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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退学 ...

  •   看到来人后,萧景睁眼了。

      这是自葬礼后顾衡第一次见萧景,他好似又瘦了许多。自他昏倒,大多时候都是躺在床上,很少会被允许下床活动。有时顾衡从学院回来到第二天走,都不曾见过他。

      顾衡想,萧景的父亲一定是个温文尔雅的男人,因而教出的萧景安安静静。

      萧景就那么躺在床上,腰后垫了一个靠垫,眼睛出神的盯着窗外,看到顾衡来,也不说话,扫了他一眼,又转过去了。

      院子里梨花开了,白花如雪,落了一地。

      陌上公子人如玉,斜晖落窗。

      暖阳打进了床上。他不能动。

      他心里该是落寞的。

      顾衡故意激他,绕到他跟前,出言嘲讽,“院里梨花开了,表兄不去看看?”

      萧景背了个身。

      他似乎是叹了一口气,顾衡没听清。

      “没兴趣。”他说。

      顾衡也不大喜欢梨花,梨花盛开时太过好看,“忽如一夜春风来”,他却不懂赏花。

      赏花是门艺术,顾衡偏执地觉得,不懂装懂那才是对艺术的侮辱。

      他冷哼一声,走到窗前,斜对着萧景,“废物。”

      这话萧景已经习以为常了。

      他不是第一个那么侮辱他的人。

      萧景是一个隐忍的高手,他面无表情,手背却青筋暴起,不甘的咬住下唇,又很快松开,露出一个自嘲的表情。

      一排红印,唇都被咬出了血,可见他使了多大的力。

      萧景可真狠啊,他把被单都攥出了褶皱。

      被单上的芍药花如火如荼,一点就着。

      像一团火焰在萧景身上跳动。

      萧景置身火海,不动声色,眼神仍死死的盯着窗外。

      火仍在烧。

      那一刻的风景刻进了顾衡的记忆里。

      雪白的梨花,艳红的芍药,以及,烈阳高挂的蓝天。

      尤其他的表兄望向窗外的眼神。

      那么狠绝,那么冷血。

      毫无温度。

      是啊,他怎么能甘心?

      真假啊,萧景。

      萧景只是轻轻阖上了眼,一句话也没说。

      那天之后,顾衡便再也没有去过萧景房里了。

      转机是在顾衡准备吃晚餐时,艾伯特少见的从宫里回来了。

      女仆将饭菜端上了桌,艾伯特进门的时候,顾衡手里正拿着一个鸡腿,他还一口未咬。

      艾伯特从来不会过问顾衡的私事,他对顾衡的教养尚处于互不干涉的地步,无论行事多么张扬过分。

      在顾衡的认知里,他从小到大做过自认为最叛逆的一件事,是打碎了艾伯特才刚拍进门,柜台还未捂热的一件价值两千五百万的花瓶。

      艾伯特什么话都没有说,他甚至连一个愤怒的眼神都不曾给予。

      那时顾衡就知道,他的祖父不在乎。不在乎他近乎带着刻意的叛逆,故而训斥都吝啬给予。

      艾伯特肯定很生气,他仍保有良好的涵养,“你又一次闯祸了。”

      这算不得一句质问。

      艾伯特从兜里掏出一根香烟,夹在指缝点燃,吸了一口,又放下。

      顾衡在等。

      等他厉色的责骂。

      艾伯特没有,他只是说,“我不会去学院。”

      顾衡轻笑,他将果酱抹在了三明治上,“枢密院的议长,您也觉得丢人吗?”

      艾伯特手里的香烟,燃尽了半支。

      他是有多爱吸烟。

      他一定觉得很心烦吧。

      “不,我从没有那样认为过。”

      顾衡拿起餐叉,放在右手指尖转了好几个圈。

      “我会处理。”顾衡说。

      艾伯特顺手拉开了顾衡身旁的椅子,香烟已经燃尽,他轻抬右手,对住桌上的烟灰缸,轻轻一弹。

      艾伯特坐了下来,“那样最好。”

      他叫来了女仆,“晚餐还有吗?”

      “有的,阁下。”

      顾衡起身离开,他盘子里的还有多半未吃完的饭。

      “请为我准备一份,谢谢。”

      艾伯特拿起了桌上的报纸,低头看了起来。

      顾衡走前拿了桌上两块甜点,香味扑鼻。

      但他从来都不是喜欢吃甜食的一个人。

      他用手捻了捻,满手的甜腻,顾衡将那块蛋糕扔进了垃圾桶,洗手回了卧室。

      顾衡不想再去学院了,但他需要一个正规的流程。

      正如他所保证的那样,他可以处理这件事,以往都是这么过来的,给很多很多钱就好,如果校长不那么固执的话。

      他坚持一定要见到顾衡的家长。

      艾伯特没有去校长室,他也不会那么做。

      顾衡没有想到,去那的人会是萧景。

      某种程度上,萧景也算是他的长辈,可他宁愿让女仆冒充他的家人。

      萧景这是在赤裸裸的占他便宜,真不要脸,他想。

      萧景一个连床都下不了的人,他一定是成心的。

      顾衡将脚边的一颗石子踢飞,百无聊赖的玩弄着手里的魔方。

      快要拼成了,直到里面传来声响。

      “顾衡先生,麻烦您进来一下好吗?”该死的校长又在喊他了。

      顾衡捡起地上一颗石子,揣进口袋,这才满意的转身拉开了校长室的门。

      他第一眼先看到了萧景。

      萧景太惹人注目了,奈何那家伙一声不吭,坐那以为自己跟副世界名画似的。

      萧景坐在椅子上,他穿一身白衣,白衣白裤,右手拿着一瓶水,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萧景侧颜很好看,他肤色有种病态的苍白。

