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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chapter. 4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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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生的面具,陌生的衣着,曲南一差点儿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他立刻改变了迂回战术,与星兽近身打斗了几下,看准时机开启所有的推进器,向着祁问岳的方向飞过去。
推进器是除了能量武器之外耗能最高的设备,开启之后,每隔两秒钟就会收到一条警告,曲南一却完全没有慢下来的意思。
【注意!能量剩余8%,请及时更换能量源!】
【注意!能量剩余7%,请及时更换能量源!】
【注意!能量剩余6%,请及时更换能量源!】
一开始,观众们都以为这台战斗机甲准备了特殊招式,连工作人员都是这么以为的。直到他悬停在穹顶的下方,他们才明白这惊喜打的是多么逆天的主意。
“下去!”警备队长手里的脉冲枪透过穹顶指向电光紫的脑袋,好像瞄准器对面的不是防御拉满的机甲,而是地里一碰就碎的西瓜。
这种级别的枪械在军用机甲面前跟玩具一样,曲南一压根儿没把他们放在眼里,只一门心思地往上冲。
然而,才刚一靠近穹顶,他的心就凉了大半截。
这东西的外观他太熟悉了,这几天他一直都被这材料包围着,枪炮、能量弹、精神力……他现在能用的武器全都对这种材料束手无策。
曲南一闭了闭眼睛,无声地吁了一口气。与其两个人都不明不白地交待在这儿,还不如让祁问岳回去报信,直接带人把这儿一锅端了,说不定他还能得个英雄勋章。
眼下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他能看到的“实验品”已经有几百个之多,在他看不到的空间里、不为人知的时间里,遭受牵连的无辜者还不知道有多少!
想到这里,一股无名怒火从心底迸发出来。
曲南一迅速抬头,看到在穹顶之外,祁问岳被警备员死死压制在地,瘦弱的身体扭曲到了极点,全身都因呼吸不畅而憋得通红。
饶是如此西,他的脖子依然梗着,血红的眼球直冲向这边。
冷不丁与他对视上,曲南一满脑子都是不太吉利的联想。
只瞥一眼的功夫,曲南一的心里就有了盘算。以祁问岳那不及格的身体素质,就算能进机甲,恐怕也没法一个人逃出去。更何况,祁问岳现在被人压着动都动不了。
为今之计,他只能想办法将所有人的注意力引到自己身上,让祁问岳趁机溜走。
虽然祁问岳的身体素质差,但脑子总归是好的,怎样收益更大他比谁都清楚。
曲南一的脑子里噼里啪啦冒出无数个吸引注意力的方法,又一个个被否决。从刚才警备队的反应不难看出,无论竞技场闹出什么花样,只要穹顶还在,警备队的注意力就不会落在内场。
别说警备队了,连观众席的注意力都被祁问岳完全吸引住了。
正发愁时,曲南一感应到了极强的精神力,将他指引向了穹顶上的某处。
他想打破穹顶?曲南一心中疑惑,以祁问岳的智力肯定能猜到自己出不来就是因为这东西,难道是想利用攻击穹顶来转移视线?
