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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落榜 ...

  •   和那套红光理论一样,画在卧房桌上放着,顾衡有一次晚上回来,赶在太阳落山之前,他房里的玻璃窗没关。

      日落红透了半边天。

      没有连绵起伏的山脉,它落在草坪边缘,落在一眼望不尽的全景中。

      那么壮观,那么震撼。

      窗是落地窗,那根本不能称为窗,那简直就是一面玻璃墙。

      有一瞬间,顾衡不辨此刻清晨或是傍晚。

      像日出,又像日落。

      像太阳刚刚升起时候的模样。

      一半的日落,落在了草坪以下,一半的的日出,升起于茵茵绿草之上。

      像浑然天成的油画波澜壮阔,那是造物主雕刻于人间的艺术品,是被天使亲吻过的土地,才能造就这番美景。

      顾衡向门里走。

      窗外的天,红的像被染料染过一样。

      顾衡一下就惊住了。

      只可见一半的红光,渗近房内。

      红光轻柔照进那副画里。

      “忽如一夜春风来。”惊动梨花,落了一地。

      雪白梨花就那样悄无声息落尽他心里,此后人间天上地下,再没有比这一幕更惊心动魄的事。

      顾衡沦陷了。

      绝美的日出日落可遇不可求,他想找到能代替日落的一束红光,一束就好,映射在玻璃体上,打造一个精美绝伦的作品。

      由他自己构图设计,自己制作完成的一个工艺品。

      或是,一个能摆在桌台尺寸不大的装饰,一个摆件。

      他的耐力远比皮埃尔所以为的还要深远持久,皮埃尔以为他是一时兴起,可惜他不是。

      他为此荒废他的学业,被迫开除。

      也不能这么说,在学院的所有日子里,顾衡从没有哪一刻是认真学习过的。

      顾衡的过分之处在于,他在财务部给出的最后一道考题里,分割出了一个球体。

      这种行为简直就是作死。

      皮埃尔不是不能理解这种行为,他做事总是十分极端,但若是顾衡不那么标新立异一点,财务部的入职名单也许少不了分他一杯羹。

      顾衡低着头。

      额前细碎的短发有几缕长过眼睛,不过不碍事,他坐姿并不十分端正。

      顾衡低头沉默不语,不知在想些什么。

      皮埃尔见他不动,收回了搭在他左肩的手,站起身伸了个懒腰,慵懒道:“别太放心上顾衡,那道考题我看过,我不认为你的解法有任何值得被诟病的地方,那是一个堪称完美的答案。”

      顾衡抬眼,他伸手取过桌上的酒瓶,已经被撬开的。

      顾衡不大会喝酒。

      这没有什么难的。

      他是不会喝太烈的酒,那样胃会受不了。

      顾衡喝酒也只轻轻抿上一口。

      不好喝。

      味甘,微苦。

      含在舌尖顾衡尚未觉察什么,直到液体流淌过喉头,辣的他眼角都红了。

      烧的胃里一阵难受。

      他之前不是没喝过酒也有比这个品种更烈的,只是今日这酒,有些上头。

      顾衡放在唇间的酒瓶,又退回桌上。

      皮埃尔笑道:“也许我的宽慰苍白,平庸,无力,可这是我所能想到于你,最好听的一句话了。”

      我不会安慰别人,我也从没那么做过,因而我的宽慰苍白,平庸,无力,如我这个人一般软弱,无能。可我的情感真挚,赤诚,热烈。

      可我希望你好的这颗心,是真的。

      顾衡微微挑眉,沉默不语。

      皮埃尔自顾自道:“我在幼年时并无过人之处,顾衡。”

      “我啊,我也只是一个首相的儿子。”

      “旁人都说是我家族祖坟冒了青烟,才要国王指名道姓点我做王子的伴读。”

      顾衡笑了,他的笑里,带着一丝怜悯。

      “顾衡啊,”皮埃尔压低声音道:“我会画画,是国王陛下机关算计的一生里,为数不多的一个,没能算出的变数。”

      顾衡跳过去一把捂住皮埃尔的嘴,“你疯了?”

      皮埃尔轻轻笑了。

      他看着顾衡,眼睛里都是笑意,可他的言语里,不乏诸多无奈,“这话我也就说这一次。”

      皮埃尔从来不是什么艺术界的天才人物,他不是传奇,他是擎制。

      这并不是什么新鲜事,顾衡早就知道了。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好像是他刚刚去学院念书那会,做什么都和他在一块那个首相的儿子皮埃尔,他没有来。

