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6、了断 ...


  •   我守在景宴的病床前。不幸之中的万幸是,事发地点在医院,所以几分钟就送到急诊,抢救比较及时,没有酿成无法挽回的惨剧。我握着她的手,眼泪怎么也停不了。她还没有醒。我还可以这样握着她。

      她出差回来第一时间联系我,我跟她说,我有惊喜给她。这就是我给她的惊喜吗……这是开的什么地狱玩笑啊。

      警察过来勘察过,调取监控寻找景宴在报警电话里所描述的,实际上并不存在的那个嫌犯,真正的嫌犯是谁我和李晖心知肚明,一个警员说要带我们回警局做笔录。

      景宴的爷爷早被惊动,不是我打的电话,当时我已经失去了神智。据说是填完急诊登记资料,有医务工作者看到患者的名字就给他打了电话,他过来了,一直在旁边没有说话,也没有问我是怎么回事,我该向他自首,可惜我既没有足够的勇气也没有足够的力气和盘托出,面对他只支支吾吾说了个“我……”字,不等我接着往下表述,他就摆了摆手,示意我噤声。

      直到这时候他才突然开口,出言请他们留我在这边,万一病人要找我,找不到会很麻烦,口供倒是不着急。

      我就暂时被留下来看护她。晖晖先过去。

      后赶来的景宴的表弟劝老人回家休息,景老先生和医生再三确认景宴已经脱离生命危险,方才同意打道回府。

      从手术室出来她合目躺了半个小时终于睁开眼,脸色还是很苍白。我与她相顾无言,我握着她的手忘了放开,而她也没有要挣脱的意思,或者她有那个意思但没那个气力。

      她怕中了那一刀自己活不了了,所以先下手为强,伪造一个从未出现的人替我顶罪,不然她恐怕根本不会报警。李晖虽然确定是我干的,但到底没有亲眼目睹,宿舍内没有监控。景宴的目的是帮我逃脱惩处。甚至流了那么多血,想到的第一件事不是止血,而是抹掉刀柄的指纹。就是这样遭遇生命危险都还要把我放在首位的人,我不知道还有什么好诘难的。

      就算她认为她在保的人不是我,是另外一位。

      有什么区别,生死面前,别的都是小事。哪怕我还想了解点详情,还想有个了断,可以等她痊愈,出院,再说。

      但她却先开口了:“我想过告诉你。”

      我心乱如麻,说不了话。现在我是什么心情我都不知道。

      “你有自己车子的那天,还有昨天晚上约饭,都是为了和你交代。也仅仅是交代一声。你的想法根本没有根据。”她声音很微弱。

      我点头:“你不要讲了。等好点再说吧。”

      “谢妤桐,你真的是猪吧,就不能等我自己说?”她苦笑起来,可能引动创口,又露出几分痛苦的面色,“怎么就那么巧。你先和我吃完昨晚那顿饭,也不至于搞出这么多事。”

      我眼泪又流下来。接着用医生嘱咐的办法,拿沾湿的棉签替她涂涂嘴唇,润一润。另只手还是和她握着。

      她不说话了,随我瞎忙活。
      我同她说:“晚点给你煲汤。好不好?”

      病床上的人尚未答复我,有人来了,是个女孩,破门而入,冲进来先冲景宴喊了一声“姐”,随即见到旁边的我,她睁大双眼,掩住嘴惊叹了一声:“啊,那天见过的漂亮姐姐。”

      我低下头,无地自容。

      景宴的家人都还不知道害得景宴躺床上的,不是别人,不是什么莫须有的歹徒,就是我这个扫把星。苏丽洁说,我总是给身边人带来灾难,她并没有冤枉我。

      这样的我,她还叫我姐姐,还称赞我漂亮。我都没脸问她我俩哪天见过。

      “诶,你这么害羞呀,那天我刚回国,让宴姐姐带我去吃寿司,碰到你的呀,你那时还和一个大明星走一块来着,唱歌那个谁。哗,你原来是我宴姐的那个。失敬失敬,当时应该叫嫂嫂的。”她天真烂漫地和我解释,生怕我想不起来。

