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缘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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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膳的时候，顾青荇照例动了几下，便将筷子搁了。音音也不敢劝，只命人撤了桌，自己亲手泡了壶清山绿水过来，放在他手边，也下去了。
顾青荇一个人在书房的窗子前站了会，天也就慢慢黑了。他换了一身家常衣裳，也没有惊动府里任何人，一个人自顾府后门出去了。这些天他在家里守着宝宝，一步也没有踏出家门，今天不知怎么心里有些烦闷，所以想出去走走。
后门出去就是繁华闹市，盛京自明帝起已经废除宵禁，夜晚商家像白天一样开门做生意，家家挑了灯笼挂在房檐下，映得一整条街亮如白昼，商铺酒家的吆喝声此起彼伏，小贩们用木桶挑了芝麻圆子和小馄饨停在路边叫卖夜宵，红馆的姑娘们笑嘻嘻地倚在门口，薄纱的衣服遮不住底下若隐若现的风情，勾得来来往往男人们都不由自主放慢了脚步，一双双眼睛盯过去，几乎要冒出火来。因此与白天相比，盛京的夜晚反倒更热闹些。
大街上人来人往，顾青荇专挑暗处慢慢行走，周围再怎么热闹，映在他眼里仿佛都是死物一般。
走着走着，突然惊觉四周围静得不同寻常，抬头四顾，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地走到了一处僻静。周围暗沉沉的，集市在身后远远地透着几缕微光。面前只有护城河的流水静谧地流淌着，天上的月亮把倒影投在水面上，明晃晃亮堂堂的，像个白玉磨出来的大圆盘，映得岸边杨柳枝条翠绿修长。黑暗肆无忌惮地蔓延，蛰伏于他的四周，仿佛在伺机吞噬着他身边的一切声音和光明，可是那一轮明月始终高悬于夜空之上，淡淡的银辉兀自倾下，在水面上映出一圈笼罩在朦胧微光里的事物，温暖得连黑暗都要退避三舍。
今夜清光似往年，然而往年的明月依旧，他却被孤独地遗弃在这污浊的世间，迥然一身了。
顾青行呆呆地盯着水面上微微晃动的月亮，只觉得痴了，一步一步，不由自主地向前走去。
他想做什么，他自己也不知道。他想把这一捧月光捞起？还是他想知道它是不是真的温暖。可是他心里明明白白地知道月光是捞不起来的。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
近了，月光如水如雾，玉盘周围水面上宛若流动着金色纱线，美丽无匹，似乎一伸手就能够捞到怀里。顾青荇心底里不知怎的突然涌出一阵迫切，不由加快了脚步，伸出手去够，就在手指尖即将触及的一瞬间，忽然一道低沉的声音唤住了他：
“请公子留步。”
顾青荇大大一怔，一阵凉意从全身浇到心底。他回过神来，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起，自己竟站在了深及胸口的河水里，如果任自己这么无知无觉地走下去，再几步，他已不是尘世中的人了。
圆圆的月亮就在几步开外，在水面上无辜地轻轻晃动着，仿佛一伸手就能够到怀里，这么干净美丽的东西，却永远可望而不可即，让人徒生怅然。
那人的声音又淡淡道：“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这位公子，世间情爱，乃是镜中花水中月，如蕊间薄露，亦如电闪雷鸣，转瞬即逝，不值得用生命去换。公子还是看开些，早些回到亲人身边罢。”
这语气，听着就万分讨厌，竟是将他当成想要以死殉情的懵懂少年。顾青荇呆了呆，也不争辩，望着水中央的月亮出神，末了，突然冷冷道：“我死与不死，与阁下有什么干系？我这个人是最不开窍的，阁下倘若有这等济世救人之心，不如去大街上随手抓来一人度化他，也好过在这里和我磨牙。”
那人道：“可我遇见了公子，便不能袖手旁观了。”声音温和如前，并不受他挑衅。
也许是这语气太过于悠远淡然，顾青荇渐渐平息下怒气，心底空空落落的，他伸手掩住自己的脸颊，站在水里好一会没出声，半晌才轻声道：“看来这不是我的东西。”
岸上人有一阵没说话，悉悉索索一阵，只听那人柔声道：“晚上夜露深重，请公子早些回家，免得家人心中牵挂担忧。”
接着，就是渐渐远去的脚步声，顾青荇等完全听不到声音了，这才转过身来，慢慢向岸上走去。靠近岸边，绿草地上压着一叠整齐的衣物，抖开一看，竟是一件貂皮大氅。想是那人怕他衣服潮湿受冻，故意留下的。披风的旁边的柳树上插着一只灯笼，灯笼上是个大大的“御”字。顾青荇的视线从灯笼移回手上的披风，一双狭长的眸子里眼波流转，似是蒙上了一层薄雾。
