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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镜中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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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家修养了几日,苌楚好了大半。一大早醒来,芝麻团又不见了踪影,心急火燎一通翻找无果,苌楚只得放弃。利落地换好衣服,苌楚不顾叶母的阻拦,依旧出了门。
见到青宗照例在等着,苌楚有些意外。
“今日来的有些迟了,我还以为你先走了呢。”
“叶姑娘这几日在家将养,世子估摸着姑娘好了之后应是会继续来的,便照往常在此等候。”汐尔解释道。
有喵喵的叫声从马车中传出,掀开幕遮一看,芝麻团在里面悠然啃食着青宗手里的酥饼。
“我说这小猫今日怎么找都没影,原来是循着酥饼香味,先我一步来了。”苌楚见到芝麻团平安无事,心下甚慰。
青宗倒还是一副懒洋洋的模样依靠在车窗边,整个人却没有以往那种气势,像是地里缺水而焉焉的蔬菜。
苌楚伸手拿起一块酥饼,咔嚓咔嚓地咀嚼起来。
“今日的馅料倒是格外多。”吃完一块,苌楚发表感想。
“都是汐尔做的,应该是为了你特意多放的。”青宗回答。
“听我母亲说,是你和燕公子赶到,见我躺在地上。”苌楚话锋一转。
“嗯,我是先听见了芝麻团叫的凄厉,便想着过去看看,刚好燕儒跟我在一块。”青宗有些闷闷不乐。
“现场情形如何?”苌楚却想要知道跟多细节来印证自己的猜想。
“我们到时现场只留有你一人,芝麻团倒是不知为何在一旁的鱼池里浮水。”
“我手里可捏有什么东西?像是帏帽之类的。”
“不曾看见。”青宗答。
“此人甚是奇怪。”苌楚将当日与此人的来往一一向青宗复述。
“你可有看见歹人的脸?”青宗问。
“只在她摔倒时,从帏帽的缝隙间看到她的下半张脸,我总觉的她的下半张脸好像少了什么东西。”
青宗看着她脖颈处尚未完全消失的淤青,一时不知该开口问什么。
“青宗。”苌楚忽然开口。
“怎么了?”青宗很是不解。
“我来临安有些年岁了,无甚好友至交,所以一直觉得自己不属于这里,时时想着逃离这里回益州去。但在他人眼中只要我不哭不闹,父母亲戚就觉得我过得很好。”苌楚顿了顿接着说。
“在我小的时候,父母任我爬树捉虫,教我圣贤典籍,让我知道这世界如此宽广可爱。我以为自己也是全世界独一份的好。可长大后却时刻提醒我做女子要处处隐忍,不可表露锋芒,一味妥协自己委曲求全,还说这世间女子都是这样。”
“世间之人,无论男女,都是千人千面的。”青宗回答道。
“也只有你不曾觉得我奇怪。”苌楚笑了一下,
“从不问我缘由,也不管我对错,依旧愿意站在我这一边,对我伸出援手。你已经拯救过我很多次了。”苌楚抬头,眼睛里面亮晶晶的。
“谢谢你。”
青宗一时半会儿不知该作何反应,只觉得有些坐立难安,面颊发烫。
“我也没觉得自己做了啥大事,你也不用这么谢我。还怪不好意思的。”
“嗯,正是如此,才更要谢谢你。”不是高高在上的施舍,不是故作姿态的伪善,让我开始对自己,对这个世界,有了那么一点喜爱之心了。
青宗被这接连不绝的谢谢砸得有些晕头转向,头一次觉得,就算夸人不用成语,也一样的好听。
似是想到了什么,苌楚开口问道:
“那日你和燕儒可是一直在一起?”
“大半时间都是,因为他说我不常出席此类宴会,怕我待着不自在,便一直带我东走西逛。”青宗想了想。
“可有什么觉得异常的地方?”苌楚问。
“说不上来,和书院里比起来感觉是有些不同。”青宗琢磨着
“你可见小侯爷一同前来?”苌楚望向青宗。
“听燕儒讲,小侯爷不喜热闹,故十有九缺。这几天小侯爷告病在家,连书院也不曾来过。”苌楚听到青宗这么说。
“今日我们不去书院了。”苌楚对青宗说,
“去侯府。”
两人随意在街边店里买了些伴手礼,都是寻常糕点。苌楚看着货架上一副红玛瑙耳坠看得出了神。虽是觉得有些奇怪,青宗仍然买了下来。
两人到了侯府,却发觉这偌大的侯府被落寞的气息笼罩。屋檐廊柱上的彩绘已经褪色脱漆了,斑斑驳驳。园中花草也是疏于打理,杂草齐腰,干枯的枝桠在地上已经厚厚地堆积起来了。除了门口的门房,看不着别的身影。
“你可有几分把握?”青宗凝神正色的看着苌楚。
“只是猜想,今日来就是求证的。”苌楚也是难得的面色凝重。
说话间,两人随着门房来到了小侯爷的房门前。
“有劳世子特意前来探病,好意我已心领。二位还是早些回去吧。”小侯爷的声音从门扉后传来。
“小侯爷,我是叶苌楚,吏部尚书的侄女,今日特意为小侯爷备了一份薄礼,还请过目。”
见小侯爷没有回答,门房便捧着盒子进去了。
“原是叶姑娘,那就劳请等待片刻,待我整理整理仪容。”小侯爷看过礼物后爽快地答应了会面。