      我朝她勉强一咧嘴,看出来她一脸稚气。
      她笑了,自我介绍说:“我叫景茹,草字头加如果的如,是宴姐的妹妹,你今天肯定很伤心,还很忧心,你不想说话我也理解,改天我们再聊。你不用不好意思。”

      她来了也好。我拜托她看一下景宴,自己离开一小会儿,回去煮好汤再回来的时候,却发现那间病房空着,医生说,景宴转院了。

      要么是景宴要求的,要么是景老先生安排的。

      我离开前去晖晖的宿舍看看,她回来了,坐在床上整理床铺。两人一照面,她满脸写着一言难尽。

      盯着我看了一分来钟,她叹口气:“你谈了女朋友也不跟我说,我们真的生分了吧。”

      我靠在门框上,抽抽鼻子,身边的人对我都太纵容了,我出现在附近,她并没有马上跳起来防备我,也没让我把口袋翻一翻证明自己没带兵刃,更没有一看到我就先劈头盖脸骂一顿,或是把我看成十恶不赦的杀人凶手,她还肯和我说话,不责怪我把她好好的居所变成案发地点。

      我说:“生分了怎么投奔你呢,我就是自私,好事想不到你,落魄了才找你。”

      晖晖皱着眉笑:“你真是,服了你,渣得理直气壮。”
      我由衷地说:“对不起。很多地方对不起。”

      晖晖点点头:“你对不起的不是我,是你的那一位。她真的太爱你了吧。你知道吗,她昏迷前一刻还抓着我的衣袖跟我说,不是你伤的她,让我千万不要乱说。”

      我眼圈又热起来,嘴瘪了瘪,忍着没哭。

      晖晖把床上放的奶牛花纹睡衣拿起来折叠好,“你放心,在警局我就说了我看到的,我说我进来这里时她业已受伤,你在旁边流泪,哭到不省人事。多的我没有讲。”

      我不知道该感谢她还是什么。

      晖晖又说:“你真有两下子。起先觉得她好眼熟好眼熟,她这样的美女,应该见过一次就忘不掉才对,我从局子回来的路上忽然恢复记忆,然后我就想起,我们大一的时候的确和她碰过面,那一次咱俩去买书,碰上娴大签售,我好高兴,拉着你一起,结果你看到了她,与我站在人堆里讨论她的长相,完了我去洗手间回来,远远看到你这位和你说话,我还问你她和你说什么,你信口胡扯,说她搞随机调查。我的天呢,现在我才晓得,你们那时候就勾搭上了啊?我以为大学四年你那么忙,都是在忙学业忙兼职,原来不全是。”

      我说:“我和她是来往有一段时间了。”

      “谈了这么久,那感情应该很不错啊,是为了什么闹到这种地步?我知道你们同性恋爱有时候很抓马,有些激情四射,但没想到会激情到抓马到这种地步,真的太吓人了。再怎么着也不能动刀子啊。幸好她救回来了,不然你下半辈子怎么办?”她朝我斜睨一眼,“你真的好糊涂。”

      我歪着脑袋想了想,“她死我也死。”
      晖晖吓一跳:“呸呸呸,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我给她打扫了寝室当作微不足道的补偿,随后又回到和景宴的住处。我想等她回来。

      同时我也在等着警局召唤我去做笔录,却一直没有等到消息。也许是景宴那边做了什么。我给她打电话是关机的,便先照顾大猫小猫,给它们梳毛期间,我想到一件事——我不该赖在这里,我该有自己的立足之地,我真的不够吉利,靠近谁谁受伤。有的甚至是我亲自捅的。

      如果我真的有我想的那么爱她,怎么会下得了这种狠手。哪怕在精神恍惚的时候。有人的爱是为爱人挡刀,我就不一样了,我捅我的爱人。我想不明白。也许我就是个反社会人格的变态。最好离她远一点。

