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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失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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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声称自己那日站在家门口看着王子怀里搂着一个娇小可爱的美人从自己身旁经过,两人眼波牵丝情深意浓,全然看不见那门口还站着一人。
王子身上还尚有婚约。
此举引发了支持王子一派大臣的极度不满,这倒还好,最是难缠当属众怒。
文中是这样写的,王子天资平庸仍不知勤学努力,甚至于沉迷于温柔乡全然不知今夕何年。
文章的背面,附有一张图片。
艾伯特停下了手中的餐叉,指着报纸上的文章转身对着女仆低语,“查清撰报人是谁。”
女仆得令转身离去。
他忍着怒意往下读。
那副图片,不是王子流连烟巷的确凿证据。
那是一份签名。
很多人印在其上力透白纸的签名。
底下有一行小字。请求废黜王储。
艾伯特没有再继续吃下去的兴致了。
他向后推开椅子,站起身,取过搭在另一个椅子上的外套,上二楼。
艾伯特进去的时候,萧景眯眼看他。
艾伯特不悦的皱眉。
医生在桌前,手里鼓捣一堆药,见艾伯特进来,抬头微微一笑,“早上好,阁下。”
他手上的动作,也跟着停下。
艾伯特奇怪的看了他一眼。
他径直走到萧景床头处,床头旁有一个小而精致的原木桌,上面是抽屉,底下是柜子。
艾伯特半蹲身子,拉开。
里面满满当当全是药,用一个大药箱装着,刚好塞满柜子。
艾伯特取出袋子,扔给医生,“萧景在吃别的药。”
他说。
医生神色讶异。
他可能觉得,萧景从没跟他说过这事。
艾伯特那么想。
可他是医生,他也应该问上一句的。
那么多年的医术摆在那里。
那么多的锦旗和赞誉,就连国王也赞过他的家庭医生,有意招揽进宫,他那时笑,“君子不夺所好,被有心人拿去做文章,有失陛下威严。”
艾伯特以此为由婉拒了国王。
这样一个国王器重非常的人,这样一个名誉加身的人,他怎么可能这么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
除非,他是故意的。
故意要那么做。
医生为艾伯特庄园工作近半个世纪,大半辈子的人生,艾伯特信任他,从他年轻时,医生就跟在他身边,一步一步,风风雨雨,他救过他的命,也算是过命的交情了。
什么人能靠近艾伯特庄园又不被发现?
什么人收买他的医生?
艾伯特微微闭眼,心下一沉。
艾伯特还要进宫,他本也上来看一眼萧景,现在不敢多耽搁,临走留下一句,“林子大了鸟也便多,你恐也有自个的主意了。”
萧景觉得不可思议,很快又了然。
呵,那么狠毒的一双眼睛。
也是,能做到那个位置的人,没这点眼力怎么行。
可他是怎么发现的?
萧景想不明白。
想不明白便就不想了,萧景沉沉睡了过去。
萧景睡到半夜,想起身喝口水,忽然觉得腿没知觉了。
他感不到他的腿是否还在他的身上。
他用力撑起胳膊肘,往上拱半侧身体,很吃力,萧景要费很大劲,他起不来。
萧景又躺了下去。
深又巨大的恐慌让他心跳漏了一拍,它开始狂跳。
心脏像要跳出胸膛。
萧景睁眼看着天花板,屋里很黑,他的房间在二楼,明明有阳台,月光却照不进。
窗帘时常是拉上的,白天也这样。
萧景什么都看不见。
他努力不去想,那股恐慌总会将他的飘远的思绪拉回现实。
胸腔,仍有一团火焰在狂跳。
萧景的眼睛,失焦了。
他想了好多好多。
全都连不起来的各种片段。
想他卑微又不堪的幼年遭受过的那些凌辱,再大一点,他在脑海中构想过很多重逢场景,他一定会将那些人曾欺辱过他的人狠狠踩在脚下,再向他们脸上啐上几口唾液,然后一人狂删几巴掌。
他梦想过很多成名场景,有一天萧景的名字也会出现在世人眼中。
他还想要……
想要做一个出色的画家,一个令宫廷画师都为之惊叹的存在,他要登上那画坛的顶峰。
他想要站在最高处俯瞰脚下蝼蚁般的人们,然后仰天长笑什么高处不胜寒,他也一样做到了。
想着想着,心底一片寒凉。
一切都毁了。
一夜未眠。
萧景再醒,太阳已经快要落山,医生在他身边。
同时在一旁站在的,还有他母亲。
母亲很憔悴,像是一夜未睡,面容苍老不少。
艾伯特昨天晨时进宫,现今未归。
想来应当是极难缠的事吧,艾伯特从不在宫里过夜,再晚也要回庄园,他有这个算不得习惯的习惯。
国王留不住他,笑问他,“莫不是金屋藏娇?”
艾伯特也笑,他素来正经,经不起逗弄。
艾伯特回道:“庄园的花木需臣亲自照拂。”
这是借口。
国王知道。
他眯起了眼,不再强留。
萧景动了动腿,没知觉。
他刚要张口,医生绕到了床另一侧。
萧景这时才看到,医生方才背过的手里,拿着一个软橡胶锤。
医生紧贴床沿,对着他左腿不由分说就开始敲。
医生动作很轻,轻的像是没有感觉。
就算是有,他也该感不到。
萧景在猜,医生知道什么吗?
