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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质明 ...

  •   街外很热闹,府邸一如既往的寂静。

      没人在乎,纷纷只道是寻常。

      殊不知,表面宁静的郡守府,早已是一片狼藉。

      *

      一番曲折之后,苡鸢终于在林立中的黛墙瓦房里找到了赵云乾。

      是在一座书屋。

      刚一推门,墨香味扑鼻。

      满屋的瓷青纸撒了一地,杂乱无章的角落散发出阴湿的腐臭味,纱幔好像很久未曾有下人打扫过了,她抬头,芙蓉面与残纱撞了一怀。

      她果断地别过脸清了清嗓子,皱眉间,忽然模糊的视线就变得明朗起来了。

      她缓缓地抬起了头,眉眼锋利。

      要寻的那人就坐在墨画前,一袭不整的白衣,发丝凌乱,满脸憔悴。

      他瘫在椅上,仿若一张水浸过后的白纸,四肢望着无力又软,眼神不明地看向某处地方,瞳里毫无光亮。

      眼前烟尘飞舞,在光透之下,如同白日里的流萤在空中舞动,绕在她的长睫间,流转于她的墨瞳中,于是她看不清赵云乾的动作。

      挥了挥袖拍散飞尘,她向前迈了一步。

      突然,“你就在这杀了我吧。”
      是赵云乾的声音。

      虚弱无力,嘶哑低沉,宛若将死之人。

      她感到意外,分明……它是死了的。

      影妖虽不是见光便死,但其内力会随着强光的照射而被削弱,无法使出招式,白日里它们如行尸走肉,夜里便是正常人的模样,能说话,也能步伐稳健地行走。

      那赵云乾现在呢?
      是人还是妖?

      它没有动作,还是那样瘫着,在她愈行愈近的脚步声中眨了眨眼。

      “杀了我吧……我动不了了。”
      它说着,有气无力的。

      可直到苡鸢站到了它眼前,它也还是无动于衷。

      就好像一张人皮,没了魂魄,平日里它是穿了线被牵着走的,而如今,操控人已经不在了。

      “你动不了了?”她音色清冷。

      它笑了笑,嘴角在皱起的衰容中扬起了一个不大明显的弧度,“你们不是早看出了我的身份吗?到现在还要继续演……就不怕夜晚又来,我的内力大增吗?”
      “届时,整座建安城都将被锢在我的手掌之中,休想逃出……”

      “嗯。”苡鸢应了。

      似是没料到这个答复,它皱了皱难看的眉毛,眼珠迟疑地转了一转。
      但无言。

      苡鸢也看着它,“你就是因为这个杀的赵云乾吗?你要的,是整座建安城?”

      衰老的面容很难分辨出它的喜怒,它此时只是一张白纸,似笑也非笑,呆着一双眼望向门外洒落在地上稀碎的阳曦,沉默不语。

      她又轻声道:“应该不是吧?你好像,很想活着,远超出你的欲望与底线。”
      “那你为什么又会求着我,杀了你?”

      它突然笑了笑:“求?我不会求人。我只会求生,就算没了尊严,我也会求生。但我动不了了……要生要死,不都是你们这些凡人说了算吗?”

      “那赵云乾呢?他当时的死是谁说了算的?”
      她同样是皮笑肉不笑地问它,语气中带着几分认真和肃严。

      它机械地歪头:“赵云乾?你向我问他?”

      苡鸢颔首。

      “胆小如鼠之辈,不知变通,为着所谓的大义和朝廷连命都不要,不顾全城百姓安危!你向我问他?简直让人发笑。”

      “胆小如鼠却又视生命如鸿毛?你跟了他这么多年,难道不觉得这二词矛盾吗?”

      它眼皮跳了跳,记忆错乱,忽然感觉此情此景是那般的熟悉。

      那日也是清晨,阳光灼热。

      锐利的兵器指着赵云乾,赵郡守,可他一步也没退后,来人胁迫他:“你若再不答应我们,那这满城的百姓……我可是动动手指的事噢……”

      他皱着眉推开那人的束缚,怒喝:“天子脚下,为非作歹!这是陛下的领土,你们胡来,那就是跟朝廷过不去!”

      那人撇了撇嘴:“宰相上位了,谁又还会在意这些?”
      “你要知道的……现在那病秧子皇帝时日不多了,膝下的皇子一个比一个废物,唯有那成英王才是宰相的顾虑……绑了他、杀了他,我们一切都好说。”

      绑谁?杀谁?

      那人抹着锃亮的刀刃,话刚落就将匕首架在了赵云乾的脖颈上。

      它在这时想起来了,他是谁。

      他是成英王府的世子,是当朝宰相想要登上皇位的一道阻碍。

      世人皆说,该称帝的是成英王。
      不料,竟是体弱多病的小皇子登上了皇位。

      因为有宰相在后,帮他撑腰。

      都说九子夺嫡,必定是伤亡无数的。

      皇帝的兄弟姐妹全部都死了,只余下成英王。

      明明他最为忌惮的就是成英王,他最害怕的是压过自己功为的名声威望是来自皇兄的,也畏惧自己的皇帝之位摇摇欲坠。

      可为何宰相要说,留着成英王去?

