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友未满》炒饭江南

51、绑匪

　　回京以后我第一时间打给景宴。她手机先前就是关机的，现在还是。我试图从她之前住的私人医院还有晖晖所在的公立医院查询病历，奈何我看上去根本不是她什么人，像个窥探隐私的变态，遭到了两处院方斩钉截铁的拒绝。

　　关于这一点，后来我想到，虽说我没有享受到便利，但这其实是必要的，若是景宴身体抱恙的消息散播出去，景氏的股价肯定会有波动。

　　我去了大平层，只有阿姨和两只猫咪在。阿姨留我喝甜汤，我无心逗留，又联络了小马，问他景宴的下落。

　　马烁在那边说：“桐桐，景总出差了啊，你怎么不直接联系她？还找我中转哪？”

　　我说联了，联不上。小马说你稍等。等了会儿他给我打过来，说：“有点怪，我也打不通。”

　　我对他说：“我想见你，小马姐姐。”

　　他笑起来：“我在上班。我的上司虽然不在家，我的工作可没少。见我容易啊，要不你来探班？”

　　我下了中午班就过去找他。他的办公室在景宴楼下，我把带的茶点给到他手上之后，没寒暄，即刻开始打听：“她最近身体怎么样？”

　　马烁朝我挤挤眼：“她身体怎么样，不该你最清楚才对么？怎么反而来问外人？”

　　我脸热了一下，景宴住院的事，是没有大肆声张，但我以为至少小马是知道她受伤，从而导致和我分手，没想到他也不明就里，我跳过这一部分，直接说：“我有日子没和她见面了，你每天都见到，恐怕比我掌握的信息要新一点。”

　　马烁咬着百吉饼，眼睛朝左上方看，眨巴了两下，松开食物，说：“你不说不觉得，你一说，我想起了有些细节确实不一样，景总面色有点过白，近段时间也比以往更为少言寡语。不过她还是?如常上下班的，最近还把家里两个妹妹带进集团来见习呢。年纪都不大，不到二十。”

　　我浑身血液冷凝住。

　　“她应该还好吧，不然也不会给自己安排出差。”小马喝一口热茶，把吃了两口的百吉饼放下了，“工作强度一如既往。”

　　我勉强笑了笑：“她去哪里啊这次？”

　　“西藏那一带。”小马微笑一下，“我小时候看过一部电视连续剧，里头说，在西藏谈恋爱，谈的是天上的恋爱。浪漫啊。你该一起去。”

　　我心神不宁，问了一句：“我可不可以去她办公室看看？”

　　小马想了想，点头：“可以吧，她让我这星期安排一次大扫除来着，我就今天中午安排，你顺道上去坐坐。我带别人进去也许有罪，带你决不会的。”

　　她的办公室大致陈设没变。三四年之前发生的那些事，在我脑海里仍旧栩栩如生。上次我砸坏的水晶摆件自然不见了。她的办公桌收拾得极干净，有一台深空灰色笔记本电脑，另外就只摆了个相框。

　　我把那原木相框拿起来，想看看里边裱是什么，一翻转，我就愣住了。是三个人的合照。景宴，我，还有筱萸。筱萸手里的彩色气球用力举到最高，小圆脸上洋溢的笑靥很瞩目。

　　就是那一年，在游乐场外，小马给我们拍的。

　　我久久地凝视，鼻子发酸，眼泪慢慢从眼眶渗出来。小马把所有窗帘都拉开后过来了，我赶忙悄悄擦掉泪迹，免得他说我矫情。我把相框放归原处。

　　“别担心啦，可能那边信号不太好。”马烁也许察觉了我表情有异，出言劝慰了一句。

　　我点点头。转了一圈，好像也没什么可以抓在手里的安全感，我觉得还是要到她生活起居的地方去找她的气味。

　　我回到大平层时，受到了阿姨和两只猫的夹道欢迎。景宴并没改密码。我决定了，不管我的猜想是否正确，最好我猜错了，我要在我们相守过的地方等她回来，我要她回这里第一眼看到的人是我。

　　到时哪怕她再对我施加怎样的语言暴力，骂我，推开我，我都要挺住。如果别人以为我是来傍大款的，那么就让他们那样认为好了。我为什么要因为别人的眼光，错过宝贵的在一起的时间。

