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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委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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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老夫人如何放心得下这个长孙,撑着年迈身体又赶去了梧桐院,此时裴曜背上已经上好得药粉,他赤裸着上身趴在床上,背上密密麻麻得藤条血印,裴曜见是祖母来了,他恢复了一些精力,“祖母,孙儿不孝,让你忧心了。”
不过是一百鞭,对他而言只是皮外伤,这件事情终究是要善后的,让裴老夫人放心也是善后的一环。
“你从小就聪慧,做事都有自己的章法,我相信你有自己的原因。”老夫人这是要让裴曜给她一个交代了,不同于定北侯的教育只会打压,老夫人这里可不好交代。
裴曜沉默。他清晰的知道所有的原因都只是借口,他真正想要的只是顾昭。
“如果不是有别的原因,那就真的是为了心爱之人了。”裴老夫人了然。
“你这么喜欢顾昭,为她甘冒天下大不韪,我不阻拦你,你若想娶她便娶,我替你做主。”
她面露笑意,主动退了一步,既然爱的要死要活,那就娶回来就是了。她活了这把岁数了,还有什么看不淡的呢。
裴曜摇头,脸上是多年不见的委屈,和他少年时的倔强一模一样,“她未必想嫁我。”
“我的孙儿是天下英才,她竟然不愿意?”顾老夫人拧了拧眉头,有些不快,替他支招,“你们关系这样别扭也不行啊。女子都心软,你若认定她了,便多存着温柔小意,给足了她安全感。不要一味地顶着来,过日子总要有一方让着些的。”
“那也不能总是我迁就她吧。”裴曜趴在床上,声音闷闷的,满脸都是不服气。
顾老夫人忍不住笑,“你更欢喜她,让她一些又何妨,她年岁又比你小一些,总归会任性一点。罢了,你们二人相处便自己摸索着来吧,”她换了个话题,神色也变得严肃了些。
“你从前的委屈我今日才来清算,已经迟了许久,我对不住你。”
“祖母处处维护我,已然引得众人不满了,一个偌大的家族若要长存,谁也少不了要担一些事的。孙儿不委屈。”裴曜从小就太清楚这些弯弯绕绕了。也明白她能阻止定北侯打他,却对政事安排插手不得的,何况手心手背都是肉,祖母也很为难。
裴老夫人爱怜地抚了抚他的额头,“你这回鲁莽了些,接下来呢,你知道自己会面对什么吗?”
裴曜扯开嘴角轻笑,抓心挠肝的痛过之后是心底深处的无力感,“他会收回我手中权力,彻底扶持策砚。”
让林氏生出妄念。
这句话到底不曾说出口,可是裴老夫人风风雨雨都经历过的人,如何不知道这个道理呢,有时候,不是不想得到,是得不到的时候就蛰伏起来,若有朝一日,权势唾手可得,谁不想垫一垫脚尖呢?
所以在林氏为裴家长媳的二十余年中,裴老夫人敲打过数回,但正如她所说,裴家出情种,自己的儿子爱重林氏,她越发敲打,自己的儿子就越心疼她,明知道她接顾昭来的打算,还是要顺从她。
就连打发顾昭与高家联姻怕也是背后使的手段,唯恐林氏伤心。
今天的确是她多年后敲打林氏最重的一次。
“那你会怎么做呢?”老夫人循循善诱,她心里担忧之事终是要一点一点试探的。
“祖母,”裴曜眨着眼睛望着她,脸上似乎复杂的纠结,痛苦极了,他无法向眼前疼爱他的长辈回答这个问题。
“你想占据青州,再与谢家结交,征南伐北,打下真正属于你自己的地盘是吗?”裴老夫人目光灼灼,她的智慧是裴曜一直敬服的。
裴曜最终还是不愿意在她跟前撒谎,坦诚自己的想法,“我想过,以青州兵权交换未来的定北侯之位,但他这样多疑的人,是不会同意的。”
裴老夫人叹气,“如晦,你知道这条路有多艰难吗,裴家几代人在冀州经营了上百年才有今日的地位,你想仅仅靠你一己之力单打独斗,匡扶天下,你觉得要多久才能完成?无论如何,他是你父亲,他表现出的强势与冷硬有时候并不是他的心意,你能理解嘛?”