精神力骤然消失,曲南一下意识看向祁问岳,却发现那高高昂起的脑袋低垂着,两把枪口对准了他的后脑。
服从指挥是刻在机甲单兵骨血中的反射,在曲南一抬头的同时,操纵面板上已经选定了最吸引人眼球的复古炸弹,机甲也飞行到了最佳攻击点。
曲南一眼神一凛,用仅剩的一点能源启动了发射装置。
“轰”地一声巨响,他的脑袋里响起恼人的嗡鸣,似乎有温热的液体顺着颈侧滑下,痒痒的,他却没有力气去擦。
爆炸的瞬间,电光紫的能源完全耗尽,曲南一分不清自己是昏迷还是瞎了,只知道眼前一片漆黑,巨大的冲击波将机甲推向地面。
被猛犸象嚼了应该不会影响英雄勋章吧?曲南一想。
穹顶之下的爆炸并没有波及到观众席,即便是离的最近的祁问岳,也只是听到了过滤后的爆破声而已,连头发丝都没有被吹动半根。
观众们就像在看一颗疯狂摇晃后的水晶球,惊艳地说不出话来。
几声嗤笑落入祁问岳的耳朵里,他奋力挣扎了几下,仍旧动弹不得。这时,有人拽了他的头发,指着穹顶之下灰黑色的烟雾肆意嘲笑。
啪——
在警备队的讥讽嘲弄当中,祁问岳竟然捕捉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碎裂声,像落入冰水的第一块晶体,凝结住了所有人。
喀拉、喀拉——警备队终于也察觉到了异样,所有人的目光都汇集在了穹顶上。
无人碰触的拱面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道细小的裂缝,伴随着清脆的断裂声疯狂逃窜,蛛丝一样的裂痕很快便爬满了整个穹顶。
越是坚固的材料,在崩坏时就会越彻底。
曲南一的炸弹在竞技场的半空编织了一张细密的网,机甲也好星兽也罢,那些狰狞的庞然巨物瞬间都成了网纱里缥缈的虚影。
涌动的烟雾像被网住的鱼儿一样窥探网外的世界,在场所有人心知肚明,哪怕只落一片轻飘飘的羽毛都足以摧毁这张网。
训练有素的警备队终于出现了裂隙,在一道道的慌乱的视线当中,灰黑色的机甲突然闯进视野。他们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哪个被挟制的男孩儿竟然不见了!
祁问岳将推进器开到最大,机甲外壳甫一碰到穹顶,碎片便扑簌簌地开始向下剥落,翻涌的硝烟像被飓风卷起的海浪一样,喷涌向观众区的每个角落。
祁问岳毫不犹豫地一个猛子扎进硝烟深处,过滤系统开到最强也掩盖不了浓浓的烟味,呛得他眼眶发酸,本就狭窄的视野更加模糊不清。
曲南一被冲击波狠狠拍在了竞技场地的角落,能源耗尽的电光紫堪堪能承受住大部分冲击,保护他不被拍成肉饼而已。
过滤系统无法启动,机甲舱早被硝烟占据。
曲南一用力拍拍脑袋减轻眩晕感,烟雾像有实体一样在他的整个呼吸系统堵得满满当当,他分辨不出自己是不是在呼吸,只是本能地、撕心裂肺地咳嗽。
外面……烟雾散得更快吧……
曲南一的脑袋像灌了铅一样昏昏沉沉,求生本能促使他去摸机甲舱门的按钮,刚一伸手,天旋地转的感觉再次袭来,整个人在机甲舱里乱撞,脑袋都快被晃成散黄鸡蛋,不住地干呕和咳嗽着。
他好像被什么东西扔了出去,下坠的失重感让他恢复了些精神。
浑厚的吼叫声被拉得老长,经过机甲的物理过滤后,曲南一也轻易听出了星兽的情绪——它亢奋异常,就像饥肠辘辘的野兽奔向肥美的猎物一样。
而声源位置,正正好好停在了他的下方。
曲南一这才反应过来,用力撞了两下脑袋,期望疼痛能够唤醒无力的脑袋和肌肉,仅存的意识不断驱动手脚去够舱门开关,身体却连最小的指关节都无法动弹。
眼皮愈加沉重,开合的频率越来越迟缓,狭窄的视野只剩一条缝隙,然后沉入无尽黑暗。
祁问岳的视觉被硝烟完全阻碍,只能靠着精神力波动定位,以最快的速度落到地面寻找。他感应到了两股实力悬殊的精神力,距离很近,其中一方虚弱至极,似乎受了很严重的伤。
直觉告诉他,那是曲南一。
吱——
祁问岳听到身后响起金属摩擦发出的刺耳声音,接着是重物落地带起地面的震颤,一团黑影从他头顶越过的同时,某个庞然大物嘶吼着从身边略过。
那头星兽!他立即操纵机甲向空中黑影飞过去,在电光紫碰到象牙的瞬间拽住了机甲手臂,吃力地向上飞去。
猛犸象反应迅猛,前腿用力向上一顶,象牙贯穿机甲膝盖,生生将左腿拽了下来。眼见着猎物越来越远,它狂躁地来回挪移,精神力不受控制地横冲直撞。
“曲南一!”祁问岳几乎感觉不到曲南一的精神力,机甲通讯开到最大不停地叫他,却一点回应都没有。
机甲舱的开关是独立于机甲系统的,故障也好、能量不足也罢,不论电光紫为什么熄火,曲南一都不可能被困在里面。
唯一的可能性是,他受伤了!
