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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姑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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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母消失很多天了。
顾衡在家的时候,不曾见过她。
好似自葬礼之后,她就从这个家销声匿迹了。
如果没有那场葬礼,顾衡会以为死的人是两个,姑母陪着萧景父亲一同去了,住在这里的人只有一个萧景。
但有时顾衡晚上出去,她阁楼亮起的灯足以证明,这里还有一个人。
一个顾衡谈不上讨厌却又不怎么喜欢的女人。
庄园里该她有的从没少过她,纵使艾伯特再怎么不喜姑母的丈夫,他还能少这个女儿吃穿不成,所以她一天到底在忙些什么。
顾衡还需要准备的他的考试,从学院被迫退学后,他就得完全靠自己,没有授课老师,没有留堂作业,也不会有戒尺时刻提醒他应该看书。
顾衡很闲,但也没有闲到纠结此事的地步,他从学院回来只看了一天的书,还没看进去多少,他迷上了红光。
非常痴迷的,他想要追寻到一束贴近理想中毫无瑕疵的完美红光。
他那时只是觉得奇怪,但后来有一天他回家晚了,途经姑母闺房听到里面传来很小很细微的啜泣声。
很轻,被极力压下。
可那声音,宛如刀割。
是啊,她该是不好受的。
她心疼啊。她心疼的要命。
她疼的像是鱼刺卡在喉间,想吐吐不出,想咽咽不得,如鲠在喉。
顾衡就在窗外听着,攥紧了手里的拳头,他的指甲嵌进肉里,方觉刺痛,再放开手时,指甲都微微泛着白。
顾衡唇角勾起一个自嘲的冷笑,转身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第二日女仆送来的文件,上面写着一个店名。
顾衡烧了那几张薄纸,日子仍像往常一样,没有丝毫变化。
萧景在往前走。
他的背影,骨瘦如柴。
赛马场的天是湛蓝的天,这里空气好的让人不愿离去,这样好的天,也留不住萧景要走的决心。
他还在走。
顾衡一点不怀疑,他就知道,萧景不可能走出这个赛马场。
他要用萧景的命,换给他一个机会。
贵圈放纵混乱,可挥霍无度的放纵疯狂,有一个度,一条决不能被触碰的红线,始终在为他们兜着底。
再没有比这更大的赌局,要他萧景拿命做赌注。
再没有一个比这更好的机会,缘也可遇不可求。
萧景不再走了,他转身,风吹动他的衣摆,他有些站不稳,往后倒了倒。
他怎么会瘦成这个样子?
萧景的声音卷进风里,愈发的有气无力,“我再加一条,如果我赢了,那些画作以十倍的价格,你要全部买下。”
他在看着皮埃尔,目光坚定,不容辩驳。
顾衡轻蔑一笑,“萧景,艾伯特庄园不曾苛待过你半分。”
他真像是一个疯子啊。
一个穷疯了的疯子。
他跟疯子较什么劲,真是可笑。
皮埃尔很爽快的答应了,“好,但我恐怕不会那么富有,这样如何,我们一人各买几幅。”
他用手指圈起身边这群人,在半空比画。
这话是对萧景说的,也是说给身旁人听的。
顾衡白眼简直要翻上天,皮埃尔也是个疯子,做事不经思考,他是怎么在王子身边活到现在的,想不通啊想不通。
所以疯子就该跟疯子一块玩,他们的想法顾衡觉得他可能这辈子都不会理解。
顾衡的手搭在车门上,他矢口否决,“别算上我,我是不可能跟你们同流合污。”
皮埃尔看着他笑,“顾衡,我是因你在此。”
顾衡摆手,“行吧行吧。”
总不能让人家总是被他使唤着,好歹人家一个首相的儿子,面上也总得要过得去。
先是试跑,萧景的马术水平十分一般,顾衡看了一眼就把目光转向了别处,他在想,萧景会不会突然骑着就被风给吹起来,飘向终点。
皮埃尔的马术是跟着王子一起学的,他不止陪着王子作画,王子在宫廷没有朋友,他舍不得让妹妹陪他练习马术,本不该落在皮埃尔身上的许多事,都由他一力承担了。
皮埃尔毫无怨言,纵是有,他也不敢。
但他学的很开心,看那副心情愉悦的样子,是真的一句私下里的吐槽都没有。
萧景只能比一圈,他的身体无法承受各种千奇百怪的赛制,任那群人再怎么冷嘲热讽激他,也是无用。
他清楚自己身体的极限,肯答应比这一圈,已经是他所能做出对自己一个极不负责任的挑战。
