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友未满》炒饭江南

48、谜团

　　她递给我一张名片。我愣了愣，才接过来。上次收到这种东西，我没记错的话，还是从景宴那儿。

　　名叫隋珠俪的塔罗师，她让我下班后去她的工作室找她，名片背面有详细地址。我如期赴约，去到卡片指定的地点，才发现是一间坐落在写字楼五楼的很大的屋子，很奢华，并不是我臆想中的不起眼的暗巷里的小麻雀。她甚至还有三个如花似玉的助理，其中两位口音是很嗲很温柔的台湾腔。

　　我有点不解，就直说了：“师傅，我这样问可能有点冒昧，但我没有冒犯的意思，如果让你不舒服请你谅解，当作没听到好了。既然你有这么正式的工作场所，干嘛天天在地铁站蹲着？我也没见到那里很多人找你测算呀？”

　　珠俪师傅今天编的是一只粗麻花辫，垂在右肩上，辫子上用一条泛珠光的蟹壳青发带作装饰。她的长相端庄大气，一看就是能量很强的修行人。听到我的提问，她没生气，反而笑了：“我去那里，是因为在那边我灵感特别好，有点，吸收灵气的意思吧。没人找我测算也无所谓啊，我接线上单。普通单在那里就可以算，特别大的项目，对我耗损大的，在这里弄好一点，免得出事。”

　　是我狭隘了，我脸有点发烫。原来那地铁站对她而言就是灵犀圣地。

　　“你要看什么？”她给我倒了茶，笑着问我。

　　我踟蹰了会儿，还是把包里的照片拿出来。我只要用这张照片试试，就可以得知她到底多大能耐，说我猫有事兴许是瞎蒙呢。

　　得到古教授夫妇的应允后，佟颜的这张合照我去影楼拜托老板帮我复制了一张，旧照片让卢升月男朋友还回去，新的一直收藏在我的包内。

　　我把它递给隋珠俪。
　　她快速看我一眼。

　　我食指点着照片上的佟颜，同她说：“看别人之前，请你先看看我的这张照片。”

　　“这不是你。”她很笃定地说。
　　我心跳加速。

　　她闭上眼睛，把戴了两枚哥特风戒指的左手搭在照片上，慢慢开口说话：“她已经不在了。”

　　我起了鸡皮疙瘩。

　　“飞机。天空。”她歪歪头，蹙着眉，眼睛还是闭着，“火焰。”

　　过了会儿又说：“好多奖牌啊。这个人是不是得过很多奖？或者，她家里是生产奖牌的？”

　　我抱住自己的肩，眼睛瞪大。

　　她睁开双目，脸上有怀疑：“小姐，你要测她的什么？”

　　我问：“你能看到她是怎么过世的吗？”

　　“应该是交通事故，要么是坠机，要么是飞机起火了，要么是坠机之后起火了，就这几种可能性。总之一定是在能飞行的工具上丧生。总不会是热气球。”她喝口茶，拿纸巾擦了一下额头。

　　我抿着嘴看她整理自己的仪容，随即又问：“那你能看到她，现在，假如有灵魂的话，她现在的灵魂在哪？”

　　问出这种话，我好像对不起自己所受的十数年唯物主义教育。但我真的太好奇了。

　　她又闭上眼，手搭着照片感应了一下，蹙眉张开眼，打开桌子下方的抽屉，从中拿出来一个铅球那么大的水晶球，关上抽屉后，从口袋掏出红打火机点燃桌面一个黄颜色的香薰蜡烛，空气中霎时弥漫开来一股橙子味，接着她口中小声念念有词，柔软的手不停摩挲着水晶球的球身，几分钟后停止了，她静下来，把球放在一个原木色的木球托上，双眼盯着球看着。

　　在我看来，那就是一个透明的玩意，里面什么也没有。看一万年也看不出一朵花来。

　　但她却表情几经变幻，似乎透过它看尽了沧海桑田，慢慢地她额头布满冷汗，好像很是辛苦。过了不知道多久，她双目猛然倒插上去，只剩下眼白部分，我看得心惊胆战，刷啦站起来，侧边隋珠俪的小助理之一悄然过来，扶着我的肩安抚我，贴着我的耳朵小小声说：“没事的啦。小姐，你坐着就好。”

