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何言哉》白玉螃蟹

63、六十二·草原来客

　　此后的一段时间，帝王与霍家之间，很沉默。
　　一个又一个的帝王心腹被提拔起来，顶替了霍家人的位置。皇帝本想召回让霍武掌管禁军，魏相第一个起来反对。他依然是年轻时那个激愤的性子，霍武姓霍，只这一条就足够他把霍武放在“自己人”之外。
　　邴吉为自己这干儿子好话说了一大筐，魏相逼急了连他都敢一起训，邴吉也无法，只得让霍武安心在塞外呆着。霍武很快就回了封信，说魏相的心情他完全理解，他相信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魏相早晚会明白他的为人。又云日逐王和呼衍王，已经离开匈奴，前往大汉了。
　　对于这两个人物，皇帝多少有些了解，知道他们是宁和不愿打的，只要让他们知道大汉如今已经休养生息完毕，想开战随时奉陪，不想开战大家言和你好我也好，应该出不了幺蛾子，遂不放在心上，只一心一意地盯着霍显的一举一动。
　　邴吉这里劝服皇帝忍耐，皇帝心中有悔意，又让他进宫来继续陪着太子。刘奭虽然也是个倔强脾气，邴吉的话倒是肯听，邴吉一来，让他改掉王美人刻意教授的，明着看挑不出错其实总在挑拨他父子二人关系的习惯，刘奭虽然老大不乐意，却还是照做了。
　　邴吉无意间与魏相道：“太子殿下这个年纪，肯听下官一句，比陛下这个年纪，听话多了。”
　　王美人却将这句话听了个正着，很快，便传到了霍显及皇帝耳中。
　　这已经不是一两次了，皇帝想起自己命人调查当年在郡邸狱时的情形，便诏人来问进度，谁知传旨得人一进那名御林军头领的房间，看见的却是一具尸体，还是温热的，刚死不久。

　　长安城郊。
　　日逐王和呼衍王一路走走看看，这许久，放到了长安城郊。因城门下禁，干脆就在郊外过一宿，待次日再进城。
　　这两人并几个匈奴侍卫，都是过惯了荒郊野地生活的，很快就四下隐蔽起来。
　　这一夜，到中间，却又来了几个人。
　　先是一人三马急急忙忙地从道旁冲过，然而背后很快又跟出来几个人，三两下几声闷想，日逐王就闻到了血腥味。他要一跃而起看个究竟，却被呼衍王一把拖住。他们是匈奴人，在大汉境内，最好不要生事。日逐王冷静下来，也知道呼衍王的意思，遂按下心听动静。
　　很快那几人就没了大动静，日逐王夜视极好，眼尖地发现有一个物件落在离他们不远处，遂潜行几丈，一卷软鞭，将那物件截下。那几人悉悉索索了一阵，很快马蹄声重新想起，他们离开了。
　　几个侍卫赶紧四下查看，只在离他们三四十丈外，发现几处血迹，连人马足迹都不曾发觉。
　　呼衍王点上灯火，日逐王将卷来的物件拿到灯下一看，是个竹筒，里边有一卷帛书，上有几个血字：霍与废帝勾结欲反。
　　日逐王将帛书一攥，呼衍王道：“不知是个什么情形，咱们还是见过大汉皇帝，打听清楚情况再说。”
　　日逐王翻来覆去考量片刻，道：“你说的不错，是不能急。”说完他将帛书收在怀里，这晚剩下的时间，便与呼衍王好好说了半夜。次日天明，城门开放，一行人便拿卖马的路引进了城。

　　恰逢这日张环出外散心，也未叫马车，只做男装，带着几个下人，徐徐打马而过。她所乘的马，原是贡给霍光的，那时张环正学骑马，一见它浑身漆黑，性子孤高暴烈，实在喜欢，就讨了去，取个名字叫射夜，费了小半个月才驯服。霍光知道那马极烈，自己上手也不敢说十天半月就能驯熟了，见张环得意地跨在马上进退自如，不免称奇。
　　日逐王几人安排下住所，就进了酒坊，拿中原的烈酒试试。这酒坊是霍武的产业，所贡烈酒均为蒸馏过的，浓度极高，却正对了日逐王的胃口，他也知道不能多喝，故而只饮了一小瓶，面色发红，便不肯喝了，只瞪大眼看外面繁华的街市。
　　张环也到了酒坊前，下马，亲手将射夜系在栓马石上。日逐王生平三好：好酒、好战、好马。看了射夜此等骏马，他心下大动，忍不住起身出门，一双眼黏在射夜身上就下不来了。
　　张环自是看出他心头喜欢，见他想亲近射夜，却并不阻止，果然日逐王忍不住上手去摸射夜的肩背，射夜嘶鸣一声，将他撞得退开两步，两个大大的眼睛里，似乎盛满耻笑。
　　日逐王不服，再贴上去，射夜抬起两个前腿就踢，一人一马来回几次，射夜挣脱了栓马石，怒蹦起来。张环这才翻身上马，三两下降服了它，对日逐王道：“这位大爷，我的马，外人动不得。”
　　日逐王这才发现射夜的主人是个二十多岁面容俊秀的……女子，于是赞道：“这位小公子，厉害！”
　　张环并不谦虚，道：“想拥有射夜，不厉害不行。”她安抚住了射夜，将它重新系好，亲手拿来大豆等细料喂它。
　　日逐王爱马如此，便忍不住与张环说起养马的心得来，张环得霍光多年教导，自然也有几分真本事，两人聊得十分投契，互相通告了住所，张环又道：“原来贤兄是西域人，可惜小女子女儿身，不便请贤兄往家中小住，只好请贤兄等小女子登门了。”
　　霍光与匈奴人打了一辈子的交道，张环受其影响，刚见日逐王，不过三言两语，就判断他必是匈奴人中颇有地位的人。
　　张环需要这样一个人，异族，胸怀宽阔，粗心大意，年纪不小，而地位崇高，她需要这个人，帮她一个天大的忙。

