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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杭城 ...

  •   一座即将訇然倒塌的房子在混沌的黑里瑟瑟发抖。虎啸声由远及近逼近,终于,巨大的老虎蓄势发出雷鸣般的轰鸣,房子震颤出现裂痕,逼近喉间的獠牙停下,虎嘴里却发出了人的谩骂詈言。
      林嘉猛然惊醒,摸着额头的冷汗,脑海里的那句——平凡无趣的博主写出了平凡无趣的作品,一下又一下地以“咚、咚、咚”的重震回荡在心间。
      昏暗的房间被窗外的闪电侵袭照亮,雷声窿窿。房间里异常闷热,林嘉望向身旁,另一个枕头如入眠前那般饱满挺翘,墙上的异形时钟显示为中午的十二点,居然是中午了。
      深色瓷砖的浴室蒸汽弥漫,白色的百叶窗下有个脏衣篮,林嘉泡在浴缸里,思绪放空。五分钟后,他起身走到脏衣篮前,迟疑几秒后拿起衣服翻开领口又放在鼻间闻了闻,他皱起眉,放下衣服又回到水里。直到水温比身体还要冷,泡沫消散,才如常起身擦拭。
      白西装上的香水味在脑海里挥之不去,甜腻的繁花香混合着烂熟的果香,还有一股动物分泌物的异香,馥郁刺鼻到出现生理性恶心的程度。林嘉匆匆披上浴袍,冲出浴室,久坐的眩晕让他踉跄了一小步。
      大开的卧室窗户外,天空昏暗如黎明前的冷蓝,没多久,雷电沉寂,乌云弥散,光亮重返。
      微凉的风裹挟着湿润的新鲜空气吹散了室内的沉闷。鼻尖是泥土味和青草香,林嘉将注意力集中到下午需要完成的工作,他洗漱一番,焕然一新,那一闪而过的心悸如同幻觉。
      下午两点准时到达杭城。
      林嘉在信箱里收到请柬时,它正和一些缴费单、报纸、杂志之类的混合放在一起。作为一个独立的账号创作者,根本想象不到会拿到这样大型秀场的请柬,遑论是个仅有四五位粉丝数的创作者。也许是搞错了,他这么想,连小几万的相机都没有带上,免得在一众的长枪大炮中班门弄虎了。
      大秀无疑是一惯的高级水准。当林嘉看到闭场谢幕时出现在镁光灯中的那个人时,也就明白了请柬并没有寄错,而是舞台中央侃侃而谈的人所安排的。
      酒店的宴会厅富丽堂皇,空气中弥漫着各式的香水味,桌上摆满了精致的甜品,轻快的钢琴音乐流淌充盈着整个空间,巨大的枝形水晶吊灯映下彩色晶莹的斑斓,越过男士的头顶在女士的肩头跳跃,与红唇相衬更添美色。
      林嘉心不在焉地坐在角落,对眼前的美食美景无动于衷,他正窝在深红色的丝绒欧式靠背沙发里,手肘置于椅手,手背撑住下颚。他微微皱着眉头,目光落向窗外,玻璃上映着的面孔晦涩不明。
      沙发旁的绿植枝叶细微地拂动,林嘉率先看到一对做工精良的巴洛克皮鞋,他坐直身子,仰着头望向来人。
      “你好,你是模特吗?”来人与他年纪相仿,右手拿着一个细长的香槟杯,衣着时尚,面带微笑。
      他的思绪被打断,没有说话,头部微微倾斜,用眼神表示疑惑。
      “我叫william,是模特公司的,我看你外形和气质都很出挑,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他一边说,一边将右手的杯子换到左手,伸出右手,身体稍微前倾。
      “你好,我不是模特,不过谢谢你的好意。”他站起身,回握,客气说道。
      手机震动了一下,林嘉对所有的信息拒绝延迟接收,立即取出手机,屏幕上是一条入账两千元的转账信息,是每个月的这天都会收到的转账,已经持续了半年,林嘉在心里为这个几乎没有存在感的房客贴了个守信用的标签。
      “那方便问下,现在做什么工作吗?我刚刚看到你似乎在烦恼什么问题,我可以帮上忙吗?” 他耸耸肩,面带遗憾,随即又道:“啊,你不要介意,我是真的好奇而已。” 他停顿一下,喝了口金色的液体,眼神掩饰性地从杯沿处打量着林嘉。
      “收房租,不烦恼。”
      “那真是挺可惜的,有什么可以帮忙的,记得联系我。” 他从前胸的口袋前拿出一张名片,语气真诚,随后不留拒绝的余地,将名片放到了旁边深色丝绒布的桌子上,扬了扬手中的酒杯,便转身走了。
      名片是黑底金字的,暗纹简约又大气。盛世集团,国际上市公司啊,可为什么会对自己抛出橄榄枝呢?林嘉想着,手指缓缓摩擦带着幽香的厚纸片。
      他再次看向落地窗里的自己,夜色深了,不远处的机场飞机起起落落,机灯明明灭灭,时不时有飞机划过映在玻璃上的脸庞。他以一种不认识自己的眼神去注视着,白衬衫搭配纯净的天蓝色廓形西装,黑色的碎发梳起,简洁的细框近视眼镜,比清秀好点的五官,不是挺普通的吗?