祁问岳心下一沉,无论如何他都要尽快把人带出去。
观众席里乱作一团,无论是嗜血的嘶吼还是迸发的精神力攻击,对于平民来说都是致命的打击。没了穹顶的保护,就只有警备队还有行动能力,半拉半拽地把人往室内引。
观众席内不断有子弹射击过来,祁问岳不管不顾,将四肢的防护板全都卸掉,上升速度提升到从未有过的数字。
警备员配备的武器对战斗机甲来说杀伤力并不高,况且他压根儿没想正面硬刚,机甲……坏了就坏了吧。
烟雾流动的速度在加快,从混乱的粒子运动中,他敏锐地捕捉到了规律——最高层的防护罩被打开了!
祁问岳顺着气流的方向不断上升,烟雾浓度骤减,两道黑洞洞的炮口从观众席上缘的墙面显露出来,能量弹从不同方向呼啸而出,径直冲向电光紫机甲舱的位置。
这么近的攻击距离,根本没有半点躲避的机会!
祁问岳屏住呼吸快速做出了反应,机甲手臂拉着电光紫向上使力的同时松开手掌,在能量弹爆炸的瞬间环抱住了电光紫的上半身。
弹药冲击下,两台机甲在空中翻滚几圈,祁问岳稳住机甲继续上升,却感觉到重量一轻。他低头一瞧,才发现电光紫的腰部关节被炸穿,整个下半身不翼而飞。
恍惚间,电光紫仿佛长出了血肉,幻化成了曲南一血肉模糊的样子……祁问岳用力闭了一下眼睛,充血的眼球被眼皮摩擦地生疼,像被粗粝的砂纸摩擦一样。
即便知道机甲传感断开,曲南一不会有痛感,他还是心疼地要命。就在他逃避似地闭上眼睛时,那股几乎快要消失的精神力波动,竟然快速增长起来!
电光紫机甲舱内,曲南一来来回回被摔打了好几圈,幸而有固定装置保护着,不至于摔成一摊肉泥。机甲舱恢复平衡的瞬间,他猛力地干呕几声,倏然张开了眼睛。
脑子像旋转的滚筒洗衣机一样装满了浆糊,曲南一本能地伸手去按舱门开关。舱门弹出一道缝隙,低浓度空气涌入机甲舱,竟然带着点甜甜的味道,曲南一混沌的脑袋稍微清明了一些。
在呼啸的气流中,曲南一一脚踹开了门,接着便听到了另一台机甲的通讯声。黑洞洞的炮口并不打算放过他,已然准备好了第二次射击。
他用力甩了甩脑袋,双手扒着舱门探出身去。
能量弹直冲过来,曲南一绷紧肌肉,毫不犹豫地向上跃起。
腾空的瞬间,能量弹再次爆炸。冲击巨力将曲南一推向祁问岳的机甲,眼看就要被拍成肉饼的时候,祁问岳按照他的轨迹后撤一段做缓冲,继而稳稳接住了他。
曲南一像个挂件一样紧紧扒着机甲关节,大声催促道:“快快快!”
探查型机甲的传感是最真实的,祁问岳就像切切实实把曲南一抱在怀里一样,从未有过的安心让他有些恍惚,直到曲南一伸手捶了两下机甲才回过神来。
摆脱累赘之后,地面上的攻击祁问岳都能轻松闪避,躲过几波能量弹后,他们终于来到了还未完全关闭的气口处。
狭窄的气口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小,只剩下机甲手臂的宽度。与此同时,竞技场内的所有武器都瞄准过来。
祁问岳心下了然,这根本就不是什么安保漏洞,而是专门为了提高命中率的陷阱而已!
