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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往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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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晚上我本打算早早休息,养精蓄锐,谁知接到一个惊喜电话。是筱萸打来的。她头发长长了好多,软软地垂在胸前,脸蛋变得更可爱了。她人在卫生间,背后能看到花洒。
起先看到她祖母的对话框弹出我还有点忐忑,怕是姐姐发生什么不测,接起来看到她,激动得想哭。
“姨姨,好久不见,姨姨不喜欢筱萸了吗?”她坐在浴室一张小凳子上,嘟长了嘴,语速飞快地质问我,“筱萸好想你。”
我差点掉眼泪,说:“我也想你呀。”
“那为什么不回来看我,也不打给我?也不给筱萸买好吃的了?妈妈说你太忙了,不许我打扰你。在我长大之前,都不许我打扰你。”她淡淡的眉头蹙起来,“她的手机上没有你。我找不到。今天千辛万苦借到了奶奶的手机,终于找到你。他们老不给我玩手机,说影响视力。”
“嗯,你好吗?”我说不出别的。
“我好啊,长高了好多,成绩也更好了,今天考了班里第一名,我想和姨姨说一下,让你为我高兴。”她有点害羞,脸颊红了,“这会打扰你吗?”
我摇摇头,“当然不会,你想我的时候,可以随时打给我。但你不要被妈妈发现,她不喜欢你和小姨说话。”
“为什么?”她很震惊,“以前她总让我向小姨学习的。”
我没法跟她解释,“可能,妈妈有她的道理吧。”
我自己也挺心狠的,自从谢妤姝跟我耍了那么大一通威风,我也就真的不去联络她,她当我死了,我当她不存在,姐妹俩狠得不相上下。后来知道别有内情我也没和她解释。因为更加没有办法面对她。
我问:“妈妈最近好不好?”
“她上班,很忙的,应该还好。”她歪歪脑袋,“我们都好忙。”
我有点想笑。
她又问:“景阿姨好不好啊,姨姨?她在你身边吗?”
我的心突然毫无预兆地被剜了一下。筱萸是小孩子,对一切成年人与社会的险恶一无所知,她懵懵懂懂挂心着所有人。
“她是去洗手间了吗?我可以和她说话吗?”筱萸眨眨眼。
我说:“她不在这里。”
“可是景阿姨说过,她是你很亲密的朋友,你们住一起的,不是吗?”她大概真的不懂为什么大人说的话都不算数。
我想了想,告诉她,“她最近有点伤风,发烧了,就把自己隔离开,所以我们不住一起。”
“哦,那你要让她多喝热水呀。”筱萸语气很焦急,“姨姨你别也感冒了。”
“我知道的。”我点头。
“你能告诉她我问候她了吗?”说到这里,筱萸扭过头看一眼屏幕相反的方向,再转回来跟我说,“姨姨,奶奶叫我了,我得出去了,有空再聊哦。”
我同她挥手:“好,你快去吧,按时吃饭,不要挑食,早点睡觉。”
她说好,嘴里答应着“来啦来啦”,一边挂断。
我倒在沙发里动弹不得。
物是人非,莫过于此。
次日,包祀医生见到我,得知我是去打听二十年前病人的资料,而不是去看病,立刻起了反感,对我的态度从热情转为冰冷:“谢小姐,我的公号说得很清楚吧,非诚勿扰,你若不是来做咨询的,请你马上离开,不要耽误我给有需要的病人做治疗。”
我悻悻然站起,“我真的很关心她,想知道她是怎么变成这样一个人。我觉得答案就藏在她和您的交谈里。”
“我没有义务满足你的无理要求。”他扶扶黑框眼镜,这个五十几岁的男子对我确无任何共情,“也绝对不会泄露客户的私隐。”
碰了这颗钉子,我并不灰心,东方不亮西方亮。我还有别的途径可以走。接触不到景宴的过往,那我就从另一方面下手。
我通过卢升月的男友郝旭明联络到了古教授。教授人很和蔼,因为照片听郝旭明说过我的事,早埋下了一颗好奇的种子,听说我想约见,二话没说就同意了。他邀请我去他家里喝茶,又怕我拘谨,再者也不认路,于是让郝旭明陪我去。
小明见到我就对我表达遗憾,说丢掉了推免资格实在太可惜了。彼时卢升月也在,一巴掌轻拍在他脸上,笑骂道:“蠢东西,你真的是个钢铁直男,哪壶不开提哪壶啊?桐姐不读研也很厉害你知道吧,本来就是金子,还镀什么金呢?再说她想读考一个那是分分钟的事。要你在这里鸡婆?”
小明自己打自己嘴巴,说:“我笨,我闭嘴好了。月月别气,小桐你也别生气。”
我在旁边微笑,他们这对小情侣很有爱。最难得的是,从开始到现在,甜度不减,从不吵架,两个人也从未给过对方难堪,可以说是一对佳偶了。
后面就由小明一个人带我去他导师家。
客厅里,年迈的白发教授推推眼镜,盯着我看了足足五分钟有余,旁边他夫人咳嗽两次没见效,最后出言提醒他:“老古董,你吓着人家姑娘了。”
古老才回过神,呵呵笑了笑,“像,真的像。太像了!”
