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杀了庄园主》68号

15、暗巷

　　“你用什么方式弥补？”

　　顾衡被问住了，那本是一句搪塞。

　　谁会这么问？

　　可艾伯特不是表现的并不在意么。

　　“我不知道。”顾衡的手，紧紧拽住被单。

　　他用另一只手的食指，勾住小指指尖，挠了挠。

　　“检察署笔录官年事已高，几日前向陛下请书告老还乡，公文若获批，其职可空。”

　　顾衡轻轻叹了一口气，他提起被子将整个身体裹在里面，他的声音隔着松软的棉花从里面传出，“再说吧。”

　　艾伯特不悦的皱眉，没有明言，顾衡拒绝了这个提议。

　　他转身，环顾四周，不觉走到桌前。

　　书桌很干净，干净的一尘不染。

　　他这时才发现，地下团成的纸团，多到足够他绊倒在这个这个房间。

　　这个孩子，他的身上一点也没能继承艾伯特家族干净整洁的优良传统。

　　艾伯特应该若无其事的走了的。

　　他弯腰捡起地上一个。

　　顾衡桌上是有的，艾伯特完全可以过去拿上一张，干净的，未见皱褶且带有黑字的稿纸。

　　连他自己都觉得简直不可思议，因为他有时就是爱做这些没有办法解释的奇怪举动。

　　顾衡躺下睡了，他的睡眠质量一向很好。

　　艾伯特回头，轻轻一笑。

　　这是他今天以来露出的第一个微笑，他心情此刻还算不错。

　　艾伯特打开纸条，上面文字很少，构图占了大幅白纸。

　　艾伯特不懂，这很刺伤他，尽管他曾就读于王国最高等级中央军校，但他未能如期毕业。

　　这一直是艾伯特心中一个遗憾。

　　他经历过大大小小几百场战争，那时的医疗资源，包括物质与经济水平并不发达，他入校不久便被派出任务。

　　战争，一战就是很多年。

　　很多很多年。

　　年幼的王子稳坐王位，艾伯特看着他一步一步收拢自己的权势，剔除他父亲的旧党。那时候，他都在他身边。

　　他的每一条事关政权的决策，都有他参与其中。

　　他的每一场战争，都有一封遗书寄回王庭。

　　他的每一次生辰宴，他都从边境千里迢迢送回礼物。

　　没关系，他知道王储有诸多不易，他需要他，需要那些战争的胜利来增加他的威信，只要他开口，他总不会拒绝。

　　只要他说，无论什么，他都会为他办到。

　　他为了他，命都可以不要，还有谁比他更忠心？

　　可是后来，战争结束了。

　　他的功勋薄上，没有授勋，只有奖赏。

　　他艾伯特最不缺的东西，赏了他一屋子的金银珠宝。有什么用呢？

　　再后来，他的政事，一句都不再过问他的意见了。

　　那个明朗如烈阳的少年，他学会了丰满自己的羽翼，也有了自己的猜忌。

　　可是，他老了。

　　艾伯特老了。

　　他在最年轻的时候，把他自己奉献给了那些战争，这个年纪，他总不能再回去读军校，校长也不会同意。

　　纵是校长同意，他的面子，也不会容许他做出这样的举动。

　　太丢人了，他倒在战场奄奄一息时，嘴角仍噙着笑，他死都不惧，没有什么，比起荣耀的战死，更幸福的事。

　　但屈辱有时更折磨人，丢失尊严，那比死还难受。

　　过早为国王工作的结果就是，顾衡纸上一大部分的图画，艾伯特看不懂那是在干什么。

　　不过这无关紧要，他已经站在了很多人望而却步的高度。

　　艾伯特将手中的纸条又折起，放回地上，转身走了。

　　顾衡接连躺了很多天，艾伯特没能劝动他，倒是萧景，将人激怒了。

　　萧景一身白衣，手里还端着一杯水，他的身上，带着疏冷的禅香。顾衡原也不知道，萧景是个信佛之人。可他其实不是，之前不是没有过一张圆桌共进午餐，那些鸡肉条，顾衡未尝几口，全都进了萧景嘴里。

　　他也不是吃斋念佛之人，可他身上，就是带着佛家之人才有的冷清。

　　清心寡欲的像个和尚一般。

　　萧景很无辜，站在冰箱旁。他的身形并不挺拔，反倒脊背微微弯曲，可他就是站得笔直。

　　顾衡看见那张脸，心里一阵烦躁，他无视萧景的问好，直接拉开冰箱柜门。

　　拉开的冰箱，里面堆满了食材。但顾衡“嘭”的一下关上门。

　　他一下就炸毛了，冷冷道：“萧景，你可知廉耻？”

　　萧景沉默。

　　顾衡心中恨意更甚，走进萧景，见他手里还拿着那杯水，嘲道：“觊觎旁人的东西，便是你的喜好吗？”