他击破气口外层的防护时,不动声色地挡住了曲南一的视线,将他托起到气口边沿。
轰——
连续几声巨响过后,悬空的机甲被重重拍在防护罩上,破碎的零件哗啦啦地往下落去。
曲南一本能地向机甲舱的位置一捞,精准握住一只纤细的手腕,在气口完全闭合之前猛力将人拽了上去。
防护罩闭合的瞬间,震耳欲聋的爆破声戛然而止,隔绝了其下所有的暴戾和混乱。两名满身污浊的少年脱力地躺在一边,像要撑破胸腔一样用力喘气。
沉默地休息片刻后,曲南一率先起身,关心的话在看到祁问岳的瞬间凝固在了嘴边。
那张白皙漂亮的脸好像镀了一层结界,皮肤外缘沾满血污和尘土,皮肤以下却惨白得要命,充血的眼球一动不动,直愣愣地朝向天空。
曲南一着实被吓了一跳,忙不迭地探身过去,一边叫他的名字一边往他鼻下伸手。
祁问岳疑惑地看看那根手指,又莫名其妙地看向他,曲南一这才松了一口气,顺手帮他擦掉了嘴角的血渍。
“大恩不言谢,”曲南一咧嘴一笑,拍了拍自己左胸说,“往后咱俩就是过命的好兄弟!”
祁问岳眨了下眼睛,迟缓地扯出个笑模样,用气音回应:“嗯,兄弟。”
虽说暂时安全了,但一想到脚下是那样的地方,曲南一还是觉得诡异得很。他体力恢复得快,起身正要去拉祁问岳时,突然被剧烈的震动摔回了地上。
轰——轰——
地底深处接连两声巨响震得耳膜剧痛,脚下的地面多出好几条不明显的凹陷,泥土和碎石扑簌簌地往下掉。
“快走!”曲南一稳住核心重新站起来,一把将地上的人扛起来飞奔。
爆炸?还是地震了?
耳朵里充斥着令人不适的嗡鸣,祁问岳抬头一看,他们刚才待过的位置已然变成了深坑,干燥的泥土像流沙一样不断下落,巨坑蔓延到脚边,溅起的尘土很快便糊满了他的眼睛。
在巨坑边沿马上就要追上曲南一的脚后跟时,地面的运动戛然而止,仿佛被定格的视频画面一样沉寂。
曲南一停下脚步,刚要回头看时,后背突然被猛力一推,整个人不受控制的向前倒。
祁问岳恢复这么快?
曲南一还没来得及反应,更大更强悍的冲击席卷过来,直接将他们拍飞出去,落地时更是翻滚了好几圈才停下。
“呃——”曲南一隐约听到了一声闷哼,就在耳边,却像隔着几百层棉花传进耳膜一样怪异。他好像脑震荡了,分不清这声音是幻觉还是现实。
耳边不断传来沉闷聒噪的声音,像圆钝的冰雹砸在水面,听得曲南一务必烦躁。他挣扎着想起身,大脑却像跟身体断联了一样,完全失去了掌控权。
更烦躁了。
曲南一索性闭上眼睛感受身体一点点恢复能量,过了一会儿,那令人厌烦的响声终于停止,他的感官也终于恢复到了正常水平。
他张开眼睛,预备起身时才发现自己身上趴着个满身泥土的人。祁问岳的脑袋垂在他的颈窝一动不动,甚至感受不到呼吸和心跳。
“喂,快醒醒!”曲南一小心地撑着他,起身时抖落了厚厚的泥土和碎石,竟然在地上形成了个小土坡。
祁问岳浑身僵硬地靠在曲南一身上,表情难看得就像连续看了一千部恐怖片,呼吸急促、脸色苍白,似乎下一秒就要昏厥过去。
祁问岳的目光不受控制地锁定在爆炸发生的地方,近距离被冲击波打过的身体应该很疼,但他的大脑皮层上却只有电击一样诡异的感觉。
视野中变成了漫山遍野的灰白色粉末,被风轻轻吹起,附着在更高更远的地方。整个星球弥漫着死一样的寂静,他站在漫无边际的荒芜之中,像进入了一幅描摹死亡的图画。
为什么这么安静?明明冰凉的空气从脸侧流淌过去,却连哪怕一丝细微的声响都没有捕捉到。
