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荇公子》蓝碎

19、嗔怨

　　两人谈完正事，顾青荇正要起身离开，却被女子唤住：“顾公子且慢，妾身还有一事相询。”顾青荇微微颔首道：“夫人请讲。”女子低头沉默了良久，不知在想些什么，顾青荇也不急，耐着性子等着，只听她半响才问道：“令夫人……确已下葬了么？”
　　顾青荇也沉默了片刻，这才道：“那日盛京中数双眼睛都看到她入土为安，请夫人放心。”
　　闻得此言，女子的眉眼都舒展开来，唇边带出柔和的浅笑：“既是如此，妾身也就放心了。”想了一想，又含笑说：“她的孩子……改日带来给我瞧瞧吧！”见顾青荇应了，走到窗前屈指轻叩三声，末了，对他微微颔首，算是别过。这才优雅地转身从屏风旁绕过去，自行进了内室。
　　顾青荇推开门出去，在黑暗中立了一会，先前的老妇人提着那盏白灯，慢慢地从黑暗中隐出来，顾忠跟在她身后一步，走到面前，先细细打量他一番，见一如之前，也就放下心来。两人跟在老妇身后，循原路回去，上了顾府马车，一路驾车回去不提。

　　深夜里，马蹄踏在地上的声音分外清晰，顾青荇坐在马车里，身子随着车厢轻微晃动，心里却如倒翻了五味瓶，各种滋味俱有。虽然百般不愿，也不得不承认女子提出联手，自己一口答应倒有一大半是因为那人。李家他自然是要定了的，但以这种方式，却非他所愿。焉知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本来他若袖手，这渔翁是坐定了的，此时冒然插手，协助皇室打压李家，日后不免多了几分风险。又想到那人将自己所赠的东西随意丢弃，待自己绝情若此，又是一阵气恼。再转念一想，那女子身处深宫之中，却能运筹帷幄千里之外，算计上了天下人，将他人的喜恶拿捏得清楚明白，由不得心中一沉，只能深深叹服。

　　过了几日上朝，顾青荇难得来得早了些，宫门未开，官员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闲谈，见他来了，纷纷围上前来寒暄行礼。顾青荇一一含笑应了，向四面一看，却见管平文孤身一人，带着一个仆从立在自家马车前，于是命车夫将马车赶了过去，掀开帘子请他上来一坐。
　　管平文只站着不动：“顾相的车驾，下官不敢随意冒犯。”顾青荇笑道：“无妨，顾某有几句话想和管大人说，还请管大人卖个面子。”话说到这个地步，管平文再拒绝，就伤了和气，于是略一犹豫，便踏着梯子进了马车。
　　顾青荇因见他先前殿上为他说话，此时故意来试探他，却见他并没有一丝相与结交的意思，不免心下奇怪，只得温和地道：“倚仗大人前些日子为我说话，青荇在此谢过。”
　　管平文淡淡道：“这是下官分内之事，正如顾相为琼国日夜操劳，批阅奏折，并无可褒奖之处，不值得顾相放在心上。倒是顾相要保重身体，今上固然不缺人参，却少不得顾相一日的。”
　　这话语气稀松平常，却明嘲暗讽，听着甚是刺耳，莫说顾青荇手上捏着他的前途，就是平常的官员，也没有哪个敢像他这样说话。放在平时，顾青荇面上不说什么，改日也要寻隙将他调到那西南贫瘠蛮荒的地方，历练个十年八年，磨一磨锐气，好让他记得该怎么说话。今日却对他愈发不解起来，因此也不生气，只是微微笑道：“多谢管大人提醒，青荇自会铭记在心。”
　　管平文本来料着他要发作，见他语气如常，不免颇为怪异地看他一眼，略略一点头便下了车。此时宫门已开，众位大臣也就停住了闲谈，整整衣袍，整齐有序地往里走了。

　　今日下朝，小皇帝例行要往宁和宫去请安，走到门口，又折了回来，众位大人本来都要散不散了，见他回来，下意识肃手站了回去，大殿之上鸦雀无声，连声喘气声也不闻。小皇帝一双眼睛里向来只有顾青荇，自然也不会注意这个细节，只是和颜悦色地对他心爱的顾相说：“母后说要见你家宝宝和一个……”偏着头想了半天，“一个叫什么……顾璇玑的。”说完，这才迈着短短的腿跨出门了。众位大人目送圣驾走出去老远，这才纷纷散了。