裴曜轻轻摇头,他不能理解,若是有一日他有了自己的骨肉,必然是严加教养的,但是该有的温情他同样不会吝啬,他也不舍得用另外一个儿子打压长子,这对两个人都不公平。
他这些年一步一步走得太艰难了。
“你自小就聪明,你定然知道如何做才最有利,你看史书上成就大业的人,有几个是靠自己单打独斗成事的,谁不是有出身有背景,踏着祖辈基业步步走高的。
你若执意占据青州,日后与裴家必然两立,你当真狠得下心来同室操戈吗?昔年平洲之战,你二叔拼死抵抗,才等到了你的救援,保住了平洲的地盘,可这么多年你对你二叔一家的愧疚,你以后还想面对这样的事情吗?”
裴老夫人一生刚强,说到这里也忍不住泪目,裴家走到今日,这样的局面她一生不知道经历过多少回了,她纵然铁石心肠,也会在午夜梦回之时触动,她不希望如晦重复这样的心路历程。
裴老夫人也知道父子之情是说不动这一对父子的,他们有同样倔强又冷硬的性子,她准备换个说法。倔驴得顺毛摸嘛,她这么多年也有些经验了。
“当然了,若是你,我相信你也会割据一方,可是你想顾昭怎么办呢?我跟你祖父一辈子就是这么过的,他在外征战,我替他守住后方,旁人看来是夫妻恩爱,相随与共。可是没有人问我,我真正的感受是什么,你想听一听这陈年旧事吗?”
裴曜虽虚弱,闻言后迷茫看她,他印象中祖母总是坚定地支持祖父做的任何决定,并且全力以赴地帮祖父。若说夫妻感情,他在裴家见过最和睦的便是他父亲与林氏了。
“我尽了裴家主母的责任,但始终觉得,这一生里我始终是自己一个人。我十几岁的时候也向往过两情相悦,出嫁后才明白,连相守都难得到,更别提夫妻之情冷淡,若谈感受,孤寂至极。”裴老夫人淡淡吐出几字,却如同重锤敲在裴曜心头,原来孤寂才是大多数人的常态。
“你若认定了倾心之人,我是替你高兴的,只是人这一生哪一样都少不了坎坷的,若是两个人之间相互扶持,真心以待,力气往一处使,或许日子能松快些,但若有一方不情愿,或是二人磨合得不好,那这一辈子可有得闹了。你愿意与心爱的人这样互相折磨吗?”
裴老夫人见他听得入神,接着说道。
“再加上你常年不在身边,她若有个事情需得依靠你的,该有多难过呢,你可又舍得将她一个人丢在一处院子里,日日为你担惊受怕吗?”
裴曜本就喝了熬制的伤药,里头加了安神的药材,他是听进去了的,他的确是舍不得的,只要一想到那张得天独厚的脸上挂满哀伤落寞,他的心都似被谁捏住了一般,一阵一阵的刺痛。
原来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是真的,真实的发生在他身上。
他情绪大起大落,再加上今日是结结实实挨了打的,虚弱之下猛然就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他在暗夜里独自穿行,一直走啊走的,好似没有尽头。
裴老夫人轻轻退出房门,低声吩咐程林,“你在这里替他守着,不让任何人打搅,等他睡醒一觉,明日便将她抬到顾昭住的别苑去吧,让他好好养伤。”
“是。”
裴老夫人回了自己院子,虽是累的狠了,但是她忧心忡忡,根本无法安心歇息,
“是我想差了,如晦心智超乎常人,他已不需要匹配任何一门家世过人的女郎,反而是需要一个能拴住他内心蛮横一面的女子。我看顾昭是有这个本事的。”她与身边的秀姑袒露心中想法。
秀姑蹙了一天的眉头终于随着裴老夫人的宽心而放松下来,“老夫人这是认下这个孙媳妇了?若是大郎君知道不知该如何欢喜呢。”
“我认不认的也就那样了,只愿他们二人经过此事后懂得珍惜。人这一生短短几十年,若是谈婚论嫁的儿郎女郎都如他们这般彼此折磨,不肯屈就,那日后和离的人比成婚的人还多了。”
“老夫人要好好保重身体呀,依奴婢来说,大郎君还得你照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