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何言哉》白玉螃蟹

4、第三章•鞠球带来的朋友

　　皇帝大赦天下后不久，邴吉主动张罗着一桌小宴，就在牢房里摆了，邀了张贺等人前来。魏相此时出任茂陵令，也趁休沐赶到京中，张贺、许广汉加上刘病己，倒也宾主尽欢。碍于刘病己在场，四个老友不敢饮酒，只借茶羹代祝。茶自然是邴吉亲手煎煮的，炙烤撒盐击茶性，端的是雅不可言。刘病己知道茶苦，抽着鼻子小小喝了一口，觉得似乎还不错，也就不抗拒了。他边喝边不满地看邴吉——既然可以将茶烹制得苦中带甘，之前为何都是其苦无比的苦茶？不过邴吉正专心地清洗茶具，一点没察觉。许广汉倒是看见了，只看着他们笑，并不说出来。
　　各人案上的菜肴果品，有胡组、郭征卿做的，也有外头买来的，虽无甚珍贵之处，可贵却是心情。皇曾孙被皇帝赦免了死罪，再努力努力，至少可以得到庶人身份离开牢狱，好一点，可以过上平常人的日子，至于再往上的，就要看命数了。
　　茶饭尽毕，张贺先问道：“上回少卿说有事找我们商量，我回去了左思右想，只猜和皇曾孙有关系，到底什么事儿，我就不知道了。现在可以说了罢。”
　　“这事我已想了五年了。”邴吉边说边看看皇曾孙，皇曾孙撅着嘴嘟哝了一句什么，又转过脸去表示不想和他说话，邴吉只觉好笑，又道：“皇曾孙今年六岁了，已发蒙，该请几个有才学的师傅来教导才是。我这几年你们是知道的，一直在外头小地方窝着，不认识几个高士；郡邸狱又系牢狱之所，等闲人也不会前来教书。我甚是为难，只好请你们一起商量了。我有个打算，一面打听着饱学之士，不论儒、法、黄老，只要才学高人品好，就行；一面我向守丞上书，看看是不是能让皇曾孙离开牢狱。诸位兄长以为呢？”
　　“十分稳妥，我觉得可行。就这么办吧。”张贺是几人中经历得最多，也最有阅历的人，他赞成了，许广汉和魏相不反对，也就这样定了下来。
　　许广汉又道：“我想起一个人来，倒是个大才子，我去打听打听他在哪儿，有消息再通知你。”魏相也道：“少卿啊，我也有了两个个人选了，只是也不知道人在何处，也得寻找寻找才是，只怕皇曾孙这里，还是得你维持一段时间才行。”
　　邴吉回道：“我心中有数，放心吧。只是我毕竟才疏学浅，耽搁久了，会误了皇曾孙。”
　　刘病己从他们讨论延请师傅的时候就将头侧到一旁，听到这儿，更加不高兴，他从席上跳起来，道：“我吃好了，我要出去走走。”然后就老气横秋地背着手出去了。
　　房中四人面面相觑，许广汉忽然笑道：“这就是让少卿你教皇曾孙的后果，好好的一个孩子，教成这样。回头你看看我家那三个孩子，那才是小孩呢！”
　　魏相咳嗽一声，许广汉立刻收声不言语。张贺因受太子谋逆案牵连被处以腐刑，行刑时还未有子女，子嗣正是他的心病，许广汉一时嘴快，经魏相提醒，又将话题岔开了去。

