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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红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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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碧渊静静地看着他,淡然的神情里浮上几许复杂,手心却慢慢攥紧了,捏得顾青荇生痛。顾青荇只觉得骨头快被捏碎,却不肯退缩,直直地看进对方的眼睛里,然而那一双眸子里幽暗深沉,连月光都无法渗透。
顾青荇的心慢慢向无底的深渊里沉了下去,他张了张嘴,却觉得再无话可说,只红着眼睛,想要把手抽出来。谁知道那人却攥得死紧,一时挣脱不得。
两个小丫头站在离两人不远处的马车旁候着,顾家的小丫鬟是被音音调教过,极为机灵,只要稍有不对劲,立刻会有所察觉。因此顾青荇不敢太过用力,只得低声警告道:“你还不放手,难道要我叫人来么?”
阮碧渊恍若未闻,仍然攥着他的手,定定地注视着他,修长的身姿宛若秋日临水之竹,优美清贵。映在月光之下,飘逸得不像是人世间的人物。顾青荇呆呆地看了他半天,突然激烈地挣扎起来,也顾不上会被人发觉了。谁知道阮碧渊常年卧病,手劲却大得出奇,顾青荇用上了两只手,竟也动不得他丝毫,因此只得喘着气,咬着下唇,恨恨地撇开头,一点也不想看到他。
阮碧渊此时却动了,他轻声唤道:“青荇……”顾青荇微微一颤,却不肯转过头来,只不理他。过了一会儿,却感觉到被紧握着的那只手松了松,那人的食指熨帖着掌心,缓缓向手腕根部滑去,圆润坚硬的指甲盖轻轻自柔软的掌心划过,酥痒难耐。更有一种暧昧情愫,通过温热的指腹,沿着手心一路往上,蔓延到全身各处一片滚烫。
顾青荇又羞又急,转过头来,双颊已是一片嫣红:“你……你到底想做什么?”却见阮碧渊唇边浮上一抹狡狯的浅笑,继而柔声唤道:“青荇……”顾青荇眼眸湿润,颤颤巍巍地抬眼看他,却见他神情温柔地看着自己:“我想唤你青荇好久了,以后都这么叫,好不好?”
顾青荇垂下眼睛,只说:“你想怎么叫,就怎么叫。”顿了顿,又说:“你先放开我。”阮碧渊含笑看着他,并不松手。顾三公子此生从未困窘至此,心里自然有一股无名火无处发泄,因此语气不善地问他:“你又看什么?”然而双颊嫣红,眼波如水,却失了平日里的凌厉精明了。
阮碧渊闻言,沉默了片刻,连笑意都渐渐收敛起来,微风拂过,两人的衣袂随风飘动,顾青荇此时方寸大乱,也说不出什么话来,只好转头装作观赏风景,只是此时此地,即使入了眼里,却入不了心里,耳朵只等着看他如何回答。
过了好半天,阮碧渊突然道:“那日……从你府里出来,我命车夫将车赶到一处偏僻,叫小蛮把东西扔了下去。”他说到此处,似乎觉得难以开口,因此犹豫了片刻,才又开口:“可是……后来,不知怎么我又觉得有些后悔,因此又把车赶回去找,然而……却怎样都找不到了……”
他缓缓抬起眼睛,雾气迷蒙的眼里一瞬间云开雾散,亮若漫天星辰:“青荇……知道你担心我受凉,我心里不知道有多高兴。可是……”阮碧渊偏着头思索片刻,只轻轻说:“……你怪我也是应该的。”
顾青荇好半天没有说话,蓦地转过脸来,挑起着一双凤目冷笑:“谁又怪你来着,谁又有那个本事?你们阮家人,哪里有一个是好的。不过是我自作多情罢了。”一面又神色冷淡地道:“还不放手,拉拉扯扯的,像什么样子。”
阮碧渊不以为意,唇沿噙着浅笑,伸手为他整理方才挣扎时弄皱了的官服,神色温柔动人。被顾青荇瞪着,他神情倒也泰然自若,手下并不停顿,细致地抹平衣裳的褶子,然后拢过那件貂皮大氅,仔细替他围严实了。这些事情在他做来,仿佛之前已经做过许多遍,自然很。待一切整理齐了,探手到他的袖子里,轻轻捏了捏他的掌心,这才抽出来,转头唤道:“小蛮,我们回去了。”
他这样的行为,实在极为亲昵,顾三公子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一张脸红得不能再红,阮碧渊却已经转身向小蛮走去,小蛮远远地答应了一声,一手挑着一柄八角宫灯在不远处等着,灯面上写着大大的“御”字,看颜色式样,恐怕是御供之物,只是不知道她是怎么得来的。阮碧渊走到小蛮跟前,转头微微向他颔首,主仆两个一前一后,慢慢走进夜色之中,消失不见。
吹了半天风,顾青荇的酒意已醒了大半。上车回了府,沐浴更衣之后,斜在琉璃榻上,想了半天心思,这才叫音音进来服侍他睡下。这一夜竟然难得好眠,一觉睡到半夜。万籁俱寂,忽然门“吱呀——”一声开了,有人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顾青荇向来浅眠,一下子被惊醒了,出声问道:“什么人?”