      宴会的主人正被簇拥着,他穿着当季大热的女士成衣,仪态优雅又大方。Matina,这个不同世界的人,许久没有出现在自己的生活里了。林嘉眼神怔愣,想起一些以前的事情……,在发现他从簇拥的人群中走来时,也不管目标是不是自己,干脆离开了舒适的沙发。
      露台处,冰凉清新的空气突然飘来一阵熟悉的香气,是一种让林嘉不适的恶心味道。他立马侧过身,望向来人。
      “你们这样多久了?”林嘉缓缓问道。
      来人先是一脸不解,随后作恍然大悟样。“呵……”,张赋明身体前倾,嗤笑一声。他把手肘置于栏杆,细尖的手指夹住烟,甲面是黑色的,化着黑色上挑眼线的眼睛望向远处。
      “多久?也挺久了。“他将点着的烟递到嘴里吸了一口,漫不经心。
      晚风将烟雾连同残酷的现实糅合扑向林嘉,他不想知道又迈不开腿,他想在他开口的时候捂住耳朵,或者上个厕所,可内心总有一个恶魔在举着叉子,恶狠狠道——你还想欺骗自己多久?你是个懦夫。
      “那是什么时候?总有个时间吧?“林嘉压抑住呼吸,身体站得笔直,右手揣在裤袋,左手端着酒杯喝了一大口香槟,甜腻的果香夹杂着细腻的气泡。一年?两年?还是三年?林嘉尝试在脑海中找一个合理的时间。
      “你呀,挺可笑的。“张赋明用拇指掸了掸烟嘴,烟灰飘落在离烟灰缸不远处的地面,他把下巴也抵在栏杆,侧过头,装做一副天真的模样,眼里却带着轻视的目光。
      林嘉与他对视,捏紧裤兜里的拳头。夜风吹拂过发梢,带来一丝丝安抚的触觉。
      “我们一起度过童年,上小学,初中,高中,大学,我看着潘意渐渐接受自己的性向,也看着自己越来越在意他,直到有一天,他突然有了男朋友,我们便开始疏远。“他缓缓说起和潘意的过往,眼里流光溢彩。
      那种藏在张赋明美好回忆模样背后的真相,才是他难以接受的背叛。他缓缓地深呼吸,重复着,如同即将临盆的孕妇,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我永远也忘不了那晚,当他进入我的那一刻,我就像《歌剧魅影》里的那个男人,就算与世界为敌,也要贪婪地拥有着不属于自己的爱人。”
      “我觉得畅快极了。只是第二天——,他推说喝多了,给我道歉!他知道我的心意。”他表情痛苦地咽了咽喉咙,说下去。“却当没事发生,但我知道我不能真的失去他,便也像他那样轻描淡写地接受了。“
      他眉目紧凑地深吸一口烟,翘起的尾指微微发抖。他将那支烟的最后一口屏在胸腔,再徐徐地伴随痛苦释放出体外。
      “他因为这件事,整整躲了你一个月,也许是因为愧疚。我才意识到,你对他来说也许是真的很重要。”他发出无声的嘲笑,又把刀插深了一点。“但你要知道,男人都是不靠脑子思考的动物。“
      林嘉心里有一股怒火随着失望涌上胸腔,烧得他难受,他的胃肠翻滚,污秽之物涌上喉咙又被强行压下。他踉跄而又狼狈地离开,怕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他想要尖叫,想要控诉!
      晚上十点,他怀着满腔的怒火和不甘,回到那个幸福的家。门被他大力地推开——“咣当!”,黑灯瞎火的二层小洋房冷硬沉默,在告诉他一切不过是假象。
      门口的感应灯熄灭了,他感觉此前充盈身体的能量在逐渐消亡,无力地靠墙坐下,像被人抛弃的漏气的硅胶娃娃,不成人样、扁平干瘪,四周的黑暗慢慢将他吞噬……
      大腿的口袋震动起来,林嘉张开眼,酒意让他分不清是不是在这里瞌睡了一会儿,眼前的视物开始清晰了许多。他拿出手机,没有如往常般害怕是母亲打来的,失望透顶的时刻让他有接受所有坏消息的抗打击能力。
      他刚将听筒举到耳边,还没来得及说话,便被震耳的音乐声、闹哄的人声炸了耳,他抖了一下,赶紧抓稳要下滑的手机,将手机拿远一点,几秒后才确定对方那边归为宁静。
      “喂?哪位?”林嘉嘶哑又客气的声音透过话筒传达到对面。
      “你好,不好意思这个时候打扰你,我是季朗。“
      季朗?有点耳熟,林嘉凌乱的大脑开始回忆这个人。
      ”小区前几天要征求住户的意见安装门口的监控,今天是最后一天答复,我最近比较忙,现在才想起来,就打电话问下你。”对面的声音在隐约的嘈杂声中传来,磁性低哑。
      啊,是那个远房亲戚的儿子,暂住还要给租金的那个大学生。“嗯,你看着决定吧。”他打起精神,用着平常的语气回道。
      对面停顿了几秒,好像是被这种随意的回答弄糊涂了。不时有人向他打招呼,过了几秒,他接道:“行,打扰了。晚安。”
      话筒里的人似乎是在保持一种拨打电话的礼仪,在等候了几秒后,没有收到晚安回应的他又道了声再见才挂了电话。林嘉被这种成熟的社交礼仪逗乐了,他反应过来,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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