　　宴席到下午方散去。张贺因被许广汉勾起了子嗣之念，又闻得他膝下三个孩子都乖巧可爱，又有些话要商量，于是便去了许广汉府里。
　　高瑾已做了一个大夫的学徒，在家里的时间不多，回家来也不忘医术。许珂、高贞儿刚刚开始学习针黹女红以及其他必要的技艺，高贞儿是无所谓的，做什么都行，一点不影响她的心情，许珂就难受了。许珂天性就好玩，哪里坐的住，许夫人一转身，她就挖出个蹴鞠的球来玩耍。当然很快许夫人就发现这孩子偷懒，二话不说就把鞠球烧了。许珂正和她娘拌嘴，许广汉、张贺就来了。
　　许广汉疼女儿疼入骨子里，看见母女两个拌嘴，倒不觉得女儿不懂事，只觉得有趣。许夫人正为不依不饶的女儿头疼呢，看见他们来，把女儿推给许广汉，自己准备茶点去了。
　　许广汉一手搂着女儿，一手牵着高贞儿，看女儿嘴撅得老高，便问：“乖乖，又怎么了？”
　　许珂眨巴着泪汪汪的大眼睛，道：“阿母把阿父给我的鞠球烧了。”
　　“真是个淘气，一定不听你阿母的话了对吗？”许广汉轻轻敲她的头，许珂吐吐舌头，扮个鬼脸。
　　张贺用带着羡慕的语气道：“一段时间没见，小丫头又长大些了。我们又老喽！”
　　许广汉只呵呵笑，并不答话。高贞儿和许珂很乖巧地向张贺行礼，张贺连忙扶起两人，又道：“我给你们编个鞠球，好不好啊？”
　　许珂大喜过望，连忙找了柳条藤条和棉花碎布、剪刀针线来。张贺受刑前也喜欢蹴鞠，做个鞠球什么的不在话下，当下就在廊下石阶上坐了，接过一簸箩零七八碎的东西就开始做鞠球。许珂、高贞儿一左一右地守着，只见张贺起手如飞，藤条棉絮在他指缝间上下穿插，令人眼花缭乱。许广汉从夫人手里接过奉茶的漆案，并不打扰，只搁在一旁栏杆上。
　　张贺边做，边和高贞儿、许珂说做鞠球的诀窍，一时半刻的做好了，拿小刀在藤条反面刻个“许”字，将鞠球往地上一扔，球弹起老高。许珂欢呼一声，招呼着高贞儿就玩起蹴鞠来了。许夫人想说什么，碍于张贺在，又不好说，许广汉从后面扶住她的肩，道：“好了好了，小姑娘贪玩也是有的。就让她们高兴高兴么。”
　　许夫人嗔道：“你呀……”一语未了，高瑾从医庐回来了。已经算是个小小少年郎的高瑾向许广汉等人各礼了一礼，许珂、高贞儿就凑上来拽他一起玩。许广汉便道：“璧儿，就带她们去附近街上散散，别走远了，天黑前回来。”
　　高瑾应声带着两个妹妹去了，许夫人远远地叮咛几句，估摸张贺、许广汉有话要谈，假托做饭去了厨房，许广汉便与张贺进了书房。