　　我忐忑地坐下，只占着一半的凳子，过了一阵子，隋珠俪啊地一声，人趴在了桌子上，喘着粗气。

　　我被她吓得不轻，以为她身体抱恙，连忙拍她的肩。

　　她过了几分钟缓过来了，爬起来坐好，还是拿纸巾擦脸，擦完又喝了茶。

　　这仪式太富有戏剧性了。
　　我咽咽口水，“怎么样？”

　　“她应该转世了，而且转得很急。因此付出了很多代价。”她点头确认自己说法似的。

　　我缓缓问：“付出了，很多，代价？这话什么意思？”

　　“她很可能，接受一些不如意的人生剧本设定，来换取快速转世的机会，就比如说，六亲不全，身体有缺陷啊，色盲啊，智障啊，都算在内。要么，累世积攒的很擅长的技艺被削弱甚至一笔勾销呀，也可能是新的生命历程之中会遭受巨大的痛苦，碰到高强度试炼。诸如此类。万事皆有代价。”

　　智障……

　　“她应该是有什么未完成的事。急着过来做。我在亡灵的世界搜罗不到多少她的气息。她在那里逗留得不太久，没留下太多讯息。”她盯着我的眼睛，“你是在怀疑什么吗？”

　　我沉默着不说话。我不太能接受这个解释。

　　“你想知道自己与她有没有关系的话——既然你们长得如此一致。”她用手指描摹一下自己的脸庞轮廓，朝我摊开右手，“把你的手给我，我来试试看能不能找出关联。”

　　这一步我无论如何不能跨出去。

　　我把平放在桌面的双手握成拳头，对隋珠俪摇了摇头，“不，我就是我自己。我知道这么多就行了。”

　　她点点头，“我不会强求你了解。”

　　隋珠俪没有骗我，这个项目真的很贵。我得将半月工资交到她手里。机器人报出“到账xxxx元”的语音提示时，她对我弯了弯眼睛，声音越发甜美：“欢迎下次光临，我们的业务范围非常广泛，身心灵方面，只要您感兴趣，珠俪工作室都乐意提供专业服务。”

　　我步行回家，陷入一片虚空之中，好像一切都没有意义。人类一生真的有点可悲，蝇营狗苟，到头来连自己从哪里来，到哪里去，本质是个什么东西，都懵懂不知，那在人世拼了命地钻营，积累再多的财宝，得到再多的荣耀，又有什么好骄傲？尔曹身与名俱灭，不废江河万古流。

　　抛开这些哲学迷思，有谜团还是要搞清楚。如果景宴深爱佟颜，那见到与她长一样的我，应该是欣喜的才对，为什么搞出那么多事情，像是对待仇人一样。最开始时，她跟我说“不相信感情”，大概佟某做了点什么，对不起她抑或怎样。我想弄明白。

　　现在景宴不要我了，这一切都不关我的事，可我总该知道自己是怎么进入到她设定好的剧情线里。追寻一下生活的来龙去脉无可厚非吧。

　　况且，我暂时没有别的好忙了。要是我彻底闲下来，可能会陷入不恰当的失恋情绪里，会做出比捅人更疯狂的举动，不利于社会安定。

　　我所知道的，与景宴关系最亲近的，大概就是温娴温大作家和景宴的爷爷景武德。她的弟弟妹妹们固然也对她有手足之情，可年纪都比她小一截，未必谙熟她年少恋爱往事的内情。

　　去打搅老人本就不太好，况且我也没脸面对他，是我让他的孩子受刀伤，又手术，我除非是去负荆请罪，不然有何颜面再腆着脸去打听。

　　温娴的居所我自然不知，但我在出版社实习之际，曾经在郭主编的安排下，很荣幸地用微信同她联系过，商谈新作品的封面与腰封设计之类的细节，聊得很是投机。那段时间的配合双方称得上愉快。

　　本来我是不具备这个资格的，那样的工作单位里面等级制度也很森严，初级编辑的权限不多，何况是我这样的菜鸟实习生，全都是因为，我是景宴直接推荐过去的人，而且看起来关系不一般，所以才得到很多优待，把部分重量级的作者交给我来联络，我想景宴这个授意是帮我开阔眼界，增长见识，拓展人脉。