      我动作很快,去网上看了租房信息。我这事一做,大概率又会引得她生气。不过我先不告诉她应该就没事。

      但也幸好我这样做了。

      之后过了两日,我辗转打听到她在哪里,去医院探她,她表现得好冷漠。虽然让我进去了,人却坐在病床上一言不发,看我的目光,冷得像冰一样。

      “你好了吗?”沉默良久,我问。
      “拜你所赐,能不好吗?”她语带讥讽。

      我以往被她嘲讽过无数次,但从来没有哪次像这次,接收到实实在在的沉重打击。以往都是小猫爪子挠我,还是用带肉垫的那一部分。这次她是来真的。话语里边藏有锐利的刀锋。不过也很对,没什么不妥,礼尚往来。

      我抿着嘴不说话,把白汤煲放她床头柜子上。

      “以后我们不要再见面了。”她看向窗外,“谢妤桐,我没想到你是这样性格极端的恐怖分子,与你在一起连生命都受到威胁。算我看走了眼,以为你是什么温香软玉。拜托你从我的世界消失。”

      她的话让我一呆。我想看看她的眼睛里什么神情,她这些话是不是真心,可她始终不看我,没有给我这样的机会。

      “如果你需要我去自首,”我含着泪说,“我就去,你出庭作证就好。我什么都认。让法律制裁我。”

      “你到底听不听得懂人话?太笨了连这么简单的祈使句也不懂了?从我的世界消失。你去自首,我去作证,我岂不是又要和你见面?谢小姐,请你离开,不要再找借口见我了。”

      我不知自己怎样从那私人医院出来的。她不要我了。这痛直至我登上车才呼啦一声落地,从胸口迸出来。我哇地一声伏在方向盘上大哭。

      车停在她病房楼下,她住二楼,我想到我哭这么大声,她搞不好就听见了,倒好像在对她摇尾乞怜,或试图用柔弱卖惨来打动她,我把排山倒海的嚎啕从中间掐断,泪水也逼回去,咬牙忍着,先开出去再说。

      她大概是在住院这两天渐渐想明白,回过味来,我不值得。她可以有更好的选择。

      然后我发现,自己开的车是她的,穿的衣服是她的,住的房子是她的,连工作都是她安排的。她不止是我精神世界的全部,也是我物质世界的全部。我几乎依附她而存在。

      她请我吃的饭已经消化完,都长在我身上,是吐不出来了,但我把能还的都还了回去。在大平层和猫们说了再见,穿着很简单的,我自己买的一身运动衫离开,去到我几天前刚租好的小屋子。

      我没想到我们到这里就结束了。这么简单就做了了断。我以为我们还有很多很多年会在一起。很长一段时间,我整个人是麻木的,那天在私人医院没哭完的半场被活生生掐掉,堵在哪,导致我失去了知觉。

      大概两星期后我重新找到工作,开始循规蹈矩地做上班族,和任何同事都不往来,我下班唯一的爱好就是疯狂在网上搜索关于佟颜的消息。

      确实,难怪她会爱她到那种地步,爱到要找一个替身。属实太优秀了。从小到大一路都是神童般的存在。有人厉害也许只是厉害在某一方面,这个女的不同,仿佛就没有她攻略不了的领域,多智而近妖。还学过飞机驾驶证。那她坠毁的那天,不知是不是自己开的飞机。

      但当我着意找她出事的新闻,就没那么顺畅了。不同于她的荣誉,关于她如何从这个世界谢幕的消息,很少很少,找了许久,才在一个古早博客网站发现一位教授给她写的一篇声情并茂的祭文。我仔细地逐字阅读,随后全身起了鸡皮疙瘩,四肢一阵一阵地发凉。别的我都不在意,我看到了她逝世的日期,死死盯住没法再动。

      2002年1月19日。

      教授的博文结尾说,“你年轻璀璨的生命永远定格在了这一天,留给我们无尽的思念与不舍。”

      正正好好,没有提前一天,也没有延后一天,她的忌日,就是我的诞辰。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