      校长戴着他的那副老花眼镜,也低头趴在办公桌上写些什么。

      “我可以既往不咎,关于你之前做错的那些事,”校长停笔,抬头看着顾衡,“但你必须为你的所作所为做出道歉,在下周学院举办的周年典礼上,公开宣读。”

      顾衡斜倚在门框上,一整个纨绔子弟模样。

      “抱歉,我将不会继续我在这里的学业,”顾衡看了校长一眼,“哪怕它尚未完成。”

      萧景沉静的开口,“顾衡,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了。”

      顾衡看着他,轻轻笑了。

      可他语里,有种说不出的尖锐,“什么机会?求学机会?”

      顾衡看着萧景,萧景也看着他,顾衡恶狠狠道:“萧景,我想你恐怕忘了,你不过是艾伯特家族养的一条狗而已。”

      校长手中的笔一顿,仍低着头在写。

      正要开口说话时,萧景又开始咳嗽了。

      他咳了很多声,边咳边说,“属于艾伯特家族的财产——”萧景忽然停住了,他受不住了,拧开右手握着的水瓶瓶盖仰头一饮而尽。

      水很凉。

      他的咳嗽声愈发猛烈。

      而在此之前,他往嘴里塞了一大把药。

      顾衡那时心里想的是:萧景口袋里究竟装了多少药?像个无底洞一样。

      萧景还在咳,仍坚持道:“——我一分都……不会动。”

      这样的场合,这样的谈话,这样的旁若无人,很难不令人浮想联翩。

      顾衡微微皱眉,“萧景,你有病吧。”

      可他萧景就是有病,寻便天下名医都无药可治的那种。

      萧景的身体已经十分虚弱了,他很可能随时会昏倒。

      他又喝了一大口水。

      这一次,没有药。

      他开始慢慢轻喘。

      “我知道……你非常讨厌我。”

      顾衡冷笑,“是不喜欢。”

      校长终于开口了,他面对着萧景,话却是对顾衡说的,“我想你的长兄可能需要先休息一下。”

      校长的本意是改天再谈,顾衡不愿卖他一个薄面,他嘲讽道:“死不了。”

      顾衡放下了手里的魔方,他从斜倚着门框的姿势站直,走到萧景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所以你到底来干什么?”

      萧景笑了,他的面色惨白如纸。

      他还在咳。

      他想尝试用最快的速度说完一句,还是不行,“艾伯特拒绝来此……”

      顾衡神色略显不耐烦,“如果我是你,干脆就闭嘴。”

      萧景面色有些难堪,他直言道:“临行前他嘱咐我……”萧景一顿,笑容灿烂,“绝对不要——咳——”

      “帮你退学。”

      顾衡咬牙切齿道:“所以你是故意的。”

      萧景不解道:“故意什么?”

      顾衡觉得萧景在装。

      萧景明明都知道,纵是不知,这个份上,再愚笨的人也该懂了,萧景没懂。

      他不信。

      顾衡笑,笑又不达眼底,典型的皮笑肉不笑,“故意来堵我。”

      “不,不是,”萧景摇头,轻喘不止,“我知你顾衡……喜爱玩笑,以身做戏,我送你作……玩笑之言。”

      顾衡喜欢玩笑,但那不代表,他甘愿让自己变成一个玩笑。

      一旁看戏的校长终于说出了他许久以来的第二句话,“这样就好了,我们达成了共识,而你,你只需要一封公开的道歉。”

      他看向顾衡,目光坚毅且肯定。

      顾衡觉得有些好笑。

      他们是什么时候达成的共识?

      校长此时方想起尊重顾衡的意见,他问顾衡,“你怎么看?”

      很烂的提议。

      顾衡心想。

      “开除我吧,我拒绝。”

      他拿起刚才放在桌子上的魔方,头也不回的向门口走去,萧景的声音在背后响起,“你一定……很生气吧。”

      顾衡一顿,他回头,笑容如沐春风,“没有贵校的支持,我一样可以拿到入选资格。”

      这话是对萧景说的,也是对校长说的。

      他问,“你觉得我究竟在气什么?”

      萧景咳了几声,叹了一口气,“那不一样的。”

      顾衡怎会不知,被开除和自主退学,从性质上就差上太多,一个无论他怎么努力怎么追赶也无法改变的,既定的事实。

      顾衡语气似有些许的无可奈何,“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啊,毕竟我的表兄,他什么都不愿为我做。”

      顾衡没有等萧景,彻底离开了校长室。

      又是幽幽叹出一口气。

      萧景喝完杯子里的水,缓了一会,站起来告辞,“十分抱歉,幼弟太无礼了。”

      校长略有犹豫道:“您的身体……”

      萧景勾起唇角,露出一个自嘲的笑,“无碍。”

      他看着校长桌上的笔尖,钢笔是定制的,上面还印有贵族学院的院徽,萧景抬头,勉强一笑,“请取消顾衡的就读资格。”

      他缓了一口气,很努力的压下喉间的瘙痒,他控制住了。

      “既然他执意这么做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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