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垃圾回收指北》十三瓶墨水

12、那只可怜的金丝雀

　　时间进入初秋，沈丛桥身为江城大学计算机学院的讲师也开始了他的工作。

　　学院给他安排的课程不算多，他也不经常出现在学校里，很多学生们并不知道自己专业来了一位新老师，这位新老师也不知道在他所待的学院，还有一位“老熟人”。

　　因此当他在教室里见到林清竹的时候，着实意外了一下。

　　沈丛桥本身并不代大二的课程，只是一位外出带学生出去比赛的教授临时叫他帮忙带一节，他看了看时间，觉得不会妨碍他去找乔烟景就同意了，只是刚一进门，就看见了这位早早坐在教室前三排的学生。

　　很显然，林清竹对这位沈先生印象也十分深刻，沈丛桥刚一进门就“欻”一下从座位上立了起来，磕磕巴巴了半天也没说出话，直到看见沈丛桥手里拿着的教材才骤然反应过来，惊叹道：“你你你，不，您是老师？”

　　沈丛桥皱了皱眉，对林清竹这副死样子看不惯，倒出门看了一眼教室编号，发现确实没走错又走进来，没有理会他的惊讶，自顾走到讲台开始备课。

　　可沈丛桥本人不在乎，不代表坐在底下的林清竹也不在乎，他偷偷打量着讲台上的这位代课老师，实在是无法把这人跟上回差点把于岩杀掉的人联系起来，除了那双一看见他就泛着凶光的眼睛，他周遭的气质实在是太平和了。

　　距离上课的时间还早，教室里只零零散散地分布着几个学生，林清竹刚才的反应被人看在眼里，便细细碎碎的起了些声音，大多是在指点猜测两人之间的关系，以及沈丛桥的身份。

　　沈丛桥听力不错，见着讨论逐渐往不可控的方向走，皱眉看向那几个八卦的学生，冷声说道：“不要随意猜测一些侮辱人的事，脏了别人的耳朵。”

　　声音戛然而止，其中一个学生大概是想悄悄抬头看一眼沈丛桥的脸色，却没想正好对上他的眼睛，冷冽的，像刀子一样割得他脸皮发疼，讪讪地低下头，心里想：“这老师看起来不好惹得很。”

　　但课前的不愉快并不影响沈丛桥在课上的专业程度，他上课的方式要相对轻松一些，靠近“寓教于乐”的模式，很会调动学生上课的活跃性，他会叫学生回答问题，但完美略过了坐在前排一直想站起来的林清竹，就连那几个被他批评的学生都以平和的态度对待，只除了林清竹。

　　林清竹身边的舍友回答完问题坐下，悄悄戳了戳林清竹的胳膊，小声问道：“哎，竹子，这位沈老师是不是跟你有什么过节啊？怎么一直不叫你？”

　　“没，没有吧……”林清竹干巴巴笑了两声，说了一句他觉得自己也不太相信的话。

　　下课之后，林清竹坐在位置上迟迟没有离开，他看着沈丛桥身边围了一堆同学问问题，也不上前，就那么坐着，等到沈丛桥周边的人散开了，他才起身要追上去。

　　“沈老师！”

　　沈丛桥听到身后惹人烦躁的声音，停下步子转身看向林清竹，问：“你有什么事儿？”

　　“沈老师，我只是想问您，乔先生最近怎么样？”林清竹站定，盯着沈丛桥问道，在说到“乔先生”三个字时耳尖竟然发红，带着扭捏的，令沈丛桥作呕的神态。

　　沈丛桥觉得这人问的问题实在是有毛病，冷笑了一声，“小乔怎么样跟你有关系吗？你算什么东西，别跟我说话，脏死了。”

　　果然，果然课前沈丛桥那句“脏”就是在内涵他，林清竹陡然发觉自己的过往并没有被完全地埋葬，还是有人知道他那些肮脏的事情，林清竹的脸色越发苍白，呆愣愣地站在原地，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沈丛桥看着觉得更碍眼，冷哼一声就要离开，却没想到下一秒又被林清竹拦在身前。

　　“你到底想干什么？”沈丛桥出离地烦躁，他今天跟乔烟景约好了要去吃晚饭，着急着想去接人，结果却被这么个垃圾拦在这儿动不了，如果不是出于老师的身份，以及两个人还在学校，林清竹那只胳膊应该已经被他拧断了。

　　林清竹拦着沈丛桥，他死死盯着面前实在高大的男人，神情带着执拗，他问：“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沈丛桥嗤笑一声，上下打量了这人一轮，“不是，你不会觉得垃圾从垃圾场逃出来身上就没有垃圾的味道了吧？林清竹，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呐。”

　　手机铃声响起，沈丛桥一边推开林清竹一边接起电话：“喂？乔乔呀？我已经下课了……”

　　声音随着沈丛桥的脚步越来越远，只有林清竹一个人还待在原地，他机械性地抬起手臂，嗅闻着自己身上的味道——好像确实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腥味，时刻提醒着他曾经是个什么货色。

