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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庄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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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伯特在家的时间很少,亦并不常在宫廷,经常游走在外。
庄园有一块很大的草坪,原是艾伯特为散步所修缮,他不常回来,若在家吃晚餐,每逢下午茶时,总要在那散步。
自萧景回来后,艾伯特再没去过那处了。
有时萧景身体好时,会带着画板坐在草坪上画画。
那里阳光很足,平常无人经过,十分安静,是一个非常适合作画的地方。
而现在,顾衡带着他的好友回来了。
既然他回来了,萧景应该离开。他需要休息,而他的皮鞋上,尚有酒渍。
真过分啊,他们素不相识。
可那个人,在他面前,摔碎了酒瓶。
玻璃残片溅起到他的裤腿上,又落了地。
萧景连动都没动一下。
那甚至有可能,会划破他的皮肤。
他知道,一定是受顾衡指使的。
在顾衡同皮埃尔单方面的谈话里,他们丝毫没有考虑到他的意见。如果那时他说了什么,他们恐怕也不会听的。
他萧景,是个连想法都不配拥有的人。
萧景从正门进去,到了正厅直上二楼。
顾衡和皮埃尔,在他身后不远处,一同跟来的,还有那群狐朋狗友。
身后有声音响起,“萧景,换了衣服就下来,带着你的画具。”这话并非出自顾衡。
因为这个声音很陌生,萧景不认识,想来是顾衡众多好友当中的其中一位。
嚣张无礼的人。
萧景装作没听见,继续往上走,幸好后面的人没再说什么。
他们在正厅坐了下来,无人说话。
女仆端来了刚做好的甜食,顾衡一块没动。他不喜甜腻的食物,可幼年时,明明不是这样。
那时他父母尚居家中,母亲会吃很多糖,很多很多。多到什么都不懂的顾衡觉得甚是夸张,他便问了,母亲坐在沙发上,鹿茸皮毛毛的,上面还贴着许多星空纸。
母亲笑得很温和,她随意摆弄着手上的玉镯,一直伸过来,揉了揉顾衡额前的碎发,“苦尽甘来。”
顾衡拿起果盘里一颗,放进嘴里咬了咬,唇齿间的甜腻,黏的满嘴蜜糖。顾衡咬了一口又吐出来,从那以后,他就不再吃了。
过了许久。
眼见甜食都快要见了底,萧景还没下来,身旁有人催着上去瞧一瞧。
顾衡已经尽力避免面见萧景的次数,那会令他的心情瞬间不快,而如若他上去,又免不了一番唇枪舌战。
他站起来,拽住了身旁人的衣袖,“皮埃尔,你随我一道去。”
皮埃尔仰头看他,有些好笑道:“你的表兄,同我何干?”
顾衡冷冷笑了,“怕他死里边你好搭把手。”
皮埃尔信了,顾衡觉得这种人简直不可理喻。
他总也如此,对旁人说过的话,一个字都毫不怀疑。
皮埃尔神色略有讶异,“你的表兄身体这么不好的吗?”他的衣袖,仍被顾衡攥在手里。
顾衡直接拽他起来,“先上去看看。”
顾衡扯着他的胳膊向二楼走。
萧景的画是很出色的,顾衡第一眼看到的,是正对房门那面墙上,用玻璃画框裱起来的风景画。
一个缓慢落下的夕阳,他甚至,画出了一个看不见的海岸线。
压根没有的,藏在色彩之下。
那是他的情感。
显然,皮埃尔也看到了。
他往里走,脚步放的很轻。
萧景似是累狠了,入睡极快,他的睡相很好,平静的呼吸,十分均匀。
他应是被累狠了,顾衡想。可是他也没做什么做啊。
顾衡无端觉得,他在装,装睡。叫不叫他,好像没太大差别。
他拍了拍右手位,是空的。
突然就空无一人。
顾衡扭头,皮埃尔站在桌子前。
他走过去,桌子上有一张纸,一副未完成的水彩画。
看样子,已经画了一段时间了,颜料都已经完全干涸。
皮埃尔露出了一个迷人的微笑,他问顾衡,“不觉得很有趣吗?”