还是什么都不知道。
他眼睛盯着软橡胶锤,出神的想别的事。
医生边敲边说,“萧景,你昨夜疯了。”
他笑,“现下看来,只是压住了腿。”
萧景愣神,医生回头,意味深长的看了他母亲一眼。
萧景一直在看着医生,而他母亲正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闻言方抬头,四目相对,她又很快低下了头。
萧景没由来觉得心里一阵烦躁。
这种感觉并不常有,大多时候的萧景,恐怕连感觉都没有。
他自己也时常想,不是什么身体弱,他是真的无所依托。
他的情感,没有安放之地。
因为没有,所以后来,也就不再有了。
可他现下搞不懂他们那是什么意思。
他有些生气,生自己的气,也生旁人的气。
萧景挑眉,他视线直视着医生,装作随口一问,“我做了什么?”
医生讶异道:“你不知道吗?”
他手上的动作,丝毫未停。
“这话不该由我来说的,既你不知,抱歉了表少爷,我什么都不能告诉你。”
“嗯。”萧景声音很轻,轻的让人听不出任何情绪。
医生觉得他应该在生气。
可他是那么平和的一个人。
他的脸上甚至还挂着浅浅笑意。
那分明,是一个冷笑。
只有萧景自己知道,他在这一刻,有多想死。
萧景忽然发现自己的腿能动了。他向左侧缓慢挪动几寸,医生按住了他,“别乱动。”
萧景就不再动了。
他仍然保持着那个姿势。
很别扭,而且极不舒服。
萧景全身都紧绷着。
医生就笑,“你可以躺平。”
萧景仍坚持道:“没关系,这样挺好。”
似是觉得他有些不信,萧景又道:“我觉得这样还可以。”
他都那么说了,医生也不再说什么。
萧景没有等到那个他想听的答案,医生就拎包走了。
他一直在期待,医生能够再提一句。
这样他就有问的由头了。
可是他没有。
萧景又不想让任何人知道他想知道什么,那会觉得很难堪。
他一直在等,等医生率先主动。
然而对方没有。
他的遗憾细数,那可就太多了。
但那又没有什么,反正他也不在乎。
萧景伸手摸向床头的杯子。
水还是昨天的水。
母亲刚在跟在医生后面出去了,不然萧景会拜托她帮忙的。
他拿起杯子,水很凉。
手上的热气一下就传递给玻璃杯。
啊,真是的,他不能喝凉的啊。
萧景拿起杯子,仰头一饮而尽。
胃里都是一阵寒凉。
萧景往上提了提被子,蒙住头,又接着睡。
他是在晚饭的时候才知道医生为什么要那么问。
顾衡,他也在。
自他上次来过之后,萧景就没再见过他。
顾衡在鼓捣什么,他不知道。
但顾衡好像不怎么回家。
萧景低头,继续向下走。
他又转念一想,这些天他都在床上,就是在家,他也不会有机会碰到。
顾衡在吃晚饭。
从这个位置往下看,正好能看到顾衡的半边侧身。
他从楼梯上往下走。
顾衡的晚饭很简单,一个白色玻璃餐盘上放着一小块牛排,比手掌小上一点。
盘子右上角是一杯牛奶,没有满杯,杯口还有奶渍,看上去已经喝过。
盘子旁边,是几张稿纸。
纯白色的,上面满字。
顾衡手里握着钢笔,在写什么。
他走到了楼下,顾衡浑然未觉。
顾衡穿了一件蓝色卫衣,没有连衣帽,依旧戴着那副老土的黑框眼镜,装的有模有样。
他下楼声很轻,没什么动静,顾衡可能没怎么听见。
桌子是圆形,萧景想,他对这座庄园满意之处除了那块草坪,也就只有这个桌子了。
这样很好,可以避免很多不必要的麻烦以及,尴尬。
他拉开椅子坐下,顾衡这时才注意到他。
他坐在顾衡的斜侧位,目光不能直视到的地方,顾衡不得不扭头看他。
顾衡收起了桌上的稿纸,合上钢笔盖,端起了他的餐盘。
少年是谦和的少年,他生的那样温润的皮囊,可他说出的话,却是世上最寒凉刺骨的耳语。
他说,萧景,我以为你都死了呢。
萧景想不明白,这么一个看起来谦和有礼的人,怎么会有一颗这么狠毒的蛇蝎心肠。
萧景笑道:“我得活着啊,我应得的,我还没能全部拥有。”
他的意思不言而喻。
顾衡彻底走进厨房,他的声音传了出来,“痴心妄想。”
顾衡将餐盘放在桌上,他出来的时候,萧景仍坐在椅子上,没有女仆给他呈上晚餐,他的桌上,空空如也。
他还坐在那里干什么呢,真烦人。
顾衡收了稿纸,他没有刻意去看萧景,但他的余光能瞥见,萧景在盯着他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