　　但是她万万想不到，我把这个人脉用来干啥。我不用来发展职业生涯或是提升人生境界，我找温娴聊八卦。而且八卦的主角就是她景某本人。

　　温娴素来不摆架子。任何领域做到顶尖位置的人都很和煦，不一定平易近人，但一定很难被冒犯或触怒，因为内心自我价值□□，看寻常的毛躁众生有种俯瞰弱者的悲悯。她收到我的请求之后，没指责我不知天高地厚，很平静地接受了邀请，在一个周六的下午应邀出来喝茶。作家穿得清新舒适，一身浅牛油果绿，她说她最近在走森女风。

　　茶点都上完之后，她略尝两三块，发出赞许的声音。我则是胃口全无，坐在旁边权当作陪。

　　“你想问我什么呢？小甜心？”她笑盈盈的眼睛看着我。

　　“就是，景宴的初恋，应该是初恋吧，好像不很圆满，这件事情，您知道什么吗？方便告诉我吗？”我单刀直入，尽量严谨措辞。

　　“哦，你是为这个，我恐怕帮不了你哦。”她还是保持笑容，“不是我不想帮，不然也不会特意出来见你，而是我确实也不太了解。”

　　我心里的失望难以言喻。景宴居然连对温娴也没透露过吗？这个人到底隐藏得有多深啊。听说景温二人相识很多年了，春节还会到对方家里互相拜会什么的。不过温娴不认识佟颜应该是真的，否则她见到我不会一直那么淡定，至少会讶异感慨。

　　“她年少的时候很孤僻对吧，恋情也不会和朋友分享。”就好比我也没有将自己的感情主动和任何人讨论过。李晖之前就不知道景宴。

　　温娴摇摇头：“不是，我认识她也不算很早，我和景总相识之初，她是单身，从没听她拍拖，后来突然结婚，婚礼很盛大，各界名流争相恭贺，但我直觉她不喜爱那个男人，我觉得她，眼神很冷，神情很空，再之后好多年，果然有了……”她看我一眼，微笑，“你知道吗，我觉得有一个人能帮你。”

　　“谁呢？”我瞪大双眼。

　　“我和景宴其实是在心理医生那里认识的。”她端起咖啡杯喝一口，扔出一个重磅炸弹。

　　“心理医生。”我喃喃重复这四个字。

　　温娴点点头，“我去找医生取材，在不侵犯患者隐私权的前提下，他打码分享部分案例给我，然后有一天我正在那做笔记，景宴出现了，她美得仿佛，你懂我的感觉吗？——仿若神女下莲台。惊为天人这个词对她来说竟然太俗气了。我虽然不与同性恋爱，对美人却是爱得不得了，我想邀她做我第一部作品改编电影的女主角，很莽撞地把她拦下，给她名片，说了我的要求，然后我才知道，那部电影就是她家里的公司投资拍的……我可是找到自己老板头上了，还想雇佣她，当时笑了好久。随着我后续的影视剧啊书啊，都从她的娱乐公司以及出版集团出品，慢慢地熟识起来，是通过时间和共同利益累积的友谊。我们并不是青梅竹马那种交情。所以有关她的初恋，我确实所知甚少，也没听她提过。在我面前，她没情绪。也从不倾诉心事。”

　　我竖着耳朵仔细听。等她说完，再发表感慨：“好神奇，她是去看医生？”

　　温娴确认：“没错。看了很久应该。我那本书写完了，她的疗程还没结束。她那阵子，人生里有很多变故吧，后面据我简单推算，我们相遇那会儿，她双亲应该刚驾鹤没多久。”

　　我跟作家道过谢，在夕阳里与她分道扬镳。回家的车上，我看着手机里她推送给我的心理医生名片。我添加了好友，找到他朋友圈的营业信息，决定第二天去找这位名叫包祀的医生，先在他公众号的小程序预约了一下。

　　好怪。褒姒？有没有妲己呢。提交信息的时候，我想。

作者有话说

　　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