很快有人在外间答道:“爷,顾叔有十分要紧的事,我来叫您起床。”顾青荇迷迷糊糊地答应一声,有人点着烛台从外间进来,伺候他起床穿衣,顾青荇眯着眼睛,只随着她摆弄,等到梳头的时候,他方才止住,懒懒地说:“不用。”音音见他还不十分清醒,叫来下人抬进来一方软榻,将他扶上去靠着,两个下人将他抬了出去,顾忠早已在外面候着,一行人乘着夜色,飞快地向府中一处隐秘的所在走去。
不知道走到哪里,一行人停了下来,顾忠将下人挥退,上前按动机关,只听见地底传来一阵闷响,一个黑黝黝的洞口露出地面,有阶梯一直延伸而下,顾忠亲自抱起顾青荇,慢慢走下暗道阶梯。
行了有好一会,忽然眼前一亮,来到一处小厅,两侧灯火通明,地面上铺着厚厚的深色地毯,顾忠轻手轻脚地将他安置在最上面的春风榻上,取来羊毛毡子给他盖了。这才转身对两边的暗卫说:“把人带上来。”
很快有人退了出去,过了一会再进来时,已经夹着一个女子,只见她满头长发披散在脸上,衣衫倒是齐整,被两侧的男人拖了上来,毫不怜惜地抛在冷冰冰的地上,发出好大一声闷响,却也一声不吭。
顾青荇在来的路上已经听顾忠说了大概,他从顾忠手里接过拧湿的帕子,慢条斯理地按在自己的脸上,借此唤回自己的意识。夜半好眠的时候被人打扰,任是再好的脾气,也会不高兴,更何况他向来不认为自己属于脾气好的那一类人。他半天不开口,身旁的侍卫发觉主子的心情不好,也不敢开口,因此满室静悄悄的,一点声音也没有。只听见火把燃烧时,发出劈里啪啦的声响。
过了好半天,顾青荇才淡淡地开口:“说吧,你到底为什么想死。”
那女子匍匐在地面上,一动不动,细长白皙的手臂从浅绿色的窄袖下露出来,柔软得宛若藤蔓。顾青荇斜倚在榻上,一双凤目懒懒地半开半阖,脸上满是困意:“本相一向没有什么耐心,你要是不说,我就直接问你弟弟了。”
女子终于有了点反应,她突然抬起头来,狠狠啐了一口:“呸,你这个狗官。我张家男女老幼上百口,你还杀不够么?如今只剩下我和弟弟两人,你还是不肯放过,真是畜生!”旁边墙上火把“噼啪”一声,迸出一阵火花,一明一暗间,赫然映出女子样貌。巴掌大的小脸,苍白得没有一点血色,竟是往日里时时跟在音音身边的红鸾。
顾青荇刚要踩地,却发现自己没穿鞋子,忍不住微微皱了皱眉头:“来人,掌嘴。”等到他将赤*裸的双脚缩回毯子里去,室内已经响起了一阵有节奏的巴掌声,过不了多久,红鸾的双颊已经高高地红肿起来,唇边隐隐渗出一丝血迹,偏偏她咬着牙不发出一点声音,只是狠狠地瞪着顾青荇,神情无比怨毒。
顾青荇弹了弹手,巴掌声顿时止住,他饶有趣味地打量着眼前的女子:“你就不想知道……你弟弟在哪?”
红鸾的眼里蓦地一亮:“你肯告诉我?”神情竟是有些激动了。她挣扎着往前爬了几步,却身边的暗卫一左一右,死死地按在地上,犹自扬着头看向顾青荇,眼里满是急切。
唇边扬起一抹残酷的浅笑,顾青荇知道自己捉住了女子的命脉,兀自沉思起来,半响方才说:“我自然是知道的,至于要不要告诉你,只看你的诚意如何了。如果你说谎,每说一句话,我便在你弟弟身上划上一刀。”看见女子的双眸瞬间瞠大,年轻的宰相伸出一只白皙的手指,轻轻按在红润的唇上,笑得狡诈:“嘘……你最好不要说什么不该说的话,否则,本相一个心情不好,在你弟弟身上多划几刀,那也是无可奈可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