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荇公子》蓝碎

6、璇玑

　　哪知顾青荇理也不理，先命顾忠将门关上，随后走到他面前双膝跪地，恭敬行礼道：“微臣顾青荇，见过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小皇帝脸皱得像朵菊花，软声道：“太……师傅不必多礼，我是来看看你的。并没有其他的意思，不必……”
　　话还没说完，顾青荇打断道：“皇上屈尊驾临，微臣寒舍蓬荜生辉。如今正是多事之秋，周遭各国皆虎视眈眈。皇上不带侍卫孤身前来，如有万一，微臣唯有万死方能赎其罪。请皇上降旨，将顾青荇太傅、丞相之位削去，贬为庶人，发配边疆，永世不得录用。”
　　小皇帝如遭雷劈，一下子懵了。转过脸问身边的公公道：“德公公，太傅刚刚对我说什么，你听见没有？”
　　德公公回道：“顾相请皇上降旨，贬为庶人，永不录用。”
　　小皇帝怔了半天，这才“哇”一声哭了出来。
　　小皇帝在宫里天天想夜夜想，今天好不容易见到，正满心欢喜的，闻言如当头棒喝，不过十来岁上下的孩子，一下子又气又急，委屈地不得了。这一哭便没个停了。
　　德公公心知肚明顾青荇借此弹压他这个势头，所以悄悄退了下去，把房间留给他们两个说话。跟着他一同出来的年轻些的公公见四下无人，咂嘴道：“顾相也太大胆了，居然敢把咱们皇上弄哭了。”
　　德公公闻言，忙狠狠“呸”他道：“不知道好歹的东西，快闭上你的鸟嘴，里面这两位是你能议论的么？不要说今儿个是皇上私自出宫不对，就算是天大的事情，只要是那位做的，又有哪个敢管？”
　　正说着话，忽然见一个素色衣裙的丽人身姿婀娜地向这边走过来，黑发如墨，肌肤雪白，一双水汪汪的杏仁眼顾盼生辉。小公公看直了眼睛，一旁的德公公忙堆笑迎上前道：“音音姑娘好，多日不见，愈发出落得漂亮了。”
　　音音只笑不答，早有下人将两位公公请下去歇息。音音这才走到前厅门前。只听见里面先只闻小孩子抽泣的声音，过了一会，声音慢慢小了下去，小皇帝抽着鼻子唤道：“太傅！”
　　“微臣在。”
　　小皇帝问：“你又生我的气啦？”
　　顾青荇道：“微臣不敢。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微臣的性命都是皇上的，哪里还敢生皇上的气。”
　　小皇帝期期艾艾地道：“可我不要你死，也不要你生气。”
　　顾青荇不做声，只听小皇帝又急急地道：“我以后再不敢不带侍卫出来了。太傅……你就不要生气了。我听人家说你病得不轻，一时心急。你就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厅里沉默了一会，忽然听见顾青荇长叹了一口气道：“罢了。”又唤人道：“来人。”
　　音音答应了一声，端着茶进来，后面早有侍儿端着毛巾、热水、瓜果、点心等物跟了进来，都低眉顺目的，不敢抬头多看一眼，放下东西都悄悄退出去了。
　　顾青荇接过音音拧的帕子，一面帮他擦脸，一面对音音说：“水凉了些，再去打盆热的。”小皇帝看他表情淡淡的，也不敢多说话，只是眼巴巴地望着音音。
　　音音轻声劝道：“爷儿，小公子今儿个风尘仆仆地来见您。有什么话，让奴婢带他下去梳洗一番，换身衣服再说也不迟。”
　　顾青荇看他满脸泪痕，衣服也蹭得脏了几处，不由得心也软了，皱着眉微微一点头。音音这才牵着小皇帝下去了。
　　这一日，顾府里众人都战战兢兢的，都不知道来了怎样的大人物。谁都不敢多说一句话，多问一个字。哪怕心里的疑惑都要淹了众人去，嘴巴仍闭得紧紧的。顾府里上上下下，皆眼观鼻鼻观心，恪守本分，井然有序。略去不提。

　　这边顾青荇立刻着人去宫内禀报，调来禁卫。一面着人去采买各色糕点，仔细地吩咐下去小皇帝的口味。这里还在忙着，院子里突然吵嚷起来。顾青荇微微蹙眉，心知相府里的下人断不敢在这个时候吵闹，因此正要出去看情况，突然见红鸾神色慌张地撞了过来，顾青荇一把扶住，哭笑不得道：“好生走路，出什么事了？”
　　红鸾见是他，方才红了脸，福身说：“爷快去看看，方才的小公子和璇玑公子在院子里吵起来了。”
　　顾青荇一边走一边问她：“发生什么事情了？”
　　红鸾回道：“方才的小公子在院子里玩儿，不知怎么就和另一个没见过的小公子吵起来了。”
　　顾青荇听了笑道：“那你又怎么知道那没见过的是璇玑呢？”
　　红鸾红着脸，想了一会才说：“他们素日都说，相府里除了顾相，最好看的就是璇玑公子了。”
　　正说着，已经到了前面院子。远远的只听到小皇帝的声音嚷道：“要不是看你长得好看，我一定要砍你的脑袋！”
　　另一人冷笑道：“你要砍便砍，你以为你是谁？”
　　小皇帝噎住，威逼不成又改为利诱道：“你如果放开我，我就不砍你的脑袋。”
　　那人愈发冷笑：“你让放就放，你以为你是谁？”
　　小皇帝又噎住，愈发着急起来，只听另一人“哎呀”一声，怒气冲冲地吼道：“笨蛋，你居然敢咬你小爷。”
　　小皇帝得了意，连语气都轻快起来，“活该，谁让你抓着不肯松手。”