　　顾青荇下朝回家，唤上璇玑抱着犹自酣睡的宝宝，父子三个上了马车，一路往宫里行去。璇玑坐在马车上，怀里抱着宝宝，拉长一张俊脸，他今日被音音拖着去捣鼓了半天，好半天才给放出来。出来的时候，长发上束了白玉冠，平日里穿的棉布衣服也被尽数扒了，换上了大户人家小公子的风流打扮，心里正不痛快。
　　顾青荇见他别扭的样子，忍不住暗暗好笑。府里的男人，谁也大不过音音去。他虽然是个做主子的，但毕竟是个男子，对着个女子也不好太过计较，许多事情只要不过分，他也就容让了。好在音音也是个知轻重，平日里看着没大小，却从来不去触碰他的底线。
　　璇玑却不一样，他自幼被红玉收养，几乎是音音看着长大的，音音待他，自然少了几分客气，多了几分家人间的亲昵，拿着姐姐的身份，把他吃得死死的。而且看这架势，几乎要永世不得翻身了。
　　顾青荇挑起帘幕，含着笑往外看。想到今天朝上众臣的反应，不由心中好笑。小皇帝的斤两，他再清楚不过，前些日子虽然大发雷霆，让他也微微吃了一惊，但事后想想，也就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绝不是那些大臣以为的什么天威难测，不过是小孩子心爱的糖果被人觊觎，一时急红了眼而已。不过却正好敲山震虎，威慑李家，叫他们好好收敛收敛，太后对这件事情也就睁只眼闭只眼，等到小皇帝当天晚上就下诏让李如非启程，干脆两只眼睛都闭起来，让李家人自己去思量了。
　　想到这里，他眼眸微微一沉，宫里的那个女人虽然近年来看似毫无动静，却将众人一举一动，尽数在握。若不是他无心于那个位置，她又念着和红玉的旧情，恐怕也早被算计了进去，跟着李家一起被铲除。
　　这芳香而又腐臭的皇权呵……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那一夜，从背后唤住他的人正是如此说过。他这一生，大起大落，人情冷暖早已尝遍，父母双亲早已携手黄泉，再没有什么顾忌。如今权倾天下，离那个位置也只有一步之遥。他不是不曾想过的，只是自从红玉死了，他只觉得这个世上，再没有什么值得他去争抢了。她用命来换他在这世上苟活，他便要好好活着，付出一切代价好好活着。

　　顾青荇突然瞠大眼睛，喝命道：“停车。”一面嘱咐车夫将车停到一处巷子口，掩在招牌后。顾三公子掀起帘子，向街对角看去。
　　只见对面的醉仙楼里，走出来一男一女两个人，男子身长玉立，清贵高华，少女头上梳着一对丫髻，身量娇小，肌肤雪白，一双眼睛圆滚滚的，很是娇憨。此时正抱着一只油纸包裹，笑眯眯地立在醉仙楼门口，抬头向身边的男子说话。男子不知道听到了什么，微微勾起一抹无奈的浅笑，继而宠溺地揉了揉她的脑袋。小丫鬟笑得眼睛鼻子都要看不见了，转身又奔进了酒楼。
　　顾青荇只觉得那个少女有几分眼熟，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但见阮碧渊和她亲密的样子，心里冷哼一声，把手上的帘子一丢，又进来坐了，一面唤车夫赶路。车夫见自家老爷面色不豫地摔帘子进去了，心下忐忑，却看见斜对面的男子不知何时向这边看了过来，双目对上，男子的眼里似有水波荡过，继而雾蒙蒙一片。车夫被看得心里一跳，忙喝马调转车头，驾车往宫中的方向去了。

作者有话说

　　镜头拉近——
少女：先生，我可不可以再买一只醉仙楼的烤鸭，这样中午可以吃一只，晚上可以吃一只。
阮碧渊：小蛮……你不怕长胖吗？
少女：先生，我不怕的。
阮碧渊摸摸她的脑袋，柔声说：好孩子，那就多买几只，留着明后天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