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友未满》炒饭江南

42、委婉

　　这天景家的长辈只有爷爷在家，还有一个景宴的同辈，施煜，是她的表弟。

　　我听到他大剌剌的自我介绍，立刻回想起他就是旭日建筑公司的那个注册法人。把姐夫的公司挤兑完蛋的那家。我心里隐隐的不舒服。意识到自己现在实在是深入虎穴，但不为了得虎子，我在老虎身畔生活，还爱上了那只老虎。渐渐感觉到芒刺在背。

　　我恨不起来景宴，只能换个人恨，那么施煜自然就是一个绝佳的替罪羊。

　　打完招呼之后我跟景宴说去院子里先走走，恰好她和爷爷也有什么重要的事要商谈，就没陪我，嘱咐我别走太远。我在后花园穿行，不期然我要躲一躲的那个人，恰好与我狭路相逢了。施煜两手插裤兜，梳着大背头，迎面过来。

　　我无路可去，也总不能立刻掉转身跑走，太小家子气，伤景宴的脸面。我希望他快点擦肩过去就成。

　　但他偏不，到我跟前停下了脚步，点点头说：“谢小姐。”

　　我对他点点头。
　　“对不起。”他突然深深鞠了一躬。
　　我愕然：“什么？”
　　“其实你姐姐家的事，跟我表姐没关系。不是她动的手。”

　　我抿着嘴。说实话我有点意外，但心里是麻木的。事到如今他再来提这一茬，已经无所谓了。无论是谁，终归是因景宴而起，我反正也没有坚持正义，而是服从自己的软弱与感情，待在她身边。他现在来给解释，改变不了任何。不过我也不妨听一听。

　　“都是我，我想卖弄。”他挠着头，“他们都说我只能当个纨绔子弟，我就想证明给他们看，我也不差，恰好那时候……”

　　他嘶了一声，甩甩头，重新开始讲：“那时候我年纪小，不大懂事，我一直吃喝玩乐没有掌握实权，心有不甘，也无聊得很，几年前有次家族聚餐，席间发现我姐走神，冷冰冰的脸上有些罕见的愁容，我家老头子就嘱咐我关心一下姐姐，我就去她办公室窜门嘛，好巧不巧那会儿她人不在，私家侦探前脚刚去过，我看她桌上叠放着数百张照片，拍的都是个女学生模样的年轻女孩子——也就是你啦，还有一大摞打印出来的资料放在旁边，我翻阅了一下，突然明白过来，姐姐是在害相思病，我知道她是形婚，也知道她取向，可从来没见她谈过恋爱，现在是铁树开花有了目标了，我就想，要是我能瞒着所有人把这件事情办妥了，当作送给她的礼物，不也显得我很能耐吗？”

　　我还是默默听着。现代人都表达欲过剩。对想要了解真相的我来说，却是有利的。我不打断他。

　　“我的本意是，把你姐家里的生意弄完蛋咯，你那姐夫哥借了不少钱，利滚利危在旦夕，到时候恐怕难顶，你也会被惊动，我姐不就刚好有机会英雄救美？不就恰好吗。但我没料到有人那么想不开，居然跳楼，事情弄大条了，我吓得躲出去国外避风头，我姐可不知道哈，当时她在忙另外一个大工程呢，和对家厮杀到白热化，只是找人盯着你而已。我跟她自首，表示把事情搞大了，还挨了她一顿臭骂。真不是她经手。”

　　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他似乎看出来了，微微笑了笑：“谢小姐有什么想说的，尽管说。”

　　“你把景宴摘得这么干净，意思是，如果你不动手，她不会对我姐夫家下手，对吗？”我看着他的眼睛。

　　“会。”他歪着头想了想，斩钉截铁地说，“她会下手的，她从小到大，看中的东西就一定要得到，只有我在国外读书几年我和她不联系，其余时间我所知道的宴姐，对猎物那是志在必得的——不好意思。当时她应该有点什么顾虑。不过最后一定会做。只不过现在我想想，如果是她亲自做，策略与我未必不一样，但搞你姐姐家她决不会动用景家的一兵一卒，你恐怕永远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她会做得神不知鬼不觉，肯定不会把事情弄到不可收拾，但你一定会不得不投入她的怀抱。是我这样的二愣子，没化妆没换戏服就上戏台，给她埋了颗大雷。”