“青宗,今日怕是凶险万分。你我二人势单力薄,若是情形不对,你就快些离开。”苌楚手心冒汗。
“不见得。”青宗难以察觉的将自己身上的肌肉绷紧,进入战时状态。
在门房的示意下,两人正准备踏入房间,却听小侯爷清润的嗓音说道:
“可否叶姑娘只身前来,为在下留几分薄面。”
青宗正想拒绝,却被苌楚拦住了。
“让我去吧。”
看着苌楚坚定的眼神,青宗说不出拒绝的话。两人无言对视片刻,苌楚踏了进去,门扉吱呀一声,在她的身后合上。她四处环顾打量小侯爷的房间,和外面一样,原来的流金溢彩早已不复存在,只剩下一个灰暗的壳子,盛装着阴腐潮湿的霉味。
“我还真是粗心,竟然没发现我与叶姑娘已经相识这么久了。”小侯爷身着便装,从屏风后踱步走出。小侯爷先前就已经是羸弱,如今病了,越发的形容枯槁。
“我今日前来,有许多话想问问小侯爷。”苌楚说道。
“叶姑娘想要的答案,早就在心里了,不是吗?”小侯爷端起桌上的茶杯,浅浅啜饮一口,
“这苏记的桂花糕味道还是没变,和小时候吃的一个样。”
苌楚不知小侯爷是何意,却见他突然讲手伸向了自己。在自己反应过来之前,自己已经扣住了对方的手臂,宽大的袖袍随着小侯爷抬手的动作滑了下去,露出单薄的小臂。苌楚的手直接接触到了小侯爷的皮肤,手心能感受到明显的凹凸不平。
就先青宗曾经说过的那样,有大大小小的伤痕交错,有已经愈合隆起的陈年旧痕,也有血痂还没掉的新伤。像是烫手一般,苌楚赶紧放开了。
小侯爷只是笑笑,掸了掸苌楚的肩膀。
“寒舍家徒四壁,这蛛网落在了姑娘肩上。”
苌楚定了定心神,却想不到自己该问眼前的人什么问题。最后只得道:
“小侯爷身上的伤,可有上药?”
小侯爷突然大笑了起来,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关心这些,哈哈。”
“我初次见小侯爷,便觉小侯爷天人之姿,不似这人间凡俗的红尘客。能为了两邦交好屈尊降贵,温和待人,还长给郊外佃户送些冬衣冬粮。我究竟做错了何事,害得这样的小侯爷三番两次对我痛下杀手?”苌楚尽力克制着自己颤抖的声音。
“我初见叶姑娘,是在柳园的水台上,那日阳光不错,你一副看着珍宝的眼神靠在台边,少女怀春,甚是美好。”小侯爷边说边站起来踱步,来到了苌楚送的伴手礼前,
“那日,我本来是赴约去见燕兄的,可他见我一副女子打扮却大惊失色,当我是在无聊的恶作剧。明明是他差人将那盒漂亮的胭脂送给我的。”
小侯爷的手轻轻划过那些包装锦盒,细长白皙的手指停留在了苌楚选的那对红玛瑙耳坠上。
“那一刻我害怕极了,所以我逃开了,我想着赶快去没人的地方躲起来,却偏偏看到了你。看着你望向燕兄的眼神,那么美好,而我却那么丑恶。”
“在你眼中的并不是我,而只是你自己的倒影罢了。”苌楚深吸了一口气。
听到了预料之外的答案,小侯爷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思索苌楚的话:
“也许吧。”
他伸手拿起那对红玛瑙耳坠,仔细端详,对着镜子在自己的耳边不停比划,爱不释手的样子。
“后来,我听燕兄说,他有心仪的女子了。所以我去了万花苑,想去看看,这全天下最幸福美满的女子会是什么样子。”
“你认错了人。”苌楚说。
“我真的只是去看看,可偏偏又是你出现在了我面前,还拿着我送给燕兄的手帕。”说着,小侯爷打开了一个抽屉,取出了那张手帕。上面的污渍已经被清理干净,用来包着一块什么东西。
“若不是那只聪明可爱的小猫引来了人,我怕是都没机会再和叶姑娘这般交谈。”
“虽然你带着帏帽,也作女子打扮,可我恍惚想起你摔倒在地时帏帽的一角漏出了你的下半张脸。我虽觉得奇怪,却一直找不出这奇怪之处在哪里,直到我看到了这对红玛瑙耳坠。”苌楚说道。
“叶姑娘真会选礼物,这对耳坠,甚得我心。”小侯爷一边说着,一边将耳坠锋利的钩子用力穿过耳垂。两边都穿过后,他照了照镜子,转向苌楚问道:
“怎么样,好看吗?”他轻轻晃了晃脑袋,感受耳坠来回晃荡。
原本没有耳洞的耳垂,滴下了细细的小血珠。
“好看,很适合你。”苌楚发自真心的说道。
小侯爷那么天真又轻松的笑了。
苌楚的心却越来越沉重。
“若是你能早些来就好了。”小侯爷露出倍感落寞的神情。
“在这一切发生之前。不,在我进书院之前。”
“之前那些失踪的女子,和你可有关系?”苌楚问道。
“不能说没有吧。大家总是比我还胆小,一吓就没影了。”小侯爷拿起那块被手帕包好的东西掂了掂,放在了苌楚的面前。
“若有机会,你替我把这两样东西交给我母亲。”
“小侯爷还是自己将这东西交给侯爷夫人吧。”苌楚觉得有些不对劲。
“因为你来找我了,所以我变懒了。”苌楚觉得眼前的人在耍小孩子脾气。
“这只发簪,我也很喜欢。”小侯爷说着,在一旁的小匣子里摸出了一只带着流苏的蝶型步摇。
“你知道为什么吗?”小侯爷垂下了双臂,问道。
他回答了自己,
“因为这么多发簪,只有这一支割开皮肉的时候,是最痛的。”
话音未落,他手持步摇向苌楚冲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