去,缘如水呀。”
      “是吗?”看着湖中的水被前行的小舟划开又迅速汇聚在一起,然而却是转瞬即逝的,谁又能分得清呢?缘聚缘散缘如水,宛转汇聚,分崩四散,都只是片刻而已。缘逝而情难止,与月白便是如此吧?人海浮沉,又如何能够掌握这一份缘呢?
      他朝老人拱手一揖:“多谢前辈,晚辈受教了。”
      船停了,渡头上却是静悄悄的,空无一人。陵老笑道:“少小姐心性贪玩,稍有无礼之处,公子还需多多待见。我替公子寻少小姐回来。”
      “不用劳烦前辈了。”杨宇轩轻轻阻止了他。
      杨宇轩手一挥,随着他手臂平平挥过的轨迹,那个面上的空气陡然凝结,变成了一方半透明的薄薄的镜子,映照出一个紫衣少女离去的样子——那少女蹦跳着,叫嚷着,脚步轻浮,看口型,正嚷嚷着早饭。
      老人吃了一惊:“溯影术?公子好强的灵力。”
      “哪里。”杨宇轩气息微微急促,轻轻揉搓已经汗津津的掌心,向老人拱手行礼,告辞。
      小船也重新晃荡进渐渐淡薄的雾汽之中,只有微风还在拂过。

      “大娘,我和平常一样。”一进门,安允儿便大声喊道。
      “好嘞,姑娘先找个地坐吧。”灶台边,一个中年妇女招呼着她,熟练地抓起一把面扔进镬中。
      刚坐下,面也端上来了。
      正是巳时刚过,星城的小市民们都早早地用过了饭,而外来的使节、游人才依稀出现——但豪贵们毕竟是瞧不上这些小吃的,径往少有的几个酒楼去了。李大娘的店正冷清,大娘便坐到了安允儿身旁“扯”起了家常。
      “姑娘今天怎么这么晚?不是昨天又熬夜了吧?”李大娘有些担心地看着她,叹了一口气,“大娘早跟你说了,少读些吴歌。你说这些个吴国人、越国人,天天不务正事,净瞎琢磨些男女之事。其实他们又懂些什么?那个孔老头怎么说的?君子喻于义,怎么能流连于这些。”
      “没有啦!”安允儿抬眼瞄了她一下,“大娘,我小姨让我接人去了。”
      “城主的客人?什么人呀?”李大娘一惊一乍地张望着,“人呢?”
      “儒家掌教的儿子……人没等着。”
      “杨家公子?唉呀,那可是个俊俏的人儿。”李大娘忽然眼睛一亮,又滔滔不绝起来,“去年咱家欧俊上那啥……对,稷下学宫,去交流学习去了。当时啊就遇上了他。嗐,真的厉害,没几下就收拾了小俊,不愧是大家出来的。”
      “哼,那算什么!肯定……肯定没我那个人厉害!”安允儿不服,小声咕哝着,眼里有些失望,却又透着些期盼。
      知道安允儿口中“那个人”是谁,李大娘却是摇头:“姑娘,这样说就不对了。虽然不知道老城主是和谁家订了亲,但这杨家公子风神高迈,天资绝艳,必不是池中之物。”
      “本姑娘风华绝代,也不是池中之物!”安允儿撇撇嘴。
      “安允儿吗?”忽然,背后有一个声音响起。一个年轻人提着一只竹条箱子,走进了小店,站在了桌边。
      他看上去不过弱冠年纪,容仪俊爽,仿如明珠散发光芒。安允儿怔在了那里,无法移开视线,只是呆呆地应了一声。
      他抽出一只椅子,在她对面坐下,自我介绍:“杨宇轩。”
      “啊?什么?”安允儿回过神来,却不明所以。李大娘却怪叫了起来:“杨家公子!”