　　萧景震惊，他猛然抬头看着顾衡，那双眼睛，写满了不知所措。

　　可他眸子，是黑的。

　　漆黑如夜晚，什么都看不见。

　　这双眼睛，令顾衡想到了黑夜里的狼，伺机而动。

　　一旦锁定猎物，它会疯了一般毫不留情咬断对方的喉咙，绝不心慈手软。

　　萧景声音很冷，像开自幽兰深谷的花朵，又如寒冬里的皑皑白雪，他睁大那双眼睛直视顾衡，一脸的不解，“你说什么？”

　　顾衡唇角动了动，又什么都没说。

　　气的他头疼。

　　萧景啊萧景，这个人可真是假，太假了，假的都有点刻意的痕迹。

　　他和萧景说话，总是劳神费力，哪怕不对付，骂回去就好了。

　　可是这个人，他不是，顾衡和他说话总是很心累，多说一个字，他都觉得属实没有必要。

　　这样一个人，他怎么会是他的表兄呢？

　　萧景的脚步，后退了半步。

　　他很识趣，识趣的顾衡有点想笑。

　　可萧景的话，寒凉浸透四肢，他的语气很轻，轻的像是羽毛落在顾衡耳畔，有些痒意。

　　萧景没有靠他很近，他的语气轻的宛若生怕惊扰旁人一般，“艾伯特顾衡，在你落榜的那天，我收到了商会的邀请函。”

　　萧景的语气稀松平常，就像是对着多年老友寒暄近况一样。

　　他没有刻意的炫耀，也没有故意耀武扬威。

　　萧景不会那么做。

　　可顾衡就是从这话里，听出了洋洋得意的意味。

　　顾衡逼近，一步一步，萧景就站在原地，一步未退。他看着顾衡逼近，看着那双眼睛，离他越来越近，近到他的呼吸喷洒在他脸上。

　　顾衡一字一顿，咬牙切齿，“一个凭借关系买来的身份，我若是你萧景，”他的唇角勾起一抹冷笑，“我会把这件事彻底掩埋。”

　　萧景觉得他的脸上很热，顾衡的呼吸很烫，他的睫毛，近在咫尺。

　　一闪一闪，非常漂亮。

　　顾衡冷笑，“最好谁也别知道。”

　　他生的那样好看，萧景才发现，顾衡精致的如同一个瓷娃娃。

　　他确实很配这样的评价，顾衡是长在温室里的花朵，他养尊处优，他是艾伯特在政事上最满意的一个作品，除了为人。

　　顾衡的为人，极端到了让人绝望的地步。

　　萧景抿了抿唇，“我为什么要那么做？”

　　顾衡不算高，但是比他高。

　　萧景仰视着他，可他丝毫未落下风。

　　萧景也看着他，他凑的更近，他的鼻息，几乎要贴上顾衡脸颊，“艾伯特顾衡，我就是要见不得光的交易，赤裸曝晒于烈阳之下。”

　　顾衡凑的更近了，他的呼吸，有些急了。

　　萧景的面色，染了潮红。

　　可他的声音是冷的，他的血也是冷的，“若你是我，你也会这么做。”

　　顾衡一下子推开了他。

　　萧景没站稳，他向后倒去。

　　他的手，好似碰到了什么东西。

　　价值千金的玻璃圆盘，碎了一地。

　　满地的玻璃碎片，萧景的手掌被刺破，血一下涌出来，疼的他一直皱眉。

　　顾衡冷冷看了萧景一眼，“萧景，是你自作自受。”

　　是你自作自受，萧景，是你非要来招惹我的。

　　是你非要咄咄逼人，见了血，怨不得旁人。

　　顾衡走到房门口，忽然又折身大步向正门处走去。

　　他一个人，没带女仆，或者，朋友。

　　赌气似的，顾衡把商场货架上各种口味的牛奶各拿了几盒，又觉得不解气似的，将店里的牛奶全都装进塑料袋，这才满意的带着袋子去前台结账。

　　出了店门，他向左走。

　　身后有人。

　　身后那人，一路在跟着他。

　　顾衡没回头，对方意思尚不明确，他不愿贸然打草惊蛇。

　　前面有暗巷，他加快脚步。

　　那人也跟着快了。

　　他转身，看准机会一溜烟躲进巷子里，推门而入。

　　那人不再往上跟了。

　　他知道。

　　他当然知道，对方被隔绝在了门外。

　　顾衡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了，可对方就是被甩过几次仍不长脑子，愚蠢至极。

　　艾伯特的人，也有不那么聪明的。

　　这里不是会厅，灯光很暗，暗到他根本看不清身旁人的嘴角，究竟有没有吻上他对面的女孩。这里挤满了人，他们粗鄙，无礼。

　　皮埃尔带他来过一次，那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而那时，他的身旁，尚站着一个久居于记忆当中的人。

　　那时他们三人，很要好。

　　顾衡不喜欢这个地方，它令他想到了战后的平民，脏污，疯狂，不堪。

　　这个暗巷他利用过很多次，在他同艾伯特多年的斗志斗勇中，他都会跑进来，借机甩掉他的人。

　　门的设计据说是一位出身底下的贫民所造，他甚至，高中没毕业。他根本交不起去念设计学院的钱。

　　可是校长找到了他，校长说，他看过他曾展出于校报的设计作品，很惊艳，但是不够优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