　　我脊背寒了一下。

　　“我也不是等到今天才想说，她生了好大一场病，还带病工作，我胡乱打听了一圈知道你们闹翻了，我都怕她猝死，我就说我去跟你坦白咯，她拦住我，说了好些威胁的话，让我不要去打扰你，让我离你远一点，就算今天，她也让我别跟家多待，怕你不高兴，幸好哈，你们现在已经复合了，不然我姐这好不容易有的一朵桃花就被我撅折了。她的时间又宝贵……”他又开始挠头，“她让我离家呢，我等着跟你说一声对不住。”

　　“你该说对不起的人不是我。”我说，“而且也太晚了。”
　　筱萸的爸爸从楼上跃下时，姐姐的家家破人亡时，这个人应该在哪里花天酒地吧。

　　施煜咬了咬下嘴唇，讪笑了一下：“我知道。我只是希望，你和我姐之间，不要有什么误会，希望你好好陪着她。在她……”

　　我等他继续讲，他却刹车了，我说：“我本来就在好好陪她，你走吧，我怕我揍你。”

　　他捂了捂鼻子，干笑了一声，倒退着离远了，才转身拐个弯消失不见。

　　我依旧在种满奇花异卉的后花园踱步。不几时听到跑车发动的声音。

　　如果真的是姓施的所说的这样，他胡作非为的时候景宴正忙得丢不开手，那她大概在什么时候知道的呢。我打电话给她她还有点意外，但也不一定，她可以表演。她问“哪位？”按照目前所知的她的偏执程度，怎么可能不知道我是谁。她会把我电话删了？所以当时她就已经在诓我了。

　　这些扑朔迷离的过往，让我心情有点沉重。

　　再见到景宴，就难免有点闷闷不乐的。她陪她爷爷刚在书房说完什么，走出来见了我，对我招招手，我信步走过去。她把手掌在我脸上贴贴，问：“怎么脸色不大好？不舒服？”

　　我摇摇头。
　　见她还是盯着我，我便说：“就是走了走有点累啦，休息休息就好了。”

　　“就是笨。”她戳戳我额头。

　　我望着她，有一点点想哭。我们分开以后，我发了两天烧，她也生过病，还自我折磨式工作。我不明白她干嘛偏偏喜欢我，我也不明白，自己为何对她有这么深的爱意，不分青红皂白也要与她在一起。明知她有可怕的一面，也甘愿接受她的掌控。而只要多看她几眼，就算她曾经做过怎样的坏事，我也能立马原谅。我并非三观跟着五官走的那种人。我真不明白。

　　“怎么突然这么娇气了？”她微笑，“说了一句笨就哭？”

　　“我没有。”我转身离开。然而刚一转身就被她拽着手腕抓回来，人被她搂进怀里。

　　“发生什么？”她锁着我的腰，沉声问。

　　我知道我情绪变化逃不过她的眼睛。而且我也不想隐瞒她，深呼吸两次后，如实说：“你表弟找我说话了。他说是他干的。”

　　景宴眉头微蹙起来，“他真是……”

　　“我是不是很坏？我是不是不应该和你在一起？”我感到我的下眼睑打湿了，“我不应该出现在这里对吧？”

　　“怎么会，要坏也是我。谢妤桐永远最正确了。”她竟柔声哄起我来，“从过去到现在，都是我强求，你没有办法，你蒙在鼓里。有什么不对，都是我，好吗？而且你不许离开我，因为你一离开，我又要想办法，就有别的人要遭殃了。你就当，做我身边的定海神针，或是防爆装置吧，嗯？”

　　我踮起脚尖来拥抱她。将下巴搁在她柔腻的脖颈边。她真的变得好温柔，一切罪责自己担着。第一次可以算她全责，但第二次我也有百分之五十的责任，我回到她身边，因为我知道离开她我什么也不是，再不会有第二个人这么在乎是否拥有我。这确是我能得到的最顶级的爱。