　　在霍光面前，张环是一个身体弱小，心灵强大的知己，在先帝面前，张环是个出身卑微，志向凌云的勇士，在现在的皇帝面前，张环是个有点心机，却都是为了活下去的同命人。只要张环愿意，似乎没有一个男人可以从她的手中溜走。对付日逐王更是完全不需要她费心。她收敛了其他，表现出一种纵马的野性，像草原上最强悍的母狼一样，美丽又凶猛，然而她又有汉家女子固有的柔弱和细致。
　　呼衍王说，先贤掸你该再娶一位夫人了。
　　日逐王先贤掸看看只留了个背影给他的张环，觉得呼衍王说得很对。
　　张环对声音的敏感，足以让他将二人的对话听在耳中。她将马头拨回，转到先贤掸身边，道：“你和我赛马的时候不用心。你看不起我。”
　　她说完，一鞭抽在日逐王的坐骑身上，日逐王一时间有些手忙脚乱。张环放肆地大笑着，日逐王好不容易稳住身形，调转头来看她，不知为何，觉得她笑得很苍凉。
　　张环说：“有一个人，也曾这样陪我骑过马。你肯定听说过他。他是大汉的大将军，他是和匈奴打了一辈子仗的霍大将军。”
　　日逐王皱起眉，听她继续说：“我爱过他，可是他死了。我不知道我爱不爱你，可我知道，如果我将来还会爱上一个人，那个人一定是你。你有和他一样宽广的胸怀。”
　　“现在你还想娶我吗？”张环问道。
　　日逐王没答话。呼衍王打马上前，道：“日逐王，这……”
　　张环看着他们的目光带着挑衅，日逐王道：“我虽然老了，心依然年轻。这匹烈马，我要定了。”
　　呼衍王却不太那么肯定他的决定。

　　刘奭在邴吉的保护下，有惊无险地躲过了数次投毒。最严重的一次，因为毒药发作慢，刘奭差点就喝了那碗汤。而邴吉因为那碗汤，卧病七八日。皇帝则废了霍家的好几个将领，降罪其宗族。张贺无意间和女儿说起这事，张环知道，要不了多久，这场皇帝与权臣的故事就要结束了，霍家算做到头了。
　　张环还知道淳于衍就在霍家手里捏着，而她手里，有淳于衍几次三番试图谋害皇后和皇子的证据。
　　日逐王打定了主意，登门来提亲，张环愿意和他走，但是张环的事还没完，而日逐王的目的也没达到，张贺也不愿女儿嫁得那么远。三个人僵持了下来，日逐王得知张贺是皇帝近臣，大喜过望，希望能通过张贺求见皇帝，张贺再讨厌他，也知道兹事体大，不敢隐瞒，立刻就禀告了皇帝。
　　皇帝接了张贺的上书，喜不自胜，立刻私下召见了日逐王。
　　日逐王这几日和张环来往得多，已经知道了那夜得到的血书是什么意思，将它交给了皇帝，并允诺他在的匈奴部，绝不与大汉为难。张环也很合时宜地抛出了淳于衍与霍显勾结的证据，以此换来皇帝赐婚的旨意。
　　皇帝很痛快地同意了。张贺无法抗旨，却提出了一个要求，便是让张环在长安出嫁。日逐王自然也不反对。
　　到此为止，所以的事，都按张环预想的那样进行下去。

　　皇帝拿到淳于衍和霍府勾结谋杀皇后的证据，像搬走了心里一块压了几十年的石头。他立刻来到刘奭的房间，邴吉正捉着刘奭的手教他运笔。
　　皇帝十分愉悦地接替了邴吉的位子，教刘奭写了一幅帖子，然后让王美人带他去午休了。
　　邴吉见他非常高兴，便道：“陛下，莫非您大愿即将得偿？”
　　皇帝点头，道：“淳于衍的罪证，你那里有。淳于衍和霍显勾结的铁证，朕也有了。两相合并，不怕不能逼得他们兵行险着。而且朕今天得到另外一个消息，霍山、霍禹、霍云，与废帝刘贺私通，图谋不轨。虽然也无实证，但只要逼反了霍家，他们一定会联合刘贺起事的。现在有一件事，我需要少卿去做。”
　　邴吉稍微一想，道：“是调查他们在京中的兵力？”
　　皇帝点点头，道：“正是。事不宜迟，今天你就去做吧。”

作者有话说

　　没啥可说的……常例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