　　许珂、高贞儿并高瑾三个沿后街一路追追赶赶，恰巧就到了郡邸狱附近。又是巧合，大将军有个爱若明珠的幼女，取名唤“宜”，这一年六岁，生得美貌非常，气度雍容。霍氏一门上上下下没有不爱的，其中又以霍宜的三个亲生哥哥并一个同宗堂兄最是宠爱她。三位兄长并不用多提，独这个堂兄最是奇怪。
　　这堂兄单名一个“武”字，天生来满肚子的奇奇怪怪，为人虽然嚣张跋扈，却不曾倚仗霍家做出伤天害理的事儿。霍武如今刚满了十二三，正爱美色，虽爱色，却又十分尊重女子，家中侍婢虽多，全无打骂辱没之风。霍武对霍宜这个堂妹是掏心挖肺的好，时常带着些小玩具来讨好她，打猎打到稀罕的物件也带回来给她，更不论搜罗来的名花仙草稀罕虫鸟；霍宜抱怨现在的纹样图案太老，他就亲自勾花样子给霍宜，一年四季，跟着时序变化下厨做点心给霍宜吃，在霍宜心里，这个哥哥无疑占据了很重的分量。
　　这天霍宜讨了父亲的同意，几个侍卫侍女陪同，由霍武带着出门来耍，就遇见了许珂三人。霍宜看过的蹴鞠赛不可谓不多，却没亲自试过，眼见着那鞠球一路滚来，霍宜睁大眼睛，不知道该不该接。霍武顺手就捞了过来，随便踢几脚，技巧绝妙，让高瑾几个都看呆了，霍武停下动作，道：“这足球不错，弹得好！不知道是谁家做的。”
　　“什么足球？这是鞠球，不懂就不要乱起名字。”许珂赏了他一个大白眼，却对霍宜笑道：“你好像很有兴趣，要不要试试呢？”
　　霍宜有些犹豫，只是看看地上的鞠球，又看看霍武。霍武满不在乎地拍着胸脯道：“想踢踢看就试试呗，放心啦，大将军是行伍出身，不会管着你连球都踢不成的。再不行，我帮你抗着！”
　　霍宜微微一笑，让一个侍女捡起球来递给她。球是新做的，脏也脏不到哪去，霍宜放在手上抛一抛，又扔回地上，试探着踢一脚，觉得很好玩，便朝许珂点点头。旁边的侍女和老嬷嬷个个惊得嘴都合不拢了。
　　霍武看见霍宜笑了，心中只道看来将霍宜劝出来，是做对了。

　　霍宜这几日郁结于心难以遣怀的，是她的一个姐姐和侄女。她的姐姐霍其三年前嫁到了上官家，目前育有一女，名唤上官宁。上官宁方满了两岁，会软言轻声地叫霍宜姑姑了，但霍其却过得很不如意。她进门三年，只生了这一个女儿，没有儿子，丈夫上官安自然是不满意的，小妾一连纳了好几房。这也罢了，但上官安竟纵容挑唆侍妾和霍其闹，霍其待要发作，上官安便抬出父亲上官桀来压她，又升了几个小妾的名分做如夫人，加上侍妾时有怀孕，霍其亦不敢再随意发落。若非霍其是大将军的女儿，家世了得，只怕早叫这花心萝卜宠妾灭妻了。霍其前些日子归宁，面色发白，身体消瘦，钗环松弛，鬓发散乱，不知又受了多大的委屈。霍宜之母霍显虽然疼女儿，上官安派人上门来接，又不得不送她去。只是霍显也着实厉害，暗中下手将上官安几个侍妾的家人控制在手中，又百般缠着霍光在朝廷上给上官桀提个醒。上官桀本就与大将军不和，却不得不忍气吞声，又受霍光这般严厉的苛责，又添一层恨意。只是上官一族终不敢和霍光翻脸，霍其至少落了个眼前安静，倒也能过下去。
　　霍宜年纪虽然小，却已知晓豪门大户的龌龊和苦难，怜惜姐姐遇人不淑，又对母亲的手段有些畏惧，又同情上官宁年幼时父母失和，是以有些抑郁。霍武一说外面好，她也就想出门散心，这便有了与许珂等人偶遇之事。
　　许珂是官宦出身，身上也有些傲气，霍宜又比她更骄傲一层，两人其实不大能玩到一处。而霍宜家风使然，并不敢十分放开，随便凑个乐，也就罢手不玩了。许珂却没料到她会突然停下来，一时没收住，那球就磕在石头上飞了，先撞了旁边的树，接着反弹进了郡邸狱的高墙里。
　　郡邸狱的院子里，本在羡慕地听着外面的孩子玩笑打闹的刘病己，冷不防就被天降的鞠球砸了。

作者有话说

　　人物：
许珂、高贞儿……不说了，除了历史上有许皇后和霍皇后，其他全部捏造。
霍武……这个穿越者很倒霉很倒霉……有时间写写他的番外。
上官宁：即将来的上官婕妤上官皇后上官太皇太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