      杨宇轩点点头,不否认。
      大娘连忙招呼:“公子吃了没?不如就在小店委屈一下吧。”
      “谢谢。”来客微微笑了笑,并不多话。
      他不再说话,安允儿也沉默下来,不知道说什么好,局促不安。不同于安允儿见过的其他男子,来客有着青年贵公子的俊逸,却悻悻的,有一种逼人的锋芒。大娘上了面便退到了后堂,不再打扰。
      “嗯……那个……对不起。”许久,安允儿憋着说出了一句话。
      “哦,是吗?”他也不抬头,只是淡然地置问。
      “……不过,我可是等了很久才走的!”安允儿昂着头辩解。
      “安小姐刚走我便到了。安小姐如此半途而废,事后还在为自己寻找借口——”他不由得微微叹了口气,抬头凝视着她,“究竟是故意的还是不小心的呢?想必以后只是池中之物。”
      “我才不是……”安允儿气恼地想要辩解,然而对上他那双沉静的眼睛,忽然就没了劲,不自觉地噤声。
      “池鱼。”他似是下结论般说道。
      “你……你……我走还不行吗!”虽然气极,却不知自己为何会莫名地怕他,安允儿咬咬牙,起身走人。
      杨宇轩唤来了李大娘,结了钱,又托了她将行李送到传舍去,不紧不慢拾缀好一切,才追出来,只几步,刹那便拦在了安允儿前。安允儿差一点又栽了一跤。
      “啊!”她惊叫起来,推开他来搀扶的手,却又被他拦住,不耐烦地正欲爆发,抬眼却见他正直直地盯着自己,伸出手仿佛想摸她的头。
      “流、流氓!”她再度尖叫起来,拼命往后躲开,“我告诉你,我、我可是有订了亲的!你们儒家男女授受不亲,你不要自毁门规!”
      订过亲?可不就是这样吗?杨宇轩暗自腹诽。
      “你……绾双髻。”他声音冷涩,仿佛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收了手,抱拳行礼,“方才多有唐突,还请姑娘海涵。不过宇轩虽出身儒家,也有修习儒学,却并未拜入儒门。”
      “没事。”安允儿略带惊诧地抬了抬下巴,心里直犯嘀咕:这人好生奇怪,怎么也不像是儒家那个和气的掌教生的儿子。并且……掌教的儿子为什么不拜入儒门呢?难道……是私生?想到这,她不禁一个激灵——没想到看上去堂堂正正的儒家私下里居然这么乱。于是再看向他时眼神也不禁带了一丝同情和惋惜——震惊!儒家背后的阴暗!——杨家公子原是私生,多年家暴导致精神失常!
      这样想着,她不禁“嘿嘿”笑出声来,但见杨宇轩投来疑惑的目光,又硬生生止住了。
      “那么,那个杨——公子,有什么想去的地方?本姑娘尽情奉陪!”毕竟被叮嘱过,安允儿拍拍胸脯,摆出一副“地头蛇”的架势。
      他有些参不透她那怪异的眼神和……很傻的憨笑,便也不再去想,只是问:“练武场在哪?”
      “练武场?你要……”安允儿显然一时间没明白过来,怔了怔,看着他的神色,才恍然醒悟,又快活得像只兔子,“不必了,本姑娘身承欧阳家嫡系血统,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能出我之右者屈指可数!”
      “哦,你?”杨宇轩抬了下眉毛,似不屑,“那你尽可来试试。”
      “哼,小瞧我?落日矢!”声音方落,安允儿整个人向后跃起,同时一手结印,一手向前点出,一道金光从指尖冒出,迅猛地射向杨宇轩。
      然而他只是微一抬手,便有无形的力量滞住了那道光,将它陡然绞碎。
      一出手术法便被破,安允儿两手同时结印,喝道:“青鸾,出鞘!”
      她腰间配了一个小小的青蓝玉坠,此时闪耀着奇异的光芒,变作一柄长剑刺向杨宇轩。
      杨宇轩袍袖一振,将长剑打落在地,转瞬来到安允儿面前,一指点向她的眉心,激得她一阵灵力涣散。
      “安小姐虽然道基不错,但道行还浅着呢。”青年的公子扬眉,有些傲气地微笑了一下。
      一连退了几步,安允儿的脸色白了白,又变得通红:“你……你欺负人!”