　　我们正抱着，身后忽然传来咳嗽声。我窘得连忙放开景宴。

　　旁边的老人走过时嘴里说：“蛮好，继续。不打扰你们。抱完过来吃饭。”

　　我脸热得要炸。

　　幸好施煜飙车出门了。不然同桌吃饭我觉得我可能食不下咽。
　　哪怕山珍海味。

　　是真的山珍海味。
　　景宴的爷爷，景氏集团的董事长景武德，并没有随随便便招待我，摆了一桌子的菜，黄花梨木桌上菜品已然放不下，还源源不断有新菜式端上来替换只吃了几筷子的几盘。他开了一瓶传说中的茅台，让我喝酒，景宴挡了一下，一面站起来倒酒，一面告诉爷爷说：“她喝不了。我陪您喝吧。”

　　我说：“我也要喝。”

　　她爷爷就呵呵笑起来，指指我面前的青花瓷酒杯，示意景宴也给我斟上。

　　景宴跟爷爷摆摆手，坐下以后，把手里的杯子递到我面前，说：“来，你先尝一口。”

　　我老实不客气地就着她手里抿了一小口，差点吐出去，不知道是不是我味觉不太对，喝起来竟然有一点淡淡的苦味，像什么东西烧糊了一样，就这个味道，竟然炒到那么贵那么离谱。当着长辈吐酒毕竟是不好，我还是吞下去了。但是表情肯定很精彩。

　　景宴弯弯眼睛，问：“还喝吗？”
　　我摇摇头：“不喝了，我吃菜。”

　　景宴肯定说了我不能吃海鲜，桌上没有一样是有这个内容的。略吃了几道菜以后，景老先生才说：“小宴的弟弟妹妹们都去读书度假了，这次你没见到，有点遗憾。该春节来玩，那时候热闹。”

　　原来景宴有一个大家庭。她表现得一直挺孤勇的。我以为她是独生女那种。

　　来之前我有点害怕，怕景老先生要盘问什么，或者责备我怎么这么没有下限，不道德，做第三者之类的，谁知道并没有，整个席间就是向我介绍菜式，劝我多吃点。好像我是来参加什么美食大会的。

　　饭罢还喝了茶。
　　景宴问司机在不在。

　　景老先生笑笑：“不在，给他们放两天假，你喝了酒也不能开车，和小桐在这里住一晚吧。”

　　景宴没推辞。我自然是客随主便。下午我明白为什么景宴这么个年纪有那么些复古的爱好，应该是受到爷爷的熏陶所致。这位景董事长竟然聘请了一帮梨园子弟，在家开唱。他跟我解释说：“人老了，难得出门，就麻烦艺术家发善心多跑一趟。”

　　我听得头皮发麻，这大约是古时候请小戏班的意思。

　　下午不可避免地听戏，又是《牡丹亭》的《游园惊梦》，跟上次景宴带我和筱萸欣赏的一样。不过后续还有一本《锁麟囊》，唱到那句经常见人引用的“他教我收余恨、免娇嗔、且自新、改性情、休恋逝水、苦海回身、早悟兰因。”我不知为何有点想哭，眼圈酸酸的热热的。

　　景宴也许发现了，就叫了停。

　　景老先生含笑问我：“听累了？喜欢哪本？”
　　我说：“都不错。”
　　景武德说：“我最爱昆曲的《还魂记》。”
　　我点点头：“这个名字是比‘牡丹亭’来得直白。”

　　景宴这时候过来拉着我手，让我去休息一下，她对老爷子说：“您也休息休息。”

　　老人答应了，说吃晚饭再叫我们。

　　我与景宴到了二楼她的房间。祖宅自然是有她的一个安居之所。这老宅子整体很古朴，家具也透露出古董气息，但她房间内部却是温雅的现代风，整个色调是淡紫色。我们是真的休息，躺在大床上。