　　正说着，顾青荇已经从穿廊走到院子里来，小皇帝瞥到自家太傅在场，顿时感觉腰杆硬了起来。挤出两眼泪花，向顾青荇怀里扑过来，“太——”
　　傅字还没出口，却被一股大力撞开，定睛一看，另一人已经扑了进去，哭诉道：“义父，你看孩儿的手背，被不知道哪里来的野孩子咬成这样。”
　　小皇帝气得脑袋上都要冒出青烟来：“朕不是野孩子。”
　　却见那骄傲少年在他心爱的太傅怀里轻蔑地看他一眼，转过头继续哭诉道：“义父……孩儿这些天日夜兼程，心里面恨不能马上飞到义父义母身边。谁知道刚进门，就看见这个人擅自采摘您为义母移植来的琼花，孩儿一时不忿，便与他争吵起来……”

　　小皇帝一听到这琼花是顾青荇为自己妻子移植来的，三魂去了六魄，气焰全无。呆呆地站在原地半响，才惊跳起来，忙不迭地把自己手里刚采下来的白色琼花藏到身后去，怯怯地望着他们道：“朕……我不知道……”
　　顾青荇脸色微微变了，那少年不过是想给他一个教训，如今见顾青荇脸色变了，乌溜溜的眸子一转，反而向他求情道：“义父，不知者不为罪，这次……这次就算了罢。”
　　小皇帝点头不迭，生恐点得慢了。顾青荇抚额道：“来人。”又吩咐道：“去取我房里的翡翠琉璃瓶来，把小公子的琼花插上，送到府里。”又对小皇帝说：“你跟我过来书房。”
　　小皇帝老老实实地跟着顾青荇进了书房，只听他吩咐一个小丫鬟：“备些热水过来。”
　　小皇帝不知道他要怎样罚他，一听要了热水，心里突突地跳，不知道到底要怎样。等小丫鬟接了水过来，走到他面前双膝跪下，顾青荇亲自就水拧了帕子，他还有些呆呆的，问道：“干什么？”
　　顾青荇又好气又好笑，也不解释，拉过他的小手，将淤青处细细用帕子擦干净了，再敷上上好的散瘀的药物，一面用绷带包扎了，一面问他：“还痛不痛？”
　　小皇帝这才醒过神来，白净的小脸上浮上几抹红晕。顾青荇俯着身子给他包扎，他能清清楚楚看见自己家太傅衣领里优美修长的脖子，墨色的发稍微有几络零散的溜进了颈窝里，衬着白皙的肤色，真真的乌发雪颜，美不胜收。
　　小皇帝色心顿起，眼巴巴地看着他。顾青荇只当他素日娇贵，一时被惊吓到了，故而有点愣愣的，也没有多想。况且小皇帝不过□□来岁，在他眼里，跟无知幼童没有什么差别。
　　包扎完他的手，顾青荇打发红鸾带他去吃糕点，方才走出书房门，却见一个雪衣少年立在书房门口已有多时，见他出来，迎上前，恭恭敬敬行礼：“见过义父。”

　　顾青荇“嗯”了一声，斜睨他：“你可知今日差点闯了大祸。”
　　那少年不过十一二岁年纪，方才风尘仆仆的看不出模样。此时梳洗过后，只见他一袭月白棉布衣衫，腰间一条蓝色腰带，衣饰寻常至极。偏偏生得唇红齿白，眉目如画，一双黑眸流转间，光彩四溢。
　　此时他脸上全不见方才的刁蛮倨傲，只是谦卑地回道：“璇玑今日鲁莽了，请义父责罚。”
　　顾青荇略一想，笑道：“虽然是鲁莽了，可是后一着先发制人却用得着实很妙。你很好，今日便不用罚了。”
　　璇玑见他脸上添了笑意，反而有些腼腆：“昔日义母曾教导璇玑，遇到极为霸道难缠的人物，一味赔礼反倒会被步步紧逼，不是上策。莫如反咬一口，叫他理亏，他自然不好发作。”
　　顾青荇闻言微微笑道：“红玉她……一向如此。”
　　璇玑也微微笑起来，笑着笑着，眼里却慢慢浮上了一层晶莹泪光。
　　此时已是初夏，院里的荷叶片片舒展开碧绿的圆盘，漂浮在水面上。偶有几滴水珠在绿莹莹的荷叶上滑过，带出一道透明的痕迹，在日光的折射下，流光四溢，宛如泪痕一般。

　　顾青荇的声音缓缓响起，怕惊了什么似的：“璇玑，明日红玉下葬。”

作者有话说

　　今天晚上很晚才回来，现在更新也许有点迟了。自己给自己打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