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荇公子》蓝碎

7、如是

　　晚饭时分，忽然宫里送出来一道懿旨，命顾青荇护送皇帝回宫。
　　小皇帝今日吃到了很多往日里没品尝过的点心，把小肚皮撑得圆滚滚的，心满意足，早就把琼花的事情丢在脑后了。又听到太后下旨让顾青荇陪他回宫，一想到要和太傅在只有他们两个的马车厢里待上一段时间，顿时飘飘欲仙起来。
　　偏偏某人一句话将他瞬间砸到了地面上：“义父大人，让孩儿陪您一同进宫吧！”
　　小皇帝怒目而视，却见某人递来一道挑衅的目光。新仇加上旧恨，小皇帝的龙爪又适时隐隐作痛起来。可怜他素来好禀性儿，连脾气都不知道怎么发，只是噙着眼泪地捧着自己的爪子，气鼓鼓地瞪着身旁的罪魁祸首。
　　顾青荇道：“你日夜兼程赶到家中，想必是累了，不如去歇息吧！”
　　璇玑见小皇帝言行举止娇憨可爱，想逗他来玩儿，不曾想被他眼泪汪汪地一望，顿时有些不自在起来。于是顺水推舟道：“义父说得极是，那璇玑就先行告退了。”
　　语毕，小皇帝脸上顿时如开了花似的，笑得极为灿烂。璇玑瞥他一眼，向顾青荇行礼后退下了。

　　等宫中车驾备齐，顾青荇携皇帝上了车，马车平稳地走动起来。车厢里燃了荼蘼香，烟雾缭绕，沁人心脾。更兼车厢内的温度比外面温暖些，没过多久，小皇帝就有些犯困了。他还想和心爱的太傅多说几句话，无奈眼皮越来越重，到最后几乎要粘在一起。索性往顾青荇怀里一拱，迷迷糊糊唤了声：“太傅……”又拱了拱，找个舒服的位置窝着，随着马车轻微的晃动，睡着了。
　　望着怀里幼童红扑扑的睡脸，顾青荇微微一笑，低声叹道：“你这孩子呵……”

　　马车长驱直入，直接进了宫门。
　　早有太后的贴身女官慎儿在琼华殿门口等着，顾青荇将陷入香甜睡梦的小皇帝交给前来接驾的人，慎儿命他们先行一步，又对顾青荇道：“顾相，可否借一步说话。”
　　两个人一路行至御花园一处僻静，此处树影重重，鲜有人迹，慎儿方才止了步，回头对顾青荇行礼道：“并非奴婢斗胆，只是太后有重要事情嘱托奴婢转述于顾相，若有唐突之处，求顾相莫怪。”

　　顾青荇笑道：“谁不知道慎儿姑娘是太后跟前的老人了，但说无妨。”
　　慎儿抿着唇浅笑：“慎儿多谢顾相体恤。”
　　说完，又福了一福，方才恭顺地道：“太后说，红玉夫人着实可怜可爱，可敬可佩，是女儿中的翘楚，红妆里的巾帼。望顾相莫要亏待了她，早日将她入土为安。一来可慰死者，二来也不枉这一世太后待她这般亲厚。”
　　顾青荇神色微动，默默不语。
　　慎儿又道：“这是太后的原话。太后还说，红玉夫人一生待顾相深情，因此她不愿意以恩威强压于顾相。只盼顾相凡事以死者为重，好自为之。”
　　一阵风从树间罅隙呼啸而过，勾动满园树木发出簌簌的响声。顾青荇立在满园的翠色之中，也似融进去了一般。
　　慎儿说完太后的口谕便立即闭嘴，再不敢多说一句话。顾相脸上虽然挂着淡淡的笑意，神色却早已冷了下来，周身散发出的凛冽寒气，几乎令她下意识要夺路而逃。
　　顾青荇不发一语，她也就屏息凝神地站着。过了不知多久，才听见顾青荇轻声道：“请姐姐回禀太后，说青荇知道了。”
　　慎儿勉强支持住行了宫礼，便快步离开了御花园。等出了林影花荫，午后的太阳一晒，方才堪堪回过神来，而内衫早已尽数湿透。她立住定了定了神，方才往宁和宫去复命了。