　　我穿着她的睡衣，睡在她常睡的那一边，枕头上有她残留的气息，这点若有似无的味道，比安眠药有效太多倍，回到这之后，我崩得一塌糊涂的睡眠状况重新好了起来，因此人也没那么毛躁，对同事友善了许多，在新公司重新交上了朋友。

　　其实是个颇大的单位，有经营食堂，给员工不少折扣，我们中午在这里吃饭，不求至交吧，找一两个饭搭子是可行的，不然老是自己单独一桌，显得被霸凌了似的。

　　这天我照常和会计部的于程程一起去吃，我俩去得晚，不少位子已经空出来，我们相中了电视机前的那一桌，现在这个时代，大家手里都有手机平板，娱乐时间观看各自心仪的内容，已经没有多少人在饭间抬头看公共电视了，自己的手机和单位公放的电视，那就是小灶与大锅饭的区别。

　　别人都不看，但我与于程程却都会看一眼，不爱把手机掏出来放在油乎乎的餐桌上，不然沾上油花怪邋遢的，再怎么擦拭总会留下一股经久不散的菜味。

　　是挺正经的一个企业，但不知道为什么，每逢吃饭，电视里都在放一些维密秀之类的节目。可能是兼顾到食色性也。

　　这天我们排队的当儿，维密秀没有出现，反倒有人放了很正儿八经的电视台节目，正在播午间新闻。我起先不在意，直到屏幕上突然出现一张熟人的脸，和程程端着餐盘去座位的途中我看到他，大吃一惊，即刻定住不动，程程问我干嘛。

　　西装革履的盛钧铭，头发梳得油光水滑，对着摄像机和一排五六个话筒侃侃而谈：“绑匪威胁我不要报警，否则对我夫人做出一系列凶残行为，我认为这是对我个人智商的侮辱，更是对国家法律法规的蔑视！我很清楚，如果不报警，对他们予取予求，我的夫人也回不来了，但我报警，夫人则还有一线生机。我在这里对列位匪徒宣布，你们是文明社会的耻辱，社会主义建设道路上的蛀虫，你们没有好果子吃，警察同志会把你们全部缉捕归案，我的太太是个巾帼不让须眉的大人物，岂会受你们这些鼠辈的操控裹挟？我们夫妇二人同心，我深知她也会支持我这么做！你们识相的，就赶紧收手，否则后果自负。现在束手就擒，我和夫人还可以对你们网开一面，若继续执迷不悟，那你们一个也别想逃。”

　　下方闪光灯不停闪耀，把他阴沉的脸照亮许多遍。

　　画面切换，短发女播音员出现在屏幕正中央，她以肃穆的神情对观众说道：“这是11·13景氏集团首席执行官重大绑架案的最新消息，以上是景女士的家属盛先生对匪徒要求的公开回应。希望警方能尽快给我们带来好消息，人质平安归来。下面是一则快讯……”

　　我听到哐啷啷金属物品坠地的声音，脚上被什么热热的流质烫了一下。程程在旁边扶住了我，“哎哎哎”地叫着，支撑住我摇摇欲坠的身体。

　　打的汤不太热，脚背并没有烫伤。我把弄脏的袜子脱下，光脚穿着球鞋就借车飙去第一次见到盛钧铭的地方。他家里别墅所在区域静谧安详，我疯狂捶门的动静惊起周遭一滩雀鸟，它们唧唧喳喳鸣叫着高飞而去。

　　“姓盛的，你给我出来！姓盛的，你给我出来！”我脸上全是泪，声音我自己听来都凄厉到可怖。

　　门开了，姓盛的穿着深蓝浴袍，敞露出一片死白的胸膛，吹着口哨靠在门上，脸上是扬眉吐气的得意。他人站在屋内，仗着身高和地势优势，居高临下审视我，一脸大仇得报的恣意：“哟，这是谁啊？怎么有空光临寒舍？”