不,是安静,还是……
他茫然地张开嘴巴,声带像被锈住零件一样僵硬。冷风夹杂着尘土扑进嘴巴,从舌尖一直苦到心底。
指尖轻抬,细腻的粉末从指尖滑落,落入无边无际的白灰色土地当中。
“霭霏星已经完成了它的使命。”空灵的声音从缥缈的天际传进他的耳朵。
不,不是声音!这句话以一种非常独特的方式进入了他的脑海,好像弃用了人类现有的所有交流方式,又好像把所有的交流方式全都杂糅在了一起。
宇宙强风呼啸而来,他才发觉大气层已经消失,白灰覆盖的地面开始失重、膨胀、变形,变换成强风的样子吹入宇宙深处……
“霭霏星完成了它的使命……”祁问岳喃喃道。
“什么?”曲南一侧耳过来,对方仍旧没有反应。
他顺着祁问岳僵硬地目光看向竞技场的方向,这次爆炸似乎并没有对竞技场造成任何影响,非但如此,竞技场穹顶的位置反而变得与地面其他位置一样,干燥结块的土壤就像千百年没有动过一样。
曲南一对那里充满了好奇,要不是祁问岳还需要他支撑着,他一定要取些样本回去让诸梵研究研究。
正乱七八糟地寻思着,怀中人突然动了一下,曲南一立刻闻到了浓重的血腥味。
祁问岳总算回过了神,只是脸色灰白,双唇微张似乎要说什么,猩红的液体便顺着嘴角淌了出来。他的动作很慢,视线下移到曲南一身上,像是在为弄脏他的衣服表示歉意,下巴上的液体却还在往下滴落着。
曲南一被吓了一跳,根本没注意到他的细小动作,从破破烂烂的衣服上扯了快布下来给他擦着下巴。
就在两名劫后余生的军校生不远处,一架巡查飞行器降落在地,训练有素的防护小队朝他们跑过来。
“那里有人!”两个人的外表看起来太过可怜,防护队连武器检查都没做就先给他们注射了愈合剂。
针头刺破皮肤的时候,祁问岳的眉头皱了一下,似乎很排斥防护队的触碰。不一会儿,他便像被打破了定身符咒一样,从曲南一怀里坐直了身子。
“你好点儿了吗?”曲南一问。
祁问岳警惕的目光从巡视周边挪到曲南一身上,疑惑、茫然、还带着点空洞的表情落在曲南一眼里,就像刚进入预备军校时被擂台赛吓坏了的孩子一样。
盯了他几秒后,祁问岳笑了一下,摇摇头示意自己还好。
事实上,他的脑海里依旧闪现着灰白色的世界和诡异的咒语,每一次眨眼都像重新进入那个荒芜的世界一次,甚至是视野中的场景,也会突然掩盖灰白色的滤镜,又突然消失。
到底是记忆还是梦,又或是预言未知的能力?
那个场景实在是真实到可怕,他惊恐的发现自己根本没有任何分辨现实的凭证。也许连所谓的重生都不存在,上一世只是虚幻的妄想,或者这一世是执念的衍生而已。
他低垂着头,双臂无力的垂在身体两侧,破烂不堪的作训服与皮肤粘连在一起,任何细微的动作都拉扯着伤口,他却感觉不到一丝疼痛。
突然,一只温暖的手掌与他掌心相贴,粗糙的茧子摩擦过虎口,他意外的感觉到了真实。
“别怕,有我呢!”曲南一对他眨了一下左眼。
防护队员打开两个移动舱,祁问岳却一直抓着曲南一的袖子不松手,也不让人碰他。无奈之下,便由曲南一扶着祁问岳,医护员扶着曲南一,慢慢挪到了飞行器前。
伤员如此特殊,以至于根本没人注意到在飞行器舱门关闭的同时,一抹黑色的影子迅速蹿到土坡之后,光脑上的红色圆点随着飞行器的加速不断移动。
到达医院之后,医生分别给他们两个简单做了全身检查。
看着医生的眉头越皱越深,一旁的祁问岳先坐不住了,问道:“有什么问题吗?”