其实教授夫人也讶异地看了我许久,只不过她眼波流转,没她先生那么不加掩饰罢了。
“也怪小桐从不来隔壁逛,所以从没碰到您,不然早被您认出了,是不是?”郝旭明从旁解说。
“嗨。”他很有点感慨。
我觉得不要占用人家太多时间比较好。那些“久仰大名”之类的寒暄,进门就完成过了。怕谈话时间太长耽误他休息,我不扯没用的,就直接问:“我知道这位佟学姐非常优秀,不过我想问的,可能会让您有点生气,我来打扰,不是想了解她的学术成就,我想知道她求学期间,是否有恋人?”
古教授笑:“我一个男士,不太管学生的情感生活,而且二十年了,哪怕当时有注意,我如今半截入土,哪里还记得这些细枝末节。”
是我在强人所难我知道。就算教授知道些什么,人已不在,怎好在这里嚼舌根。不肯透露,也算是一种身为人师的操守。我完全理解。
就在我以为我又要扑空,打算起身离开时,旁边的教授夫人——她比古教授小十几岁,还是风韵犹存的年纪,化着很艳丽的红唇——突然开腔:“哎,别的我都不知道,这个孩子的事,我还真有点印象。小谢,你愿不愿意听我跟你讲讲?我可不是教授,你肯信我不?”
“太感谢您了。”真是踏破铁鞋。
教授夫人把古教授和郝旭明留在客厅谈课题,单独把我带到阳台,那里有一套枣红色桌椅,各类设施齐备,所谓绿螘新醅酒,红泥小火炉,烹茶煮酒的都方便。她另外给我倒了杯茶,笑道:“你也真可爱,巴巴儿地跑来问她的历史。我得说,见面真把我吓了一跳,以为那孩子还魂了。”
我垂下眼帘,便看到这里种的一溜盆栽,打理得十分繁茂,有些爆盆的花朵楼子上起楼子,不愧是桃李满天下的园丁,种花育人都有一手。我不免要称赞一句:“您家真美。尤其是这里。令人心旷神怡。”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我问得越急,古夫人恐怕越没法从容讲述。
“谢谢。你问的这个事情,我恰好差不多知道全貌。这个孩子,起初是有一位密友来着,不过不是异性。”她看着不远处树梢上叽叽喳喳的雀鸟,缓缓说。
不是异性就对了。我暗暗想。
“是下棋认识的吧,老古很爱带学生来家,她来我家,混在一群活泼的小朋友中间,从不讲话,我不大喜欢,但有天她很兴奋跑来同我讲,‘师母,碰到一位棋艺比我更厉害的人物了,我终于又有下棋的乐趣啦!’我才晓得这孩子不哑巴。那时她才十五岁多点?就是两小无猜的感情吧可能,我那年头,也可年轻,好赶时髦,常和老古出去跳舞,看夜场电影,有几次在街上看见她和一个高个子女孩子走一起,含羞带笑的,她平日是孤僻的性格,不交朋友,我引以为奇特,还指给老古看,说他这学生也不是榆木疙瘩,还是有情感的,看那张笑脸,多么生动。”
我想起来,景宴问过我对下棋的看法。
古太太转个身,把后背靠在阳台的白栏杆上,笑着说:“事物总是变化发展的。大约到她十七那一年?闹掰了。她的那位小友好似是隔壁的学生,胳膊挂着个辩论赛的袖章,所以我认得出,不然我也不知道,那孩子也生得好个模样,又高又俊,美丽还带英气,叫人看一眼过目不忘,她跑过来教室门口找佟颜,也是巧,我那天给老古送一份落在家的资料去教室,听到她俩交谈,佟颜的那位小友质问她,为什么这么对自己,听着可撕心裂肺可疼了,佟颜说,不好意思,和同门日久生情,原先不知道那是什么,现在看对眼了明白过来,斯人若彩虹,遇上方知有,就对她没感觉了,让她以后不要再找来。‘咱们一拍两散。’”
我抓住了华点,“同门?”
居然还是一个第三者插足的故事。真的恶俗到家了。
古太太点点头:“佟颜是和老古的另外一个学生有点交集,因为不同级,算师兄吧。”
师兄?我叹口气。她是直女?还是双?
“那么,那位师兄是谁,可以麻烦您告诉我吗?”我觉得我快要逼近当年的真相了。或者我已经到达真相,还只需要完善一些细节。
“他们出双入对了一段时间,但我作为一个感情方面的过来人,感觉他们没有看上去那样好,佟颜有点闷闷不乐。我说给老古听,他告诉我少女总是多愁善感的,是我太敏感了。果然没过多久,老古告诉我她要做交换生,但是自己单独去的,蔡烜则没有一同去,证实了我的直觉没错。又过了一小段时间,可能不到半个月,就传来她飞机失事的消息。她家里条件蛮不错的,乘的私人飞机,机毁人亡。我听到消息震惊了好久,那么年轻的一个生命啊,也就越发把这个孩子相关的事记得深刻了。没想到还有把它们倾诉出来的一天。不止我帮你,你也是在帮我啊,小谢,帮我清理了往事的内存,以后我就不用压在心里了。”她笑一笑,露出左边面颊深深的酒窝,“喔,刚说得快了,忘了给你介绍,佟颜要好的这个师兄,叫蔡烜,我也记得,是个性耿直的东北男孩,算是老古的老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