从护城河到皇宫还有好长一段路，在黑暗里走了半天，小丫头就先忍不住抱怨了：“先生，没有灯具照明，我走不快啦！”声音细嫩清脆，宛若初春的黄莺，透着一股不知世事的憨直可爱。
只听一人道：“抱歉，我一时间竟没有想到。不着急回宫，我们慢慢走。”声音温柔低沉，说话间，在屋檐上疾行的身影真的慢了下来。
好吧，慢慢走。少女瞥了眼脚下灯火通明的集市，内心沮丧无比。
呜……好想好想吃醉仙楼的贵妃鸭，本来先生都被她磨得有点松动了，都是那个人，让她到嘴的鸭子飞了。
沉默地“走”了一阵，只听少女又道：“先生，刚才那个人真傻，我从会用剑就知道水里的月亮捞不起来啦！”
沉默了一会，就在少女渐渐没有耐心，转而去数天上的星星的时候，先前说话的那人才轻声道：“小蛮，他要捞的不是月亮。”
不是月亮是什么？少女一边飞快地在屋檐上起落，鹅黄色的身形敏捷利落，一边歪着脑袋思考这个问题。思考无果后，转而崇拜地看着身边飘逸闲散的男子。
——先生好厉害哦，什么都知道呢。
琼国的小皇帝最近添了新习惯，上朝第一句话先问：“诸位爱卿，顾太傅今日上朝了没？”
今日照例得到否定答案后，终于无精打采地叹气道：“关关雎鸠，在河之洲。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朕已多日不见太傅，甚是想念，如何才能一解相思呢？”感叹过后，却见朝堂上众爱卿神情有异，静悄悄一片。小皇帝天资聪颖，稍稍一想，便恍然大悟，于是和蔼地又对诸卿道：“众位爱卿不必担忧，朕的宠爱会雨露均沾，不会只偏颇太傅一人的。”
语毕，底下突然一片死了一样的安静。小皇帝没有得到预想中的反应，正在奇怪，内侍上前咬耳朵：“皇上，雨露均沾是专指后宫妃嫔娘娘们的。”
小皇帝脸上微微一红，一本正经地道：“诸位爱卿，有本奏来，无本退朝。”
上完早朝，小皇帝一行浩荡荡往宁和宫去了，诸位大臣恭恭敬敬目送圣驾离去。一位大人望着圣驾离去的方向感叹道：“真应该着人去问问，近来圣上都在读些什么书？”此话一出，众大臣相对默然无语。一人出声道：“皇上是不是到了该选妃的年纪了？”
众大人回头一看，说话是礼部的一个小吏，随即有人斥道：“胡闹，皇上今年才多大岁数？”
众大人又转过头去看圣驾的方向，小皇帝人还到没宫女太监的腰高，穿着小号的龙袍，挥舞着短短的手脚威严地走在最前面，倒也像模像样，很有琼国天子的威严，只是选妃么……
太早了点儿吧！
又一位大人叹道：“事到如今，只能盼望顾相早日从丧妻的悲痛中回过神来，继续督促圣上的学业了。”
各位爱卿内心的纠结小皇帝自然是听不到的，他带着一堆人浩浩荡荡地走进宁和宫的时候，太后正在小憩。他摆了摆手，按下太后贴身女官的禀报，自己则垂手站在一边等着。
过了一会，太后缓缓转醒，贴身女官立刻递上冷毛巾给她擦脸，一转眼便看到站在一边乖乖等着的小皇帝，随即绽开笑容道：“皇帝来了多久了？”
小皇帝老老实实地回道：“来了有一个时辰了。”
太后闻言微微皱眉道：“皇帝为什么不让慎儿叫醒哀家，偏偏站在这里干等？”随即凤颜泛上薄怒，呵斥身边女官：“慎儿，你在哀家身边多年，这点规矩也不懂么，皇帝日理万机，时间宝贵，如何能等得？”
一国之母的威压如何是一个小小宫女能承受得住的，慎儿吓得噗通一声跪下，殿内外鸦雀无声，宫女太监们大气都不敢喘。只有小皇帝一人的声音软软地响起：“母后，你不要怪慎儿姐姐，是我让她不要叫醒你。”
太后闻言，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凤心大悦，哪里还顾得上生气，招招手让小皇帝过来跟前，拉起小皇帝的软糯的小手：“皇帝孝心可嘉，是哀家的福气。但是以后不能在人前称我，要称朕，明白吗？”
小皇帝点点头，“朕知道了。”
太后看着小皇帝乖巧的样子，心里一软，她历经两代帝王，在先帝还是太子的时候就一直跟随，直到后来母仪天下，辅助先帝开创了一代伟业。杀伐果决，素有“女中诸葛”的美誉。唯一遗憾的是，当今圣上并非她所出，性子又软弱乖巧，让她放心不下把琼国百年基业就这么交到他手上。
太后问道：“今日顾太傅还是没有来上朝？”
小皇帝一提到他的美人太傅就满脸发光，但是也就亮了一瞬，立刻就黯淡了：“回母后，太傅太思念夫人，病倒了。”
太后把他的表情尽收眼底，笑道：“看不出，这顾青荇倒是个情种。只是他这迟迟不给夫人下葬倒是怎么想的。就算哀家忍得，阮家的人如何肯善罢甘休？”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缘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