“别乱动!”医生先厉声让他坐好,而后才轻飘飘地说:“大多数都是皮外伤,没做好清理,别的倒没什么。”
他的目光闪了闪,接着说:“年轻人身体素质真不错!”
“幸好。”祁问岳这才放下心来,刚才他自己的检查报告中注明了中度脑震荡和内脏挫伤,生怕曲南一也是如此。
不久以后军校联赛就要开始,要是现在受那么重的伤,未来的风险只会无限增加。
“你身上的碎石头比他多十倍,幸好什么?”医生设定好机械臂的程序,也开始给曲南一清理伤口。
曲南一这才后知后觉,原来祁问岳先发现了爆炸的苗头,为了保护自己,他承受了最强烈的冲击和碎石。
他猛地回头想说什么,却接收到祁问岳警惕的眼神,硬将嘴边煽情的话吞回了肚子里。
碎石落在金属盘面的声音比普通石头更清脆得多,祁问岳看着快要铺满盘面的血液,漫不经心地问道:“这什么石头?”
医生似乎就只是医生而已,盯着镊子尖端的东西看了会儿说:“似乎是什么精密的材料。”
曲南一附和:“我也觉得这种材料很特殊,重是重了点儿,说不定能用在机甲护板上。”
趁人不注意时,祁问岳给曲南一递了个眼神,他才注意到四周毫不避讳的微型摄像,便直接噤了声。
机械臂的效率很高,清理完伤口之后,两人直接被推进了医疗舱中。
从医疗舱出来时,曲南一恰好看到两个护卫队员在跟医生说话:“怎么只检查了这些?”
曲南一心里“咯噔”一下,碰了碰颈侧已经愈合的针眼,立马坐起身说:“不用了!我们就只是倒霉碰到爆炸而已!”
天知道他被扎了什么鬼药,万一被当成实验品关起来怎么办!
正巧祁问岳也从医疗舱中出来,护卫队员便没再提检查的事情,转而跟医生小声说了几句。
“暂时还不能送二位回去,我看你们身体恢复的不错,跟我去管理局配合一下工作吧。”显然,他是带着任务来的。
去往管理局的路上,面无血色的祁问岳一直眯着眼靠在曲南一肩上,低声嘱咐道:“管理局的调查权限并不比军区高,任何事情都等老师回来再说。”
饶是曲南一神经再粗,也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护卫队和竞技场之间肯定有猫腻。难怪来得那么及时,想必无论审查结果如何,护卫队肯定会想尽办法扣留住他们。
不出所料,一进管理局他们两个就被分别带到了不同的审讯室。
祁问岳那边都是比较常规的问题,无非就是为什么到那儿去,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之类的。审讯他的是两个年轻的护卫队员,提问和记录的态度相当敷衍。
在从医院过来的路上他已经编好一套说辞,搪塞这些问题绰绰有余。不过,他这边的问询越敷衍,就更能说明对方的目标是曲南一。
“……这位队长,我已经说过很多遍了,”曲南一无奈的坐在审讯桌后面,右手托着腮帮子昏昏欲睡,“我当时是去参加机甲博物馆的活动,走到了一条小巷子里莫名其妙就被打晕了。再醒过来的时候,我就发现自己被关起来了,后来又莫名其妙被带到了竞技场上……”
这些话曲南一已经重复了无数次,对方仍然孜孜不倦地重复着相同的问句。一开始他还不明白为什么,重复地多了才想明白,合着是心里有一套标准答案,非得要从他嘴里逼出来不可。
呵,拙劣!
护卫队长仍然重复问道:“去竞技场之前你在做什么?”
“被关在笼子里啊,就是我刚才说的那种笼子。”曲南一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回答。
护卫队长脸色铁青,继续问:“有没有见过什么人或者看见什么奇怪的东西?”
