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五十八·勾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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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轻轻转动着手里的瓷勺，半晌没动静，王美人跪得双腿都麻了，方听他道：“你继续说。”
王美人瞅着皇帝的脸色，心下计较片刻，又道：“妾身伺候太皇太后，知道的固然很多，不知道的，更多。只有一件事，妾身能完全确定，不会有假。若说宫里还有谁是干干净净的，那便只有皇后娘娘。皇后娘娘是最无辜的。有些事，太皇太后娘娘知道，先博陆侯夫人知道，以至于后宫都有风闻，但就是娘娘不会知道。”
皇帝回转身瞪向她，王美人坦坦荡荡地与他对视。皇帝沉吟着，道：“你去吧。”
王美人于是磕头谢恩，跌跌撞撞地走了。
皇帝回到刘奭身边，轻轻地握住他无力的小手，心里道：“她竟说皇后无辜，难道幕后黑手真的不是她？还是说她……在以退为进？”
原来御医早已与皇帝禀明，刘奭近来多难，乃是各宫地面被动了手脚，或有油渍，或有细小的珠碎，刘奭时常因此跌倒。又有太皇太后所备点心，多与刘奭日常膳食相克，这才导致刘奭肠胃不适，体虚气亏。最值得怀疑的，当然就是太皇太后和皇后。太皇太后在刘奭最虚弱的时候没下手，没道理突然就懂得用这些招数了，背后必定有个人出主意或者有什么事催促她动手。乍看似乎皇后比较可疑，但是以他这么多年对皇后的了解，霍宜就是死也绝不会做这样的事。皇帝一转身，就猜这个撺掇太皇太后的人，是王美人。原因有二：其一，眼下霍光已死，霍宜看似风光，却后位不稳，人人可以夺之，借她与太皇太后的手除去刘奭，再让她们阴谋暴露，便一次去了三个大敌。剩下的张若卫让，嫌疑比王美人大得多，且不说她们和霍家总有些瓜葛，单说刘奭、霍宜有碍，最大的得益者就是她们二人，只此一条，朝中大臣，皇帝本人，也不可能让她们上位！这样算下来，却是王美人能攫取最大的胜果；再则，宫里能影响到太皇太后的女人，能有几个？除去霍宜，也就这个王美人。
皇帝既然怀疑了王美人，自然要好好琢磨王美人的答话，王美人将太皇太后供出来，他不奇怪，说皇后无辜，这就是个问题了。
皇帝这样想了数日，王美人也不安了数日。直到张环再次上门来。
这回不同于上次，张环是明目张胆来求见的，王美人被吓出一身冷汗。张环却慢条斯理地啜着茶，一杯去了一半，方娇笑道：“妹妹真是沉不住气，若是陛下唬你一唬，你还不得全招了。”
王美人急了，道：“好姐姐，若我没猜错，陛下这几日就在想我是真为了皇后，还是以退为进。正是两疑难定之时，姐姐这时候来，岂不座实了我勾结于你图谋不轨的罪名？”
张环冷冷一笑，道：“正是为了让你摘出来，我才来见你。你可知陛下心中，最恨我的事，是哪一件？”
王美人道：“妹妹不才，猜想是恭哀皇后之死。”
“我曾经也以为是这件，不过后来想想，不是。”张环一笑，皇帝在许珂去世后并不曾对她有什么特殊，看来她在许珂之死中做的那些手脚，皇帝已经知道了，所以才不曾怨她。否则以皇帝之重情，绝对不会不露半点情绪。不过这些她不曾告知王美人，也没这个打算。张环又道：“他最恨我的，其实是恭哀皇后的女儿之死。那个小公主胎死腹中，还让我逮到机会差点就能杀了邴吉，陛下最恨我的，是这件事。你可知道，我离间帝后，让陛下下定了决心将邴吉逮捕下狱的，又是哪一手？”
王美人本是个极为聪明伶俐的人，略微一转，便知道了，道：“是无中生有？”
张环又低头轻啜一口香茗，道：“不错，就是无中生有。我不过让霍显去邴吉家登门造访，不论事成与否，陛下都会觉得邴吉和霍府有往来。现在我来拜访你，在陛下看来，难道不是霍府故技重施么？”
“陛下是一朝遭蛇咬，十年怕井绳。姐姐来找妹妹，在陛下看来，却是霍家要栽赃小妹的证据。不然为什么一向谨慎的太皇太后和霍夫人，会在姐姐来拜访妹妹前，露出马脚呢？”
张环笑道：“你真是个聪明的孩子。”张环的嘴角扬起一抹狡猾的笑容，“如果陛下问你，我找你做什么，你就直说是我请你合作，一起设法将皇子神不知鬼不觉地鸩杀。至于原因……就没有必要说了，陛下会自己补充完整的。我相信你，会让陛下补充一个对你最有利的理由。当然，如果他问都不问，那我们就太幸运了。”
王美人回以一笑，然后她迅速调整表情，吩咐宫人道：“来人，送张姑娘离开。”
