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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红玉 ...

  •   夫夫人死了,当家的又伤心欲绝,漏屋偏逢连夜雨,顾府里着实乱了一把。
      这种事放在普通人家,夫人死了,发发丧,大家来凭吊下,家眷哭一哭,闹一闹也就过去了。但是顾府是什么地方,顾三公子又是什么人,他是当朝一品大员,十四岁夺得状元之名,二十三岁担当朝宰相之职,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臣。且不说发丧时各项琐事扰人,就说发丧之后,上门前来祭拜的人便要挤破门槛,其中不乏皇亲国戚,当朝显贵。一个个都是怠慢不得的主儿,稍有差池礼数不周,便叫人看了笑话。
      好在顾三公子生平官运不错,训练家奴也很有手段,顾忠就是个实打实的例子,面对这样一种让圣人都要头痛的境况,老管家很冷静也很老练地处理了夫人的后事,然后有条不紊地安排顾府丧事期间的各种琐事,没让任何人落下话柄,不能不说是一件大大的幸事。
      顾青荇闭门三十日,对外面不闻不问,前来吊唁的官员都被顾忠以“我家大人悲痛欲绝,伤寒加身,不宜见客”打发回去,这让不少好不容易找到巴结机会的官员好不失望。朝堂上的小皇帝多日不见美人宰相,正急得团团,一听说青荇病了,连忙下旨撵了御医过来探望,顺带赏赐了许多珍奇的药材和汤药,并托贴身太监转告道:“顾卿心忧家国,积劳成疾,不如休憩几日,待到好转再来上朝。”一并下旨道“闲杂人等,不得打扰老师休息”。话说到这个份上,再没有不识趣的巴巴上门了。

      院子里春*色尚好,花红柳绿,热闹非凡。顾青荇踱着步子,一步一停地哄着怀里的宝宝,顾忠站在边上,将这几日的事情事无巨细地说给他听,当说到小皇帝下旨“闲杂人等,不得打扰老师休息”这一段,顾青荇停了步子,想了片刻问道:“他真这么说?”顾忠恭恭敬敬回道:“回少爷,确实是这么说的,圣旨上原话如此。”顾青荇听罢,沉思片刻又慢慢踱起步子。顾忠低眉顺目地站着,一时间静悄悄的。过了片刻,顾青荇停住,微微一笑,慢条斯理地道:“算那孩子还有几分良心。”
      顾忠恭恭敬敬地问道:“季公子已经在厅里候着了,少爷的意思是。。。。。。?”
      顾青荇白瓷一般的脸庞上,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波澜不惊,红润的唇畔却勾起了一抹含义不明的笑意,淡淡开口道:“忠叔,烦你去传个话,说我稍后就到。”
      顾三公子眉眼柔和地立在晨光中,金色的阳光透过淡淡暮霭散落在他四周,衬得那道身影愈发修长柔韧,不知怎么却让人感到有一丝阴郁的气息笼罩,如影随形,深深渗入骨髓当中。
      怀里的宝宝突然咿咿呀呀抗议般地叫嚷起来,顾青荇终于缓了脸色,伸手去拨弄他白嫩嫩的小脸。宝宝痒痒,咯咯傻笑,一双眸子滴溜溜地转来转去。粉色的嘴唇一张一合,晶莹的口水慢慢溢了出来,实在娇憨可爱得紧。顾青荇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眼角下的那颗红痣衬着白瓷般的肌肤生动无比,几乎要流转起来。
      看着宝宝急不可耐地将自己指头塞进嘴里,满足地砸吧,顾青荇唇边的笑微微有了些暖意:“忠叔,这些天辛苦你了。”
      老管家慢慢眼里有了湿意:“少爷休要如此,折杀奴才了。”他看着顾青荇和阮红玉长大,如今人到中年,无儿无女,心里早把他们当成一双儿女,心里的伤心不比顾青行少。这些天眼见过了夫人的头七,少爷还是没有一点下葬的意思,不免有些着急,又不好开口,因此犹豫着道:“只是有一件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顾青荇慢慢抬起脸来,往日黑白分明的眸子里常常流光溢彩,宛若天上的星子,如今却黝黑深邃,幽深得仿佛要把人吸进去。
      顾忠看着他,愈发地心疼起来,哑声道:“夫人停灵数日,少爷打算什么时候下葬?”
      顾青荇沉默了片刻,淡淡道:“不急,等璇玑回来再说。”

      顾宝宝交给了奶娘去喂,顾青荇一个人斜倚着水榭,定定地看着一池碧水,仿佛痴了。
      一阵微风拂来,吹皱了一池春水。心底的水也跟着一圈圈荡漾开来,摇摆不停。岸边的垂柳身姿婀娜,修长碧绿的枝条辗转含情,根根曳入水中。
      也是这池碧水,桃花纷纷而落,一袭鹅黄及地的娇俏的少女含笑而来,缎面的千层底轻踏满地落英缤纷。走到面前,礼数周到地一福到地,长长的水袖迤逦,黄莺般动听的嗓音婉转道:“妾身姑苏阮氏么女,见过公子。”缓缓抬眼,一双沉静的水眸不期然撞进了心里,留了痕,再也抹不去。
      自己那个时候不过十一二岁的年纪,情窦初开,不知羞地缠着母亲道:“若为儿择妇,非阮姊不娶。”让慈母取笑不已,当即脱下家传玉扳指定了这门亲。
      念及此,年少时便名动天下的宰相大人微笑着摇了摇头,洁白如玉的面颊上浮上一丝少见的天真和羞赧,使得本就美如白玉的脸庞增添了几分生动。
      后来才知道,母亲爱其柔和雅致,早就动了心思,归宁时带他回去,不过是探探他的意向而已。
      红玉呵……他叹息。
      到如今,桃花依旧,人面不知何处。他的红玉宛若初春的这抹残红,只余暗香盈袖。