      “是呀,对付你,我确实是在欺负人。”他淡淡说着,微微而笑,“那么,你就去找几个人试着来欺负我吧。”
      “你……”安允儿气得咬牙切齿,拉了他便走,“我去给你找!”

      朱砂觉得眼前一阵豁然开朗。
      一走出街口,人流明显地少了,眼前是广阔的圣湖,在阳光下是浓蓝的,氤氲地还绕着些雾气。稍远处的白房子是神殿,屋顶上盖了一层炫耀的碧色琉璃瓦,檐角装饰着飞凤浮雕。屋子四周绕着宽绰的走廊,当地铺着青砖,支着巍峨的两三丈高一排白石圆柱。踏上殿前数十阶的丹墀,从白石大门进去是正殿,里面是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和整根整根的翡翠立柱,四壁上全是各式的浮雕。沿着立柱是数百盏的长明灯,只一点儿光,便映照得这不开窗的正殿如同白昼。大殿正中用白玉栏杆围出了一方小池子,种着一种背对背开的并蒂莲花,白的,略微透了些书黄,花蕊却是赤红的,像一颗小心脏。她们簇拥着、围绕着一截绯色的柱子,似金似玉,又好像有流光笼罩——那是星主在建城之日立下的,能够铭刻整个世界的“柱”。
      朱砂跪在池前的蒲团上,双手合十,虔诚地祈祷。
      “柱”映射过来的红色,给她加上了一匝绯红色的顶上圆光。
      旁边还有些像是使节团的人,几个神官打扮的年轻人接待着他们。
      不远处,神龛下,一排一排的白蜡烛的火光,在织金帐幔前跳跃着。
      再远处,一个蓝色的身影匆匆闪过。
      蓝盈莹走进一间小小的书房里,浅肉桂色的墙面,地上铺着石青漆布,金漆几案,梅青绫子椅垫,一色梅青绫子帷幔,案前围着斑竹小屏风。炉台上陈列着宝蓝瓷炉,点了龙涎香,香气袭人。地下搁着一只二尺来高的景泰蓝方樽,插的花全是小蓝瓣儿,粗看似乎蓝百合,只有在三晋久住的人才认得是鸢尾花。
      绕过屏风,龙常平坐在案边说着什么,雪樱正听得无聊,欧阳星云不端不正坐在一张金漆交椅上,一条腿勾住椅子的扶手,只管把手去搓得一小枝鸢尾的溜溜转。
      顿了顿,龙常平转过头来,“盈莹,怎么去了那么久?”
      蓝盈莹在他身侧站定,道:“禀师尊,练武场出了点事,我已传音过去,列师弟应该也已经过去了。”
      龙常平铁板了脸,声色严厉:“这些小东西,不让人省心。”
      雪樱百无聊赖地拿过案上的茶具把玩着,听得这些话,忍不住笑了起来:“龙叔,年轻人气盛,又逢着过节,发生点儿纠纷正常。景熙过去了就不会出事的。”
      龙常平摇头,微微冷笑。
      蓝盈莹取出一块丝帛,呈到欧阳星云面前:“城主,韩国张平要我将这个呈递给您,说希望您能再考虑一下。”
      欧阳星云把手一低,把鸢尾徐徐叩着下颌,问道:“盈莹,你怎么看。”
      蓝盈莹道:“天下威势,沧浪亭外,莫过星城。张相国所愿,无非是仰仗城主的威望,拖延时间,谋得援手,以换取一片残喘之息。然一统乃大势所趋,城主大可不必趟这浑水。”
      “是啊。”星城的城主肯定地答道,看了一眼丝帛,陡然笑起来,“八千金?他们倒也是形势危急——虽是大势所趋,却也不是现在就能让与的。盈莹,你回告张相国,韩国有叛逆生,又有良将出。”
      “……天赐良将?”蓝盈莹微微一怔,不解,“城主,韩国已是存亡间,恐不甘于一则预言。”
      “人之将死,总会寄希望于一些缥缈的事物上啊。何况……不是预言,是事实。”星城城主否认,将那枝花放在案上,“风云楼的姑娘们可安置好了?”