　　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嗓子已经嘶得不能听了。

　　“哦哟，瞧我这记性，我想起来了，这不是我夫人包养的小骚货嘛，你是来找我老婆的？不好意思，她不在这里，看你这样子你也知道了吧，她现在恐怕，在哪个绑匪窝挨枪子儿呢，也不一定，可能挨枪子前会挨些别的，毕竟她是你心目中最美的女人。”他说话太过用力，导致面孔扭曲。

　　我没有了愤怒，只剩下悲哀，只剩下后悔，只剩下恐怖，哭着喊出来：“你为什么要这么赶尽杀绝？你不是爱她的吗？你这个卑鄙无耻的小人！”

　　“是，我是爱她啊。可她爱我了吗？她把我的爱当一回事儿了吗？”他笑得越发狰狞，“你那么得意，觉得自己得到了她的爱得到了她的心是不是，好了不起！嫉妒到我发疯！可惜呀，你们上床上了一辈子，赤身裸体纠缠了一辈子，没能见得了光，哪怕是绑匪，都知道勒索信该给谁。他们给你了吗？既然你们那么相爱？哦，看来没有吧，你看了电视才知道我老婆出事？原来你们那点爱，一钱不值，没人看得上，只有你们自己敝帚自珍，啧啧啧可怜可笑。她到死，也不能把你带到人前，光明正大地介绍一句，这是我女人，这，是我女朋友。反而在生前，她无数次和我出席活动，被人尊称为‘盛太太’。你就这么不明不白地，当一辈子小三吧，你就配这样。”

　　我用尽全身的力气给了他一耳光，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他愣了一下。

　　我说：“这是帮景宴打的。”
　　说着我又快速扇了他一巴掌，“这还是帮景宴打的。”

　　他立刻扬起手要打回来。我摸着口袋里的刀。但是他的手没落到我脸上，半路就被一只手凭空臂拦截住，我身后站了个人。我呆愣愣地回头。

　　除了她还有谁会做我的骑士？

　　只见景宴的爷爷景武德站在我后方。他一手格挡开姓盛的扇来的手，另外一只手则隔着布料按着我放在西服外套口袋里的右手，没让我把刀拿出来。

　　这个老人的头发，相比上次见面的花白，眼下是全白了。

　　但他只是白发，身子骨并不衰老，握住盛钧铭的手腕之后，用力向内一抛，竟然就那么把他甩在了地上。景老先生人跟进去，开启了单方面碾压的拳打脚踢模式。被往死里揍的盛钧铭只剩抱头哀嚎的份。可能酒色掏空了这个中年人，他竟然被七十岁的老人胖揍到毫无还手之力。

　　说酒色掏空他，并不是我毫无证据的欲加之罪，因为就在他被暴打的同时，屋子客厅内有两个只穿内衣裤的女人抱在一起齐声尖叫。我来之前他们正用什么方式庆祝害死我的景宴，不言而喻。

　　景老先生打得累了，扶着玄关的墙壁休息了一会儿，低头看着地上奄奄一息的盛某人，用雄浑的声音对他说：“狗日的龟儿子，告诉你老子，开战，开战！”

　　他离开的时候，没有忘记带上我。拉着我的胳膊肘，把我顺进了他的轿车里。我一直默默流泪。下车的时候我注意到，自己再一次来到了景宴家的祖宅。

　　我跪坐在棕色地毯上，给景宴的爷爷清理手背的伤口。他的十个手指关节都破损了，沾满血迹。处理完了之后，把医药垃圾全部收到小垃圾桶，我回来陪着他。

　　他手臂撑在桌上，掌心扶着额头，发出一声低沉的呜咽。

　　我心里也很难过，但我认为景宴并没有死。我和她的灵魂有连接，能感知她的情绪，她不悦我就发冷，她愉快我也甜蜜，她要是消失了，我一定会有感应的。会又空又冷。但是现在我没有。我有很强烈的直觉，她还在这个世界的某个角落存在着，不说安然无恙，但绝对没有香消玉殒。

　　“是我，当年问她，愿不愿意当爷爷手里最趁手最锋利的一把剑。”他先开口说话。

　　我默默听着。

　　“佟颜出事以后，她还只是个半大孩子，什么都失去了，她是那么地万念俱灰，我想着给她一点使命感，给她一个新的信念，能有活下去的支撑。没想到一步步把她推到这么一个垃圾货色身边，以至于今天遭此大难。都是我，都是我这个祖父的错。”