“没有,”曲南一拉长着声音,支起上半身凑近对方的眼睛,“要不这样吧,你想听什么,给我稿子我念给你听?”
护卫队长不自觉地看向审讯室一角,勃然大怒道:“你什么态度!我劝你最好从实招来!”
曲南一跟着回头看了一眼,那里放着一台监控摄影机,便又凑近了一些小声说:“不然你从桌子下面给我……”
护卫队长一拍桌子,大声呵斥:“坐好!老实点儿!”
他从光脑中投影出一张图片,继续重复问题:“这个人,现在在哪里?”
游金这张照片曲南一已经看了无数遍,最开始时心里还有些波澜,看多了连厌恶都没了。
曲南一打了个哈欠坐回位置上,眼睛直勾勾看着对方,好像在说:明知故问。
这样的表情放在对方眼里就是赤裸裸的挑衅,护卫队长眼睛里的血丝都变成了熊熊怒火,恨不能从眼眶里跳到曲南一脸上。
他一巴掌拍在桌面上,大理石的台面立刻出现了好几条裂纹,旁边的护卫队员浑身一震,白着脸惊恐地看向队长。
护卫队长本想发作,通讯器却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没等他看完消息,审讯室的大门直接被大力推开。
“谁啊!”他暴躁地起身,却在看到对方时悻悻地闭了嘴,不情不愿地敬了个军礼,“少校。”
开门的瞬间,门外的嘈杂声一股脑地全都涌入到了审讯室里。
“应老师!”曲南一惊喜地起身,他现在又累又困又饿还被人拉着不停审问,看到应皓文的开心程度不亚于看到食物和床。
应皓文一身笔挺的军装,比平时穿作训服的样子更令人有压迫感。护卫队长想跟他出去单聊,反而被推到一边,面无表情地问道:“请问我的学生犯了什么条例,需要格林队长连续审问六个小时?”
“今天在郊区发生了一起地下爆炸事件,只有这两位同学在场,管理局有必要询问清楚来龙去脉,”护卫队长格林义正词严地回答,“少校,护卫队和管理局必须要向霭霏星所有人负责!”
“哦?你的意思是,他们两个导致了这场爆炸?”应皓文居高临下地看着格林问。
“怎么可能!”曲南一抢先否认,立刻被应皓文的眼神制止。
格林的底气不足,想了一下才回答:“即使不是始作俑者,他也是我们追查犯人的重要证人,配合管理局维护安定是民众的义务。”
“我想我们更应该先讨论为什么污染区的地下会存在未知的建筑,为什么有人能在人员密集区悄无声息掳走一个S级的军校生!”应皓文回击道。
格林被他的气势压倒,噎得半天说不出话来。不论事先知不知道竞技场的存在,护卫队都逃脱不了干系。说多错多,与其嘴硬反驳留下话柄,不如从长计议。
于是,格林黑着脸将三尊大佛送出了门。
“事件查清楚之前你们两个不能离开霭霏星,最好就老老实实呆在第一军校里,以便随时配合调查。”格林不忿地说。
祁问岳意有所指地回道:“爆炸现场的亲历者应该至少有五千名以上,他们也是重要的证人,按照平等条例,您必须让他们受到同等重视。”
有理有据,无从反驳。
应皓文给格林留足了吃瘪的时间,在上飞行器之前说:“今天的事件我会尽快上报军区,请格林队长也做好协查准备。”
军区的管理权限自然在管理局之上,应皓文特意在“协查”两个字上加了重音,格林听到之后果然脸色大变。
飞行器驶出管理局范围以后,应皓文严肃地坐到两个军校生面前问:“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那边封闭会议刚开始没多久,军区总线的紧急通讯转接过来说曲南一丢了。他赶紧联系诸济,又被告知祁问岳也丢了,急得直接从会议现场赶了回来,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
结果人还没下星舰呢,先接到了医院的伤情鉴定报告,差点没把他这个在校监护人的心脏病给吓出来。
“要真有个好歹,我怎么跟你们父母和军区交代啊。”应皓文突然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
两个当事人对视一眼,祁问岳对竞技场的情况也是一知半解,还是由曲南一先开口。他简要地把自己这两天的遭遇讲了一遍,这回不用藏着掖着,把可疑的地方全都说了出来。
促进药剂、肢体培育、意识世界、人体实验……这些内容不仅惊得应皓文说不出话来,也大大超出了祁问岳的设想。
“对了!”另外两个人还在消化信息的时候,曲南一从紧挨着腹部皮肤的内兜拿出两个变形的注射器管,“这就是我说的促进药剂,两种不一样的。”
难怪在医院里一直蜷缩着腹部,怎么都不让人碰。祁问岳看着曲南一伤痕累累的腹部想,那儿的伤口不算很密集,但因为碎石还没有取出来,自行愈合的皮肤表面鼓起一个个难看的肉疙瘩。
“放心,交给我吧,”应皓文小心翼翼地将那两支药剂放进恒温箱,看祁问岳若有所思的样子转而问他,“小祁,想到什么要补充的吗?”