      略坐了片刻,毕竟是初春,风渐渐微凉。他回过神来,长身而起。一转身,又是那个柔和温润的儒雅公子顾青荇,一十四岁便名动天下的琼国宰相。唇边噙一抹浅笑,修长白皙的手指缩进宽大的文人衣袖,背到身后,他慢慢踱行到大厅门口,不意外地看到顾忠已经在厅外候着了。管家伸手轻轻一推,房门“吱呀”一声缓缓打开,里面的人也应声一揖到地,恭恭敬敬地唤道:“季瑞见过顾相。”
      顾青荇面上含笑,款步跨进门内,虚扶一把,柔声道:“季公子不必如此多礼,快快上座。”顾青荇本就生得唇红齿白,笑起来宛若春风拂面,数不尽的风流雅致,看得季瑞一怔,好半天才回过神来,急忙回礼道:“劳烦大人了。”
      一同引到上座,唤下人上了茶。顾青荇浅笑道:“这又是说的哪里话。公子乃是国师的得意弟子,日后的国家栋梁。待到几年后继承老国师衣钵,你我同朝为官,多有仰仗的地方。”
      季瑞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家世显赫,后来又被选作弟子送入阴阳司内学习,享尽了千般宠爱,内心本就倨傲,如今听到青荇这一番明里暗里示好的话,早就把持不住,露了些许得色来,嘴里却说道:“明明没有影子的事,不知道哪个以讹传讹,竟传到顾相耳朵里了。”
      顾青荇见此,微微一笑,端起茶碗,抿了一口上好的清山绿水,也不答话,只等他先开口。
      季瑞到底是年少,按捺不住,果然开口问道:“上次学生托人来请教的事情,大人考虑得如何了?”
      顾青荇不答,葱尖般细长白皙的五指轻拢着茶碗,想了一会,答非所问地道:“听说……那许如是自幼双目失明?”
      季瑞点头道:“确实如此。大师兄进师门之前已经瞎了双眼,蒙师父不弃收作弟子,这是师门里都知道的事情。”
      顾青荇将茶碗阖上,放在一边,有意无意地道:“我听说国师对这位大弟子很是宠爱,不仅一身绝学倾囊相授,隐隐似乎有传他衣钵的意思。”
      季瑞的脸色有些发白,几不可闻地哼了一声:“师傅怜他自小双目失明,课业上从不苛求。他倒好,整天介地撒娇耍泼,也没个阴阳司大弟子的样子。而且天分又是极次的,修行连新进门的弟子也比不过。这样一个人,还想统率阴阳司,为天下万民祈福,说出去真教人笑话!”
      顾青荇闻言微微一笑:“可是国师偏偏中意一个又傻又瞎的人,还要传他衣钵,可见此人还是有几分真本事的。”
      这句话刚好戳中了季瑞的心事,少年的心性被激将起来,他冷下脸,撅着嘴负气道:“那个自然,他的本事大了去。我倒忘记了,我那大师兄与顾相还有几分渊源,顾相心里自然偏爱些!”
      顾青荇手边的茶碗盖“叮——”的一声轻轻合上,发出一声脆响。一双细长的眼微微垂下,纤长的睫毛在眼睑形成一小片扇形的阴影,红润的唇边含着若有若无的笑意。外头春寒料峭,满地枯枝落叶,唯有院里的一株梅花犹自怒放,虬枝张扬的身姿映在雪白的窗格纸上,偶有一阵风来,风移影动,生气勃勃。然而映在青荇的眼底,却只泛出一圈极冷的寒光,让人唇齿发寒。
      季瑞早在那一声“叮”的时候,就怔住了。待到看到那人唇沿勾着似笑非笑的模样,已经遍体发寒。满朝文武对面前这人的评价忽然就争先恐后地涌进脑子里,先前被顾青荇进门一笑搁置在一边的理智也渐渐回温。到底是见惯大场面的,他很快定了定神,站起身,拍了拍手掌,一名清秀男童应声从门外走进来,低着头恭恭敬敬地捧着一件事物。
      走到面前,才看清那东西不过是一只随处可见的竹编食盒。顾青荇眼皮抬都不抬,由着季瑞从侍童手上接过食盒,小心翼翼地用双手捧着呈到他面前道:“顾相,这盒子里是季瑞来之前托御厨做的三道爽口小菜,季瑞年少无知,倘有冲撞大人的地方,还望大人多多包容些个。”少年的声音清脆婉转,分寸拿捏得极好,饶是顾青荇心中不悦也不由得朝半开的食盒里面抬了抬眼。只听他继续道:“这三样菜皆是名家烹饪,名字也是极好听的。分别叫福禄翡翠豆腐,富贵黄金汤圆,如意珍珠米粥。”季瑞说到此处,微微一顿,压低声音问道:“不知顾相意下如何?”
      顾青荇依然低垂着如画的眉眼,只是细细地品着茶。季瑞手心里满满爬的都是冷汗,不知过了多久,手臂渐渐酸痛得厉害,才听他漫不经心地开口道:“菜是不错,就是名字俗了点。”随后微微一笑,对他说:“你且回去,东西留下。”
      季瑞自然是如蒙大赦地拜谢离去,顾青荇一个人静静地待了会,随手从那食盒中捡出一个大如鹅蛋的夜明珠,拈在白玉般的掌心细细玩赏,过了一会,脸上渐渐才有了些笑意。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红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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