      学院那时风头正盛的传闻,是国王陛下和首相因为政论问题而不和的传闻。

      第二日皮埃尔私下找到顾衡,他说,他会放弃他在学院的就学计划,但他希望顾衡能学有所成,他会祝福他。

      他一直都在那么做。

      顾衡那时就知道了,皮埃尔只是一个国王用于牵制首相的棋子,他这一生,除非王子登基,否则只要国王还在位一天,他就不可能从政,或者,做一个手有实权,位高权重的官员。

      不可多得的天才画家,那也只是,一个名号罢了。

      一个世人对他画作有所感悟之后的评价。

      皮埃尔越是游手好闲,才越能证明他是一个毫无威胁的人。

      顾衡为皮埃尔的悲惨遭遇深表同情,但倘若艾伯特失势的话,皮埃尔的如今,也会成为艾伯特顾衡的未来。

      顾衡甩了甩脑袋,他额前的头发也跟着微微一荡,他对这种政事,不怎么有兴趣。

      他迫切的想要知道,为什么财务部那些老东西才第一轮就淘汰他,他觉得他们可能受人指使,比起才学疏浅,他会更乐于偏向这个解释。

      起码这么想,他不会觉得很难过。

      否则他不会连入职名单这种东西都没见到,还是从皮埃尔一个从不参政的闲人口中得知。

      顾衡眯起眼睛,难道真要他参加下一轮吗?

      四年一次的选拔考试,下一次皮埃尔孩子可能都抱在怀里了,而他还在为入职该死的财政部勤学苦练。

      顾衡拿起酒瓶轻抿几口,一杯很快见底。

      皮埃尔一把拽起顾衡,顾衡甩了甩他的手没甩掉,心中郁结更甚。

      顾衡刚要发作,皮埃尔一边拽着他往外走,一边说道:“你如果明白现在的处境,就会知道未能入职财务部是对你最有益的一个选择。”

      皮埃尔今晨陪王子下学,难得见到首相与枢密院议长同行的画面。

      二人非多亲密的故友,两家更谈不上世交。

      光是单单一个权位,就已足够阻断二人之间的一切友好往来。

      他们的政论,一个是大部分时间都在负责国王起居,一个是更大一部分时间在协助处理天下大事,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能有什么要事,两人一路相携低头像是在密谋什么。

      皮埃尔站在城墙上,远远便看见,那两人挽肩有说有笑,一起相携离宫。

      若说要事,还真有一件,能将那两人扯上关系的。

      老国王在世时,年轻气盛,一心想要干出一番丰功伟绩来,商会的创立便是这其中一件。

      商会,既不沾染国家财政,又不联通布帛贸易。

      皮埃尔不懂,不懂便问,那时他曾私下里问过王子,“商会既不涉政商两界,又无收入进账,为何要成立它?”

      年轻的王子耸了耸肩,那是一张稚气未褪的面庞,非常稚嫩。

      皮埃尔了然于心,不再多问。

      他总能问出。

      确实如此。

      少年时的皮埃尔,身上已有少见的城府。

      王子不见得知晓,但作为王子的老师,他一定知道,也必须知道。

      可这话不能由皮埃尔去问,没有人尽皆知的事,首相也一知半解的机构,就是老国王刻意压下的消息。

      皮埃尔若开口,对他,对他家族,都会是一个不小的麻烦。

      王子果然在第二日的军事课上问了那么一句,老师面露讶异,他看着年轻的王子,轻轻笑了。

      皮埃尔那时知道了,什么不涉政商两界,都是借口,商会成立的缘由,就是为了敛财。

      老国王逝后的许多年,商会仍在。

      会员都是开国功臣,跟着他许多年的元老级人物,同他一般年岁的,都已老了,甚至比老国王年纪还要大上一些的,仍在商会身居要职。

      而那时还是王储的国王加冕为王之后,第一件事,没有稳固政权,而是先往商会插进了自己的党羽,清除了一部分老国王的旧部,足见其在各大机构当中的分量。

      首相在商会当中担任的职务,主要负责外交事宜,而艾伯特,他只是一个主管人事变动的闲职,没有任何实际业务供他处理,国王很体贴的给了他一个原先并没有的特殊职位,说的不好听些,这就是一个空有签字权并无审议权的职位。

      但不管怎么说,艾伯特也是商会其中一员。

      如今二人相携一处,只可能是为了那件事。

      如果艾伯特想要招揽人进商会,他必须得到审议会半数人的支持票。

      逐个击破太费时间,也有可能落得费力不讨好,只有愚蠢的人才会那么干,除非真的无计可施,才会出此下策。

      艾伯特不蠢,他第一个找上的人,是皮埃尔的父亲,一国首相。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打通首相这层关系,几乎等同于手握进入商会的钥匙。

      而如果艾伯特要塞进的人是顾衡,他根本不必这么做。

      因为顾衡不会。

      他完全没有时间,也没有那个必要。

      顾衡在为财务部的考试忙的焦头烂额,如果入职财务部,那是他青云直上的仕途,而商会,再怎么受国王器重,说到底,也不过一个敛财的机构。

      只有傻子才会放着财务部的美差不去非进商会跟一群狡猾的狐狸们斗智斗勇。

      如果艾伯特不是为了顾衡,那么他是为了谁呢?

      皮埃尔眯起眼睛,站在城墙上,风将他的衣摆高高吹起,他望着已经走出宫门那两位加起来年纪都过一百岁的人,陷入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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