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荇公子》蓝碎

16、心计

　　长乐池，取意长乐未央，想那取名的人，当是隐隐期盼身处此地之人，惬意抒怀，快乐久长。
　　此时，长乐池中，水汽蒸腾，烟雾缭绕，乳白色的雾气环绕在池中，久久不散。一池清水，碧波荡漾，玲珑可爱。哗啦啦的水声一声一声，此起彼伏，让人不免浮想联翩。入口处的琉璃屏风上挂着一件长衫，半透明的屏面在烛火下映出一道俯跪的身影，不带感情的声音响起：“主人，事情已经办妥。”
　　里面水声潺潺，不时传来滑过水面的声响，一声又一声，撩拨人的思绪。只听一道悦耳的男声隔着氤氲的水汽传了出来：“下手要干净，李如非此人不可小视。如果做得不周全，惹他生疑，此前诸般种种，都白费了。我罚慕容领五十鞭，也是叫他长个记性。他身为暗卫之首，处事应当更加妥当，不可有一星半点妇人之仁。你们也不必替他求情，这些本是他分内的事情，瞧瞧时辰，这个时候也该领完罚回来了。”

　　话音刚落，外间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到外室停了，璇玑的声音传了进来：“父亲，璇玑有事求见。”
　　那黑衣人叩首行礼，纵身往梁上一跃，藏匿住身形。此时璇玑也走进内室，目光不经意地掠过屏风上方的房梁，略踟蹰了一会，这才请示道：“父亲，孩儿……”
　　慵懒的男声截住他的话头：“璇玑来了？进来帮义父擦背可好？”璇玑微微一愣，回过神来，忙答应了，从屏风侧面转过去，不免眼前一亮。

　　只见偌大的池子里，雾气升腾，四壁上每隔一丈便嵌着一颗婴儿拳头大小的夜明珠，散发着柔和明澈的光芒。整个池子极为敞亮，四壁打磨得光滑细致，几乎可以照见人影。出水口的蟠龙雕琢得灵动逼真，半个身子陷进墙壁里，探出的龙首口衔着玉珠，汩汩喷出水流，落在下面浅碧色的池水中，激荡起一阵阵水花。不远处的池沿隐约趴着一个人影，满头的黑发柔柔倾下，一半湿漉漉地粘在光滑的裸背上，一半滑下落在池沿，然而一丝一缕，并不见散乱。
　　璇玑慢慢走近了，注意到顾青荇一对眸子半开半阖，侧着脸贴在池沿上，眉心微皱，满脸的倦怠之色，想到他这些日子的辛苦，忍不住添了几许愧意，俯下身子轻声唤道：“父亲……”
　　顾青荇半闭着眼睛，淡淡应了声，问道：“这么晚了，怎么还不去睡。”
　　璇玑卷起袖子，取过旁边的搓澡石，轻轻按在他的背上，不轻不重地顺着脊背一路熨帖下去，听到男子舒适的呻吟低低地响起，这才微笑道：“今日父亲晚归，璇玑心中深感不安，辗转许久不能睡着，索性过来寻父亲说上一回话。”犹豫再三，还是没有把心中想问的事情说出口。
　　顾青荇脸上被蒸得微微泛红，懒懒地说：“没有什么事情，你不必过于担心。该你知道的，你自然会知道，不该你知道的，一个字也不要多问，于你并没有什么好处。”他动了动，水面发出哗啦哗啦的响动，许是意识到自己语气有些严肃过了头，又放软了声音道：“璇玑，义父待你甚严，你可曾怨恨？”
　　璇玑微微一惊，连忙摇头道：“父亲吓到我了，璇玑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想法。寻常人家，父亲教训儿子，天经地义的事情，哪里到了我们家就变成了严苛？当年蒙义父义母不弃，收作养子，万死也难报养育之恩，璇玑也只当自己是父母双亡的孤儿，此生也只有义父义母一对双亲，以后请父亲再也不要说这样的话，璇玑实在难以承受。”言语之间，甚为决绝，竟是有些恼了。

　　顾青荇闻他此言，把眼睛睁开，唇边微微勾起一抹笑意，温言抚慰道：“好孩子，是义父多想了，白让你着急了这一场。”慢慢支起身子，在水中站直了。粼粼的水光映在他深色的眸子里，泛出一圈极冷的光。璇玑的来意，他自然是明白的，只是这样的事情，实在让他难以启齿，断不想再提起的。今日他在长乐池里泡了一个晚上，拼命揉搓，还是觉得恶心，心里面早已把李如非厌烦到骨子里去了。
　　璇玑是个极聪明的孩子，况且又素来细心，从他回家的蛛丝马迹里，自然能够猜测出个大概，只是不敢确定，依那孩子的性子，若是得知真相，只怕要愤慨愧疚到极点，继而把责任尽数揽到自己身上。这便失了他的本意了。因此故意截住他的话头，软硬兼施，只管拿话来弹压他，好叫他断了试探的念头，从此以后不敢再提。
　　但是，今日发生的事并非就这么算了，自己平白吃了这一场口不能言的闷亏，怎么能咽得下这口气？他虽恼火万分，但心里也还清醒，明白不能急于这一时半刻，李如非算不得什么，李家眼下却是不能动的。来日方长，暂且让他们多活几年罢了。

　　因此打定主意，无论如何也不肯让璇玑知道今日的事情，又说了一回闲话，才把他哄去睡觉了。自己又泡了一会，唤红鸾取来许多皂荚供他使用。直到外面天色蒙蒙亮了，这才从水里出来，换上朝服，上了顾府的马车，直接去上朝了。

　　这日早朝，小皇帝刚爬上龙椅，就发现气氛着实有些诡异。文官们眼观鼻，鼻观心，仿佛被人捏住了咽喉，静悄悄地一点声音也没有，连平日里在朝堂上最容易激愤的御史管平文也只是陈上了一本弹劾一个从三品武官的折子，便默默退回自己的位置上。右列的武官倒是还好，只是不知道是否受了对面气氛的感染，也有些莫名其妙地拘束了起来。
　　小皇帝左思右想也没个结果，便偷偷往自己心爱的太傅那里瞟了一眼，这一瞟不要紧，着实吓了一大跳。顾青荇脸色苍白，眼眶下一大片淡淡的青黑，神情更是少的有冷冽到无以复加。忙问道：“太傅，昨日还好好的，今日为何如此疲倦？”
　　顾青荇出列，微微颔首：“回禀皇上，昨儿个批一本折子到深夜，一时忘记了时间，故而有些休息不足。蒙圣上亲自询问，青荇实在惶恐。”
　　小皇帝顿时有些感动：“太傅辛劳了，传朕旨意，赐千年人参两株，给太傅熬鸡汤补补身子。”顾青荇谢了恩，刚要归列，小皇帝又问：“太傅说的是哪一本折子？”
　　顾青荇回道：“贺楼将军那本。”
　　小皇帝想了一想，点头道：“是了，朕记得他麾下一名副将病逝，甚是可惜。”一面说着，一面翻开手边御史呈上来的弹劾折子。这样的折子天天都有，大到弹劾亲王通敌重臣谋反，小到弹劾某位同僚在殿上打了个呵欠，又纳了第二十三个小妾这样鸡毛蒜皮的小事，无一不有。他也就不十分地放在心上，只是有些同情那个不知道为什么惹到了素来刚直的管平文，被参了一本的倒霉鬼。
　　刚看了一半，他就觉得不对，等到看完，火气蹭蹭地往上冒，把折子往御案上一丢：“玉溪公主驸马何在？”

作者有话说

　　这么多天狂吃狂睡，很悲催地长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