　　顾青荇在原地出了半天的神，也打算离开了。不想旁边树丛里突然传来一声质问：“许如是，你这是什么意思？！”
　　顾青荇皱着眉头看过去，树丛那边的空地上不知何时来了一群玄衣少年，一色的黑色暗纹云锦，并金线滚边。顾青荇身着一袭深红色官服，掩在重重树影中，他们竟没有看见，只顾大声争论。此时要走却也不妥，难保不被人看见，因此顾青荇只按兵不动，且等他们散了再说。
　　这群少年分做两拨，其中一拨为首的居然是季瑞。只见季家小公子一脚踏着一块山石，一眼斜睨对面的人群道：“许如是，你好得很，好得很呐！难得师傅不在，我们师兄弟几个出去逛逛又怎么了？难为你居然还告到师傅面前去。你好得很呢！”
　　另一拨中立刻有人反驳道；“你们擅自违反门规外出，本来就不对，这与大师兄有什么关系？”
　　顾青荇见过许如是几次，印象中是个苍白羸弱的少年。如今被人群包在里面，也看不太清楚，只听一人轻声细语道：“诸位师弟且不要争论了，让师傅看见了，又要责罚的。”
　　季瑞闻言挑眉，似笑非笑道：“许如是，你怎么不改名叫‘许多事’，成天介地在师傅面前撒娇耍泼、搬弄是非，你累也不累？”
　　一语激起千层浪，对面的一群少年立刻愤慨起来，纷纷叫嚷道：“季小幺，你自己做得不对，还耐不住别人说！不许你污蔑大师兄，还不快快跪下磕头！”
　　季瑞还未开口说话，身后却有人冷笑道：“三师兄哪里不对了？上上回十六师弟夜间发热，来不及宣太医，我们几个连夜把他送出宫寻医问诊，这才转危为安。你们也告到师傅那里去了，真是忒不要脸。”
　　那被围在中间的少年依旧轻声细语地道：“三师弟，这样的事情，需得天亮了禀过师傅方可，你们私自外出，终不成体统。”
　　季小公子闻言几乎要蹦起来：“放你娘的屁，天亮了小十六还不烧死了。体统重要还是人命重要？”

　　两方话不投机半句多，更兼积怨已久，大家各不相让，怒目而视，甚至有人手中光芒一闪，不知道拿了什么东西出来。只待一句不合，好动起手来。
　　冷不妨，林中忽然狂风大作，满园的树林子花草哗啦啦地乱响，众人也都忙抬起手来遮脸。时值初夏，御花园中琼华树开了满树的繁花。被狂风一吹，掠起了漫天的花雨。绿玉色花瓣在半空中打着转儿，盘旋不下，间或夹杂着其他颜色的花瓣，此等美景实在难得一见。
　　顾青荇见到此等情景，却有些痴怔了，立住一动不动，任花瓣落了满身满脸。
　　忽听一道宛如清泉般的男声插了进来：
　　“你们在做什么？”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顾青荇只觉得这道低沉微哑，透着一股温润水汽的声音有几分耳熟。却见铺满了花瓣的林荫小道上，慢慢走出来一道同样身着黑色的暗纹云锦的修长身影。
　　满头的青丝只用一支木簪子随意盘在脑后，些许零碎头发落在脸颊边，随着微风轻轻拂动。在顾三公子眼里，纵然这里所有人都穿着黑色的暗纹云锦，却谁都抵不上那人宛如佛前青莲般的优雅清贵。
　　那柔弱少年轻声唤道：“碧渊，你怎么出来了？身子可好些没有？”
　　季小公子怔怔地将踏在石头上的脚收回，规规矩矩地站好了，只是望着他。
　　阮碧渊闻言微微一笑：“并没有什么大碍。多年的旧疾，哪里值得你们这般挂念。倒是你眼睛不大好，凡事要注意些。”
　　许如是叹道：“这些年，早就习惯了，并没有什么可注意的地方。”
　　阮碧渊笑着点点头，又招手叫季瑞过来，季小公子呆呆地一径过去了，只听那人道：“小三儿……方才师傅叫你，你且去吧！”
　　季瑞红着脸皮应了，又一径呆呆地去了，也不问是什么事情。许如是向着阮碧渊的方向轻声道：“今日天气很好，碧渊可愿陪我这废人去御花园东角上的芙蓉池走一遭，散散心儿？”
　　阮碧渊闻言笑道：“岂敢不从？”于是，师弟们将许如是搀扶到他身边，阮碧渊动作轻柔地接了过来。许如是在他怀里抬起头来，对着他璀璨一笑。两个人转过身，慢慢向芙蓉池方向去了。正主儿既然已经去了，余下的这些少年也就各自散了。
　　等到众人散尽，顾青荇方才从林中走出，定定地望着阮碧渊和许如是离去的方向。身边花丛中惊起一只蓝色的凤蝶，双翅绚斓非常，仔细看时竟有巴掌大小。这个时节蝴蝶并不多见，这样大更是稀少。顾青荇也深为纳罕，只是他心中有事，并没有闲情逸致欣赏，只是出了御花园，顺着来路回到琼华殿前，遣车回府了。

　　刚回到府里，顾忠便迎上来道：“少爷，暗卫刚刚查出来一名细作，该如何处置？”
　　顾青荇一面将外衣脱了交给红鸾，一面对他道：“同常日里一样，挑断了四肢筋脉再问话。”走了几步，又问道：“顾叔，为何这等小事也拿来问我？”
　　顾忠恭敬地回道：“此人身上带有威武将军府的信物。因少爷交代过如今将军府的事情不比往日，所以特地来禀。”
　　顾青荇略略一想，确有此事，这才点头：“暂且按兵不动，看此人要做什么，如果稍有异动，直接杀了埋在后院便是，不必再禀。”
　　顾忠应了声，又道：“少爷，明日夫人下葬一事已经安排妥当。。”
　　顾青荇脚步略一顿，淡淡“嗯”了一声，什么也没说。顾忠也就退下自去安排了。

作者有话说

　　写文是一件很需要毅力的事情，不过有亲的陪伴，感觉就好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