当晚，皇帝轻柔地让刘奭安静下来，沉沉睡去，自己则在他睡着后，返回书房，听宫人来禀报当日发生的事。
“张环去找过王美人……”在全宫都知道太皇太后和皇后可能对大皇子下手的时候，张环去找了王美人。
皇帝摩挲着下巴，王奢道：“陛下，是否将王美人娘娘诏来问询？”
“不。你让人去查一查，张环这几天的行踪。朕有一个猜想，需要证据。你安排几个人，去查这个。朕今晚就要知道答案。”
结果当然是张环曾与冯子都接触过，皇帝也就懒怠再找王美人问什么了。左右不过是张环和霍家又不安分了，王美人应该是没有参与到阴谋中来的。
应该，没有吧……
椒房宫。
宫中的流言飞语，终究还是影响到了霍宜。
奶娘徐氏小心翼翼地提起这件事的时候，霍宜只是望着庭前的松树，苦笑道：“随他们去吧。这件事，我不能自证。没有照顾好奭儿，我有愧先后，有愧陛下。”
徐氏便道：“娘娘，您不能如此软弱。现在宫里虎视眈眈的人，不少，无风尚且要起三尺浪，何况——”
“你也说了，‘何况’。也就是确实是有风的。太皇太后娘娘和母亲，与奭儿受伤脱不了干系。我为太皇太后娘娘和母亲赎罪，又有何不可呢？”霍宜越过徐氏，吩咐宫人道，“听雨、恪靖，去禀明陛下，就说我自愧治宫无方，请禁闭思过三个月。”
徐氏哀嚎起来：“娘娘！您不可以这样！”
霍宜不为所动，道：“你们去吧。”她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以退为进，但愿皇帝也愿意息事宁人，暂且放上官宁一次。待那二人去了，霍宜又想：“宁儿不受人挑唆，断不会如此行事。倒是找出这个挑唆的人来要紧。此回是发现得早，还能遮掩过去，真有个万一，难道朝臣会放着这样的把柄不管？现在的霍家，失去了父亲的庇佑，已经不能再承受任何风吹草动了。此人真正要对付的怎么会是奭儿，分明是我啊！”
霍宜思忖片刻，叫来心腹侍女挑灯吩咐几句，挑灯应一声，拿着霍宜的书信去了长乐宫。
皇帝最终默许了霍宜自请禁闭，也就是答应了这件事里，他不会动霍家。但他再也无法相信宫中任何人，谁都可能成为太后的帮凶，谁都可能对刘奭再下毒手，这个宫里，即使他身边，也绝非安全之地，他也不可能时刻带着刘奭。
刘奭睡得很平静，呼吸声细细的，微微的。皇帝将脸埋在他颈边，从背上到额前，冷汗不断。这个恢宏的宫廷里，上下数千人，竟然没有任何可以让刘奭平安长大的地方么？
皇帝绞尽脑汁，也没想出哪怕一个可以稍微放心的地方，只让自己更加头痛，不由低声唤道：“平君，若你还在，朕岂能如此为难……”
也因此，皇帝又一次察觉到许珂隐忍不发的难处——那来自于女子的，无处不在的算计和阴谋，真是让人无从应对。“那时你是怎样护住奭儿，不让他受伤的呢——邴少卿？”
皇帝抬起头来，离开寝宫，面无血色地回到平时处理国事的正殿，深思许久，吩咐道：“拟旨，即刻宣关内侯邴吉进宫。”
在没有万全的主意之前，还是让这个为了刘奭可以豁出性命的呆板师傅来保护他吧。正好连理由都有了——彻查刘奭在宫中受残害一事，一举双得。
下完这道旨意，等邴吉进宫来好好交代一番，他就终于可以好好睡一觉了。
随着邴吉进驻宫廷，彻查刘奭受害，宫里终于彻底安静了。即使在长乐宫，邴吉也敢硬抗太皇太后震怒，仔细检查刘奭的食物茶水是否有问题；宣室殿，也不能让邴吉稍微放心，更不提他处。他本来就懂一些医术，何况他还特意向高瑾请教了这方面的知识，力求万无一失。自他插手照顾刘奭以来，确实也无人敢对刘奭再出毒手，皇帝心里，总算搁下了一件大事。
刘奭的事，皇帝不敢瞒着许珂，早在事发时就传书许珂。后来霍宜禁足期间，邴吉将事情真相一一查明，皇帝知道是太皇太后与霍夫人勾结而为，斟酌数日，因已默许了不动霍家，便只将长乐宫及其他涉及宫殿的上下人等全部换了个干净，参与者全部处死，事才算完，这才又给许珂写了一封书信回明。
这时许珂的第一封回信已经到了，不知是否该说他们身隔天涯，心却更加贴近，那信就三个意思：霍宜一定是无辜的，请皇帝千万仔细有人趁机陷害她；别忘了还有邴吉可以放心让他去照看刘奭；最后，牵挂难附诸笔墨，请保重，切切。
帛书照例被烧成灰，收在皇帝贴身的香囊里。
透过窗棂夕阳余光映着盆中的火更加鲜红，记忆中的人也更加鲜活。仿佛一抬头，就能看见当年还在民间，冬日暖阳下，许珂坐在火盆旁边娴静地卷着一卷书。“平君、平君……朕的思念何尝能附笔墨！为何到此时你我才能这样贴近？”
作者有话说
第59章 五十八·勾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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