　　另一边。

　　乔烟景下班之前临时接到了边菘蓝女士的电话，说今天是什么家庭聚餐日，叫乔烟景务必晚上回来吃饭，乔烟景当时在忙，便随口说自己约好了和沈丛桥一起——

　　于是他现在就站在了江城大学的校园，顺路跟沈丛桥一起回去聚餐。

　　所谓的“家庭聚餐日”当然是临时起意，大概是有什么事情不方便告诉乔烟景才随口编了这么一个蹩脚的理由。

　　但，妈妈的话怎么可以不听呢？

　　乔烟景走在江大的路上，一边走一边无奈地想。

　　江大的绿化不错，大概是靠山的缘故，呼吸之间都是一股清新的味道，他走的这条路靠湖，对面大概是每个大学校园都有的所谓的情人坡，学生们大都聚在那边做什么活动，相比较起来他这儿来往的人就要少很多了。

　　沈丛桥就是在过桥时看到的乔烟景，透过密密匝匝的树叶，他站在桥拱上看向尽头站着的人影，视线穿过来往的人群，阳光，枝丫，以及算不上遥远的距离，带着夏日余韵的秋风拂过，吹动乔烟景散开的头发，贴身的衣摆，光线照映着他白皙的脸，还有脸上细细的透明似的绒毛，就像童话故事里彩虹尽头总有你梦想中的事物在等着自己，沈丛桥恍然也有这样的错觉，似乎只要穿过这座桥，他就也可以拥抱自己的梦想。

　　很难说这是不是一个富有浪漫主义的场景，因为在下一秒，这场文艺电影的镜头就迎来了另一位角色——林清竹。

　　“乔先生，您怎么过来了？”校园里的林清竹在乔烟景面前突然带了点学生气，他是跑过来的，脸发红，眼睛倒是亮，他冲乔烟景咧嘴笑，“您是来找我的吗？”

　　乔烟景在这儿见到林清竹有些惊讶，事实上他早已忘记了关于林清竹的许多事情，沈丛桥送给他的香薰很有用，那些噩梦已经很久没有侵扰过他的睡眠，因此如今面对林清竹时，反而没有之前那么厌恶的情绪，他只是冷淡地摇了摇头，“事实上，我今天才知道你在这儿上学。”

　　动作间脖子上的纱布露出一角，林清竹还没来得及失落就被乔烟景的伤吸引了目光，焦急地询问：“乔先生，您是受伤了吗？”

　　林清竹上前一步，但下一秒就被人揪着领子拽远了，踉跄几下才站稳，定睛一看，果然是沈丛桥。

　　沈丛桥再次拦在两人的中间，他冷冷地瞪了林清竹一眼，不再去管他，转向乔烟景：“走吧，抱歉，今天临时有堂课，学生那边有些问题要问。”

　　乔烟景没再去看林清竹，也没有问些什么，随口说道：“没事，我顺路。”

　　林清竹梗着脖子想追上去，可刚一抬脚，沈丛桥就像是感知到什么似的突然转过头来，吓得林清竹瞬间住了脚，眼睁睁看着乔烟景走远。

　　“哎，你在看什么呢这么含情脉脉的？”一个声音突然在林清竹耳边响起，林清竹吓了一跳，转头看过去，是自己的室友小熊。

　　“没，没什么。”林清竹擦了擦眼角渗出来的一点眼泪，慌慌张张地低下了头。

　　小熊笑了两声，一把拍在林清竹的肩膀，“你不说我也知道，你在看沈老师身边那个人对吧？”

　　“你怎么知道？！”

　　“我刚才就看见你们了，你在他面前脸红得跟西红柿一样，”小熊一脸得意洋洋，“你还说沈老师跟你没仇，闹了半天你们俩是情敌啊？”

　　林清竹沉默了许久，才怅然地看向前方，说：“可是，我配不上他。”

　　“只要喜欢，有什么配不配的？”小熊倒是不以为然，“喜欢就去追呗，说不定那人就喜欢你这一款呢，你不试试怎么知道？再说了我看你条件不错，有希望有希望。”

　　“真的吗？”

　　“当然了！”小熊煞有介事地点点头，转而又八卦起来，“不过我刚才没看见他的脸，长什么样啊？帅不帅？”

　　林清竹笑了笑，语气缓慢而又坚定：

　　“他是我见过的，世界上最美的人。”

　　林清竹这边发生了什么乔烟景并不知道，他现在正安心坐在汽车的副驾，手里捧着一块沈丛桥买给他的草莓慕斯小口小口地往嘴里送，十分自在地享受沈丛桥对自己的照顾。

　　上次的事情并没有给两个人的关系带来任何的阻碍，如果非要说有什么变化，大概就是乔烟景对沈丛桥的称呼又换回了“哥哥”，而且声音总是轻轻软软的，十分刻意，但也十分可爱。

　　起码沈丛桥觉得特别受用，夜里做梦都是乔烟景坐在他怀里甜滋滋地叫他“哥哥”的不可说场景。

　　当然，现实总是残酷的，此时的乔烟景正一边抿着慕斯一边看手机，连一个眼色都没有往沈丛桥这边看，长发遮了他大半张脸，沈丛桥自己也根本看不清乔烟景。

　　但安静的氛围并没有维持很久，乔烟景好像是想起了什么，以至于他忽然嗤笑了一声，出声问道：

　　“高松礼今天过来找我，说他前几天撞了鬼。”乔烟景转头看向沈丛桥，似笑非笑，“是你的手笔吗？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