　　我喝了一口酒就有点酒意，她喝了好几杯，可能有点醉，或者说回到童年时代居住的地方，人比较松弛，也突然不那么讲究了，没要我换睡衣再上床，连她自己也没换。

　　她睡在旁边，我不想和她分开，就翻身上去，压着她睡。难怪有一次我生病，昏睡状态下也知道这么睡舒坦。确实软和。我趴在她身上，感慨：“好棒的床垫。超高校级。”

　　她没反对，也没把我掀下去。酒劲应该还没过，她人有点懒洋洋的，面颊带点微醺，双目水波潋滟。特别可爱，特别诱人。我心里起了别样的心思。但我不能学她单刀直入，我是个委婉的人，得先聊天：“没想到你还很多兄弟姐妹，我以为你是独女。”

　　她说：“我是。”

　　我咦了一声：“那爷爷刚刚说你很多手足，都是堂兄弟表姐妹这样吗。”

　　“唔。”

　　我又问：“爸爸妈妈呢？也度假去了？”

　　景宴表情没变，说：“死了。”

　　我心里一咯噔，吓得不敢说话，就算……说“过世了”比较正常吧。而且她一脸淡然，让我安慰的话都出不了口，因为看起来没有必要。我在她身上卧了会儿，才又试探性地问：“是怎么回事？事故？”

　　假如她不想回答，我就不追问。

　　但景宴没有回避，她拿手环住我的腰，松松地搂着我，缓缓说：“妈妈生病早逝，爸爸殉情，就这样。”

　　我心里闷得慌。不知道怎么办。她这么淡定，我反而觉得更心疼。过了会儿，等气氛不那么凝重了，我才问：“要吃nei nei吗？”

　　她已经闭上眼睛了，听到我发问才又睁开，满眼都是疑惑，“nei nei？是什么？”

　　我把宫廷风白衬衫的扣子解开两颗，拉着她的手从衣服前襟伸进去，告诉她：“这个就是neinei。”

　　她突然失笑：“谢妤桐。你这个猪脑子。”

　　我好喜欢她大笑的模样。笑容太华丽了。

　　“因为受委屈的小朋友就要吃neinei啊。”我很认真地解释。

　　“晚上再吃。”她又闭上眼睛。

　　我很激动，看来她现在很累，我的机会来了。我凑到她耳边悄声说：“那你现在能让我上你一下吗？”

　　她刷啦睁眼。

　　我竖起食指，眨巴着眼睛，很保守地请求：“一次就好。”真的开始的话我当然不会只做一次啦。

　　她没说话，把她脖子上系的一条米灰色丝巾解下来，堪堪将我两只手腕捆住，只花了三秒时间就打了两个死结。然后搂着我的腰，合上双眸。

　　“……”

　　她又睡了。我对着被绑缚的双手无语凝噎。好严格哦。

　　晚上吃过饭，陪老人在院子里散了半小时步。我所料不错，有人爱好京剧茶道，那绝对是一整个兴趣体系，下棋是少不了的。景宴陪她祖父下了好几盘棋，直至老人打了第一个哈欠，景宴便催他去睡，眼看他吃完保健品躺好，我们也就回屋了。

　　景宴是很讲信用的，她说晚上吃就是晚上吃。而且她变得好温柔。各种轻柔地照拂挑逗。我觉得和前几天她刚出差回来那次对比，简直判若两人。

　　但是，慢慢地，我发现有点不对。当所有的情绪都到位之后……
　　云以为自己的正负电荷积攒到了一个临界点，可以化作一阵酣畅的春雨洒满大地，却在即将成功的时候落空又落空。鱼以为自己到达了大海，是到水里畅游的时刻了，转眼发现自己又被卷回沙滩上，很艰难地把鱼尾摆动了几下。
　　数度失望，我终于委屈地啜泣起来。

　　对于我的瘫软和难受她视而不见，她可以说居高临下地在观赏我的无能为力，然后最恶劣的还是，俯身贴到我耳边悄声说：“这是怎么了，谢妤桐？不是要上我吗……”

　　“……”真的想杀掉她。

作者有话说

　　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