顾衡是真的讨厌他的表兄。
但不得不说,他的画看起来的确令人感到心情舒畅。
很美很舒服的画风。
顾衡绝对不会承认,他拿起了那幅画,阳光从窗口照射进来,画里的蓝天白云,变成了金色。
皮埃尔惊叹道:“这是多么巧妙的构思啊。”
萧景用的染料十分特殊,白光下什么都看不到,但在太阳光下,画里的蓝天白云就像披上了一层霞光,熠熠生辉。
萧景醒了。
他是被吵醒的。
刚醒的萧景睡眼惺忪,眼角还带着未褪的雾气。
萧景有点搞不清眼前的状况。
这样的表情,这样的眼神,顾衡总觉得他下一秒就会哭出来,这让他有种自己在霸凌萧景的错觉。
顾衡放下手里的画,冷嘲道:“没死就穿好衣服下来吧。”
顾衡拉着皮埃尔向外走,萧景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顾衡,我没答应过你任何事。”
是他顾衡自作主张了。
他收到拜托也好,请求也好,都仅限带他回来。
至于后面的事,艾伯特是否会惩罚或者殴打顾衡,那和他萧景有什么关系。
萧景往上提了提被子,转过身又闭上眼。
顾衡不再走了,他转身,盯着萧景的背影,像是要把人盯出一个窟窿来。
顾衡冷言冷语道:“如你这般愚蠢可笑,是我顾衡不幸。萧景,能和艺术界的最高画家比试,是你这辈子都不敢奢求的事。”
皮埃尔眉头紧锁,伸手扯了一下顾衡的左侧衣领,压低声音道:“顾衡,别太抬举我。”
萧景看不见。
他背过了身。
皮埃尔还是露出了一个十分歉意的眼神,“抱歉,我为顾衡的口无遮拦向你致歉。”
萧景冷笑,可他是背身,何人能代他顾衡受过,又有何人,能替他顾衡致歉。
顾衡气的给了皮埃尔一掌。
皮埃尔只觉肩膀一阵生疼,他仍坚持道:“你的画很美。”
萧景猛地扯开被子,转头看他。
他身上还穿着洁白浴袍,白色的墙壁以及那张,毫无血色的面庞。
萧景的眼角还有泪,未化的雾气,他睁开的睡眼惺忪。
萧景笑了,他从床上下来,“好啊。”
他说,他的面色惨白如纸。
可他明明已经眯了二十多分钟,怎么面容会毫无血色?
萧景声音听上去十分虚弱,也仅是虚弱了。
他打开衣柜,回头问,“既然是比试,该有赌注吧?”
萧景不咳了,真是奇怪,那究竟是些什么灵丹妙药,见好这么快。
顾衡还没说话,皮埃尔先开口了,“当然,不过您的筹码我需要知道。”
他用了尊称,如果不是多年的友情做支撑,顾衡一定会和他当场决裂,绝不拖泥带水。
顾衡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萧景轻轻笑了,他的笑很好看,笑起来的时候两个小酒窝微微内陷,给人一种人畜无害的感觉。但他大多时候面无表情,总是显得自己十分阴郁。
萧景笑道:“我的画。”
顾衡嗤笑一声,“萧景,别太看得起你自己。”
萧景摇头,他拉开柜门的手尚把在衣柜上,“我知道,我的画并不值钱。”
萧景有些无奈的叹了一口气,“但这是我仅有的筹码。”
萧景在挑衣,皮埃尔很识趣的开口,“没关系的,我欣赏有独特创作才能的人,我们下去等你。”
萧景穿了一件白色的高领毛衣,袖口微卷,露出一小截细而白暂的手臂。
他很瘦很瘦,瘦的看上去十分不健康的样子,下楼的时候双手插兜,顾衡甚至依稀可以看见他手背上凸起的青筋。
他从楼梯上往下走,边走边问,“那么您呢,您的筹码?”
下面那群人闻声抬头看萧景,皮埃尔站起身看了顾衡一眼,若有所思。
良久,皮埃尔望向萧景,温和一笑,“我没什么想从您身上得到的,有人希望您离开艾伯特庄园,以它做赌吧。”
皮埃尔有着惊人的良好涵养。
说是离开不准确,因为顾衡用的词,是滚出去。
顾衡冷哼一声,“你真觉得他是不想从你身上得到什么吗?萧景。”
“几十万的豪掷说赌就赌,若是旁人,定不会手软。”
“皮埃尔想到的东西,你未必给的起。”
我们对你也算友好的,顾衡心道。
萧景没理顾衡,可他知道,他一定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因为萧景走到了正厅,他低头,轻轻嗯了一声。
有人问他,“你会骑马吗?”
萧景点头,“会一点。”
那人便笑了。
他的笑令萧景觉得很不舒服。
那是一个一脸得逞的坏笑。
“那就好。”
那人说。
萧景心里忽然升起一种莫名的不安。
车驶出了庄园,起初萧景以为他们是要去专门赛画的会所进行比赛,艾伯特庄园除了他自己的画具,没有第二个用来画画的用具。
顾衡不爱画,他也不会画,艾伯特庄园没有画室,这里除了萧景,没人对那东西感兴趣。
萧景搞不清他们回家来做什么。
艾伯特庄园有块草坪可以作画,那是萧景的风水宝地,其实皮埃尔对场地没有任何讲究,他随时随地可画,只要想画的时候。
萧景忽然就懂了,他不知道他们要干什么,但他知道他们不怀好意。
因为车,驶向了一个一眼望去全是茵茵绿草甚至还有众多马匹的地方。
萧景一下车,他就后悔了。
那是一个赛马场。
顾衡说,“比画太庸俗,我们玩点有趣的。”
萧景固执道:“我受到的邀请是画作比赛。”
“那样的东西除了你和皮埃尔,我们这里在座的恐怕没人能看懂。”这话来自另一个声音。
萧景转身抬步欲走,“抱歉,我不能。”
顾衡手里不知从何处又拿了一个魔方,他没费什么力气上前几步拦住了萧景的去路,“出尔反尔非君子,表兄这诓骗人的本事恐怕也是姑母言传身教习来的。”
“你也不必激我。”
那么大的空地,顾衡能拦住他才怪。
萧景从他左侧绕过,继续向前走。
顾衡站在原地,一动未动。
他连半个脚步都未曾挪动一下,他不再拦萧景了。
“萧景,我给你机会。”顾衡说。
这算不得一句威胁。
但萧景知道他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