再多,真的会要了他的命。
萧景先去换的衣服,再出来,留给他的那匹马又黑又瘦,并不高大,倒是神采奕奕,萧景没说什么,扶着马鞍轻轻坐上。
马开始有点失控,萧景动作很柔,他也不去挥鞭,把手在腹部捂热,轻轻盖住了黑马的眼睛。黑马起初有些不听使唤,马背很颠,萧景差点没被摇下来,他抓紧了缰绳。
黑马情绪逐渐安定下来。余下的人在观台,下面除了萧景和皮埃尔,还有几个贵族少爷们,手痒也想玩一圈。
瘦削的萧景在宽广的马场,看上去只有一个黑点那么大,虽然旁人也好不到哪去。
他进场的时候好像还颠了那么一下,往后一闪,亏的他手里紧紧拽着缰绳,没掉下去。
开始比赛之前,顾衡从上衣口袋掏出手机,拨了一串数字打过去。对面很快就接了。
顾衡说了几句放下手机,再抬头,他看见马场几个安全员亦坐上马。
哨声响起。最快冲出去的,不是皮埃尔也不可能是萧景。
但是没所谓,一圈那么长,长到足够经历几次反转和超越,他需要保留体力,留给最后的冲刺。
萧景没看过几场马术比赛,他的心思也不在这上面,但纵是再是一无所知,他也是知道的,一开始领跑的人,大多时候往往不是第一个冲过终点的人。
一个圆形弧道,萧景减速,身旁有人超了他。
疯了吧,弯道加速,可萧景不行,他若输了,便是真的一无所有。
他握紧了马鞭,狠狠一甩,一声长鸣。
他的马超过了刚才那人。
不过瞬息,那人又反超了他。
那人扭头,对着萧景微微一笑,继续加速。
一开始领跑的人,也被实现了反超,顾衡从座位上站起,沿着台阶往下走。他停在了护栏前,观台是露天的,任何位置都可以看到赛马场,顾衡把手把在护栏上,向前微微倾身。
皮埃尔的力量是厚积薄发的,他的位置起初并不出色,甚至可以说稍有落后,但快过一半,皮埃尔连超两人,而他还在继续加速。
萧景被远远甩在了最后。
他的体力渐渐不支,从观台可以看到,他的速度放缓了太多太多。
身旁传来一阵惊呼和叫喊,本来已经处于领先地位的皮埃尔又被反超,顾衡心里没由来的一阵烦躁。
今日不适合观赏比赛,风有些大,吹的顾衡头发在半空乱飘,风一吹,他额前的碎发就随风舞动,他仍戴着那副黑框眼镜,头发有些碍事,挡住了视线。
顾衡用手拨了拨,不一会,头发又被吹散。
他的右手搭在护栏上,一直未动。
纵使戴了眼镜,距离太远,别说皮埃尔,顾衡就连距离观台最近的萧景脸上的表情都看不到。
萧景仍旧远远落后,他大抵是要输了的。
顾衡想,萧景跑的都不若他快。
也是,萧景怎么可能赢得过皮埃尔?皮埃尔可是受过专业训练的,王子的老师,他拿什么跟人家比。
顾衡觉得是他瞎操心,他静了静心。
路程已经跑过一多半,皮埃尔仍旧没能追上。
顾衡只觉一道黑影在从他视线里闪过,萧景的马开始在风中疾驰。
不一会儿,萧景连超两人。
那不是快,那是在飞。
顾衡根本看不清那匹马和马背上的人,他睁大眼睛仔细去瞧,还是模糊。
那一瞬间的萧景太过惹人注目,场上的其他人在其对比之下黯然失色,成了陪衬。
萧景似乎已经与那匹黑马融为一体,他就像是一支刚刚出鞘的黑色毒箭,锐意四射,锋利无比。
他会将所有人杀个片甲不留。
那些人里也会有,观台未曾参赛的顾衡。
顾衡不可置信的睁大了眼睛。
不,不是毒箭。
这么说并不合适,因为萧景的骑法毫无技巧可言。
马蹄飞扬。
那匹黑马,脱离了赛道。
场外的安全员迅速翻身上马,矫健的身手英姿飒爽,他们甚至没来得及带护具。
那才是真正的速度王者。
萧景的马横冲直撞,越过赛区,脱缰一般从外围穿过半弧赛道。
安全员在后疯狂追赶。
场外一片惊呼,人群骚动。
赛场上有人停下马。
顾衡快速掏出手机,解锁是通话记录界面,他想也没想点开最近一条拨了出去。一辆黑色小轿车从正门飞驰进马场。
顾衡倒吸一口凉气。
有人冲过了终点,那人坐在高高的马背上,拉住缰绳转了个圈,回头忽然尖叫一声。
萧景的马失控了。
他的马以雷霆之速向那人冲去。
可那居然是一条直线。
安全员的马从斜侧袭向萧景,后面的安全员还在加速,先跑到萧景跟前的,首先选择保证即将受到威胁那位的安全。
安全员的马,撞向了萧景。
一声凄惨的嘶鸣。
萧景从马背上坠落。
他在最后一刻,自己放开了缰绳。
幸而他是以后仰的姿势做好了倒地的准备。
这是一个十分危险的动作,情急之下,萧景根本没有思考的机会。
如果再差一点,再偏一点——顾衡闭上了眼睛。
他不敢想。
艾伯特会杀了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