　　他竟然已经知道我了解了佟颜的存在。

　　我安慰他：“你放心，她还活着。”

　　景武德从手心里抬起殷红的双目，“你这样认为？”

　　我重重点头：“是真的，要是她出事，我会有感觉的。我认为她连应对绑架，都没有惊慌，她要是惊慌我会失眠。最近我睡眠没问题。那么她也没问题。”

　　景武德从满脸的哀伤里绽出一个微笑来：“希望如此。”

　　见他情绪稳定了一些，我问：“是怎么一回事？”

　　景武德说：“她在从西藏到云南的途中被绑的，边境一带偶然会有黑恶势力出没，不一定是本国人，绑匪发了一式两份勒索信，一份给到我这里，一份给到盛家。我准备好赎金，令人送至歹徒指定地点。盛家那个蠢货混账王八羔子突然来这么一出。他置之不理都好过跳出来挑衅不法分子。”

　　我说：“他不蠢，他是故意的。他早就一肚子怨气，还不趁此机会报复。”

　　景武德沉默了一会儿，说：“话说回来，我们景宴也有不对的地方。”

　　我说：“但景宴犯的不是死罪。景宴唯一的错就是身为妻子不爱她的丈夫，但她没有骗婚，婚前他们是开诚布公谈过的。姓盛的比谁都更清楚，自己与之结婚的，是怎样一个女人。是他存了太多妄想。到头来又把所有的妄想的破灭全怪在景宴头上。是他，是他没有契约精神。”

　　景武德朝我点头微笑：“你的个性，越来越像小宴了。”

　　可能我们都觉得现在聊这些，是分不清轻重缓急。故此这个话题到这里就打住了。我也在晚些时候离开了景家祖宅。

　　景氏与盛氏的战斗正式打响。

　　首先出现问题的是盛钧铭这边。有自称绑匪的刀疤脸人士自首，交给警方属于盛钧铭的贴身物品，称此次绑架案的策划人正是景宴的丈夫盛钧铭本人，他拿到景宴祖父给出的赎金之后背信弃义，没有给手下“做事的人”好处和“辛苦费”，独吞了到手的数亿元，刀疤脸绑匪不乐意被当猴耍，特此实名举报。

　　警方展开调查，前来自投罗网的人确实案犯累累，属于前科重重的资深罪犯，并非一时兴起或受人指使的栽赃嫁祸，他所说的有极大可能属实，最关键的，警察同志查到，盛钧铭于瑞士银行所开的境外账户，在绑架案发生后存入的一笔巨额款项，与景家给出的赎款数目惊人相近。盛钧铭因此跳进黄河洗不清，虽然还没有直接证据立刻定罪，却也被第一时间带走调查。

　　与此同时，景家这边旗下的媒体全网发布多篇通稿，登出盛钧铭被警察带走的系列照片，图文并茂地描述，因盛氏内部资金链出现问题，才逗得盛钧铭不顾夫妻情谊下此毒手，监守自盗，诓骗赎金以求暂时周转。十数年姻缘，不及家族生意一半重要，竟让结发妻子身陷险境，至今下落不明。

　　此论调一出，先不论真假，舆论顿时哗然，盛氏股票暴跌，散户纷纷抛售，甚至部分中小股东亦开始清仓甩卖，与此同时，一家从未听闻过的西部公司不知道打哪蹦出来对其展开恶意收购，更是导致情况加速恶化。

　　一通操作下来，盛氏元气大伤。

　　他们两家商战打到难解难分，再到渐渐分出高下的时候，我都在一旁默默祈祷，我的景宴能够早一点回到家里来。每天都在刷西藏云贵一带的新闻，还有那些省份的同城微博，期待能有她的消息。我信她能凭自己的本事脱困，我就是莫名有这种信心。

　　不过为了多一点保障，我也使用了一点玄学手段，去求了爸爸妈妈。我从小到大都没求过他们什么，哪怕高考的时候。我猜测他们另外一个纬度也很忙碌。我能自己努力的事情，就自己努力，不奢求他们的保佑。但关于景宴的事，我想拜托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