      “安置好了。”蓝盈莹答道。
      “星云,你真要开门揖盗?”龙常平神色慎重,“这个时候,可不容有什么差池。”
      “非盗,是客。”欧阳星云冷冷回答,不带一丝表情。
      “行了,龙总管,我意已决。”见龙常平还欲争论,星城的城主抬手阻止,站了起来,“他们本不该是敌人。”欧阳星云看着他们,眼神却是阴柔而又强悍的,淡淡嘱咐:“龙叔,秦国来的人还请你帮忙盯着些;阿樱,大典上的飞天舞就拜托你和景熙了,扮演侲子和负责礼乐的弟子也请你代管一下;盈莹,其余诸项事宜就麻烦你了。我要斋戒了,你们都出去吧。”
      “城主。”星城的两位长老分别起立,致礼。
      她也是静静地回礼,却没有出声。
      没有再说什么,他们便一起告退了。蓝盈莹也跟着师父离去。转身的时候,龙常平看了一眼她,眼里有欲语的意味。

      “好久不见,阿樱。”再睁开眼,朱砂见到了她等的人。她没有笑,只是从蒲团上站起,用平静莫测的眼神远远地凝视着白衣少女,眼角的朱砂痣却像在挤着眼笑,“你好吗?”
      雪樱看着她,眼神忽然微微变了一变。
      然而,她只是那样淡淡地点头,没有回应,只是静默地向神殿外走去。
      “阿樱,我有话要跟你说。”朱砂急急走来,血色淡漠的唇边有微微的笑意。
      “恐怕我们没什么好说的。”雪樱冷冷回答,“朱砂,你知道我在担心什么。”
      “我知道。”唇角那一丝笑意忽然转成了苦笑,低低地,她叹息,“阿樱,我所能做的也只是这些而已。”
      雪樱嘴角的冷意隐去了,眼眸如风般拂过对面红衣女子妩媚的脸。她脸上的神色有些落寞——仿佛从多年前就是如此。
      雪樱忽然叹息般呼出一口气,沉沉注视着她,眼里面隐约有光亮闪动:“这么说,也是因为我很担心你,朱砂。有些事情你并不知道,你也应该为自己考虑一下了。”
      “是吗?”只是听得那样的关心,朱砂蓦地笑了,轻轻道:“谢谢。”
      她牵起雪樱的手,将一个东西塞入她手中。
      “这是……”雪樱低头一看那个东西,眼神陡然凝聚,手不易察觉地抖了一下。
      那是一个黑金冠,雪樱将它握在手心,细细端详着,不说话。温暖的金冠压着他的手,内力蕴含着奇形怪状的符号,闪烁着淡淡的金光——那是被人用强大的心力刻下的,守护的咒语。
      从那个小小的金冠上,精通术法的她,仿佛隐约看到了什么。
      “阿樱,就用这个给景熙行冠礼吧。”朱砂静静看着她,目光清亮柔和。
      “谢谢你,朱砂。”她的眼中忽然也有闪亮的光芒,复杂地变幻,“这么久了,也难为了你能将他寻回。你这个人,活得也太累了。”
      “谁都活得不轻松,尤其是我们这种人。”淡淡地,朱砂叹了口气,眼神空漠而辽远,“但不轻松也得活,有些事总得有人去做。”
      雪樱没有说话,只是抬起眼睛,看着她。
      朱砂微笑,道:“阿樱,阿芷的事,他面上虽然不说,但心里肯定不好受,你要多劝慰。”
      仿佛被什么震动了一下,雪樱脸色里也有敬重的神情。然而,她看着面前红衣的女子,陡然觉得遥远。朱砂的眼中有淡淡的笑意,然而确实遥远而隐秘的,被其他说不出的极度复杂的情愫湮没。
      “朱砂,我从来都是信任你的,希望,你,也能相信我。”她看着她,目光真挚而深切,凝重地一字一句道。
      然而她却握紧了袖中的手。
      眼角的朱砂痣仿佛能滴出血来,她仿佛看到,隐隐约约、一望无际的红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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