祁问岳收回目光,摇摇头说:“那些医生恐怕跟护卫队是一伙的,保险起见,我想请校医重新检查一下他的伤口。”
“嗯,我已经安排好了,你们两个都需要做一个全面的检查。现在先休息会儿,预计两小时后到。”应皓文把飞行器上的营养液都搜罗出来放在他们旁边,顺手把顶灯调暗了一些。
紧绷了两天的神经突然松弛下来,疲惫感铺天盖地地喷涌而出。曲南一只喝了两支营养液垫肚子,很快就靠在舱壁上睡着了,手里还攥着喝干了的空管。
深夜时分窗外一片漆黑,应皓文独自在驾驶舱忙碌着,贴心地为座舱拉起了遮光墙。座舱笼罩在昏黄的灯光里,安静又温暖。
曲南一和祁问岳都仰头靠着舱壁,似乎已经睡熟了。除了曲南一时不时漏出几声嘤咛之外,什么声音都没有。
他手上还握着一支喝空了的营养液管,粘稠的液体经过很久的努力慢慢汇聚到管口,被重力拉扯着滴落在地板上。
啪嗒——
祁问岳突然猛抽了一口气,半睁着的眼皮稍微掀开一些看向地面,像是蒸发的灵魂重新回归躯体一样。虽然目光里尽是茫然,但那双桃花眼里却一点睡意都没有。
见曲南一好端端地睡着,驾驶舱也没动静,他才长舒了一口气。
霭霏星已经完成了他的使命……这句话一直在他脑袋里循环往复,五感融合交织,以一种诡异的方式将这句话镌刻在他躯体和意识的每一处。
随之而来的白灰色幻影几乎遍布飞行器各处,糜烂气味还萦绕在鼻尖。好熟悉的一股味道,熟悉到瞬间勾起了巨大的悲恸与绝望,将他的整个世界包裹得密不透风。
祁问岳被压得喘不过气来,心脏不由自主地抽搐,泪腺像被一万枚刀片反复切割、却挤不出半滴眼泪。
为什么……
“滚开!别、过来……”曲南一含混不清地呢喃着,猛挥了一下胳膊,拳头重重打在祁问岳的前胸上。
突如其来的一拳被祁问岳下意识抓住,皮肉碰撞发出沉闷的声响,将他带回到这艘航行中的飞行器。
不对劲,祁问岳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面色不善地扭头去看曲南一。
以他的身手,即使在睡梦中出手的力道和技巧也不应该这么轻易被破解,除非……
曲南一的眼皮闭得死紧,眼球不断抖动着,每一条肌肉都好像要崩断一样使着劲。
像是在用笨拙的演技随时都能给人致命一击。
昏黄的灯光给他挂了一层柔和的光晕,但也模糊不了整个人散发出的焦虑和恐惧。
明明刚才表现的那么轻松。祁问岳无声地叹了口气,顺势将那只硬邦邦的拳头握在手里,再小心翼翼将他的脑袋扶到自己肩膀上。
这样的姿势或许更能给他一些安全感。祁问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