      或许众臣在那时就该想到了,宰相的眼里,同样装了皇位。
      而现在,是宰相收网的时候。

      赵云乾颤着自己早已弯曲的背脊,一脸的不可置信,他指着来势汹汹的宰相手下,顿时,泪流了两行:“你们……居然背叛朝廷……陛下,还一直被你们蒙在鼓里!我要回陵州!我要回陵州!”

      局面开始变得不可控制。

      举着刀枪的士兵怎么也想不到赵郡守会冲破他们的阻挡,欲跑上街,却叫那人生生地拽了回来。

      “你要跑回朝廷?”那人笑得好邪恶,坏坏的,“你不要这建安百姓了?”

      他说罢,打了个响指,身后的一群士兵就捧着十来个托盘上前。

      它定睛一看——险些没被吓晕。

      赵云乾也是在这时放弃了挣扎,一动也不动地跪倒在那人的跟前,衣襟任由他抓着,在一片死寂中骤然哭得大声又愤怒。

      它也感觉自己的身子湿润了。

      它想哭,却毫无反应。但赵云乾的眼泪打在它的黑影上,一滴滴的,就像是下了一场大雨。

      它听到赵云乾几近要断气的声音,感觉有一条丝线,在拉着它,扯着它无形的心脏,挤压着,榨取着,要把它给活活痛晕过去。
      “你……你……你们都不得好死!”
      “你看看你们都做了什么!他们都是无辜的……有什么,你们冲着我来!”
      “……下地狱……你们都得下地狱!”

      赵云乾的脑袋渐渐低了下来,眼泪却还是源源不断地涌出,他不敢看啊……他该怎么去面对他们啊……

      可他散落的头发就这样被那人揪起,强迫他与死去的亡魂对视。

      只一眼,又让他崩溃大哭,再难自理。

      它看着眼前排列整齐的一行人,各自举着一个托盘,鲜血不断从盘底渗出,一滴又一滴的人血落在了地上。

      它看到了罗列成一排的人.头。
      是管家、是书童,也是后厨劳作的阿娘,是打扫院落的李叔,也是丫鬟小梨……

      他们都死了。

      成了一具永远不会再睁眼的冰冷尸体。

      甚至还被斩了首,从此之后,整座府邸都不再会有他们的声音了。

      可怎么办……它也会变成那样吗?
      死得那般,果断又彻底。

      赵云乾的心如跌落了万丈深渊的铁石,大起大落。
      泪流干,他质问:“你们仅是因为我不答应你们在城中刺杀世子一事,故而伤害了这么多的无辜吗?”

      那人皱眉:“什么?什么叫这么多?你管这叫多吗?”

      赵云乾大吼:“你们视人命如草芥!不顾他们意愿!自然不知什么叫多少!你们统统都会下地狱的!”

      他耸肩撇嘴:“我不在意。但……我绑了更多的人……你真的不要去看看吗?只要每过一炷香,你若还是未曾改变主意,我便杀一个人……直到你答应为止。”

      它被踩在脚下,度日如年。

      它听着耳畔传来愈来愈凄的尖叫声,感到发抖和害怕,可赵云乾还是无动于衷。

      他为了一个朝廷,一个名声,竟做到如此地步……

      不知已经燃了多少炷香,夜间飞鸽忽然传来书信,打开之人正是那群士兵的为首。
      “明日午时,大翎世子将至。”

      他笑着揉碎了那张纸,忽然笑得狡诈起来:“其实……杀掉一个郡守,应该也不会闹得很大吧?”

      它便在这时觉醒。
      在这一刻,它是影妖,也是赵云乾。

      它想活着。
      ——
      “矛盾?我并不觉得。你就在这杀了我吧。我已经没有胜算了,总不至于,连死了都这么难看……至少,我还得照顾着赵云乾的脸面才是。”它说。

      苡鸢蹙了一蹙眉:“你好奇怪。

      它笑了一声,不大当回事。

      苡鸢便接着上句话,继续道:“你跟着赵云乾这么多年,在杀他的那一刻不带犹豫,现如今,竟说要在死前让他走得不要太难看。”
      “我也不是来说服你改邪归正,放下怨念的。我现在不杀你,无非就一个目的。你能正视自己吗?心底的那股欲望与邪念,和无辜之人被你设下的圈套成了影妖,是你把城中人的亡魂唤醒——你以为这样是在延续他们的生命?可笑。”

      它咬牙切齿:“怎么不是!这怎么就不是在让他们继续活着了?”

      它还是沉醉于梦中。

      苡鸢稍昂起下巴,眼神冷漠疏离地看着它:“可那不过是他们的影子。”

      “你活下来了,那就代表赵云乾活下来了吗?他说要效忠朝廷,永不叛变,那你呢?”

      提到他,它这才有了力气继续争辩着,气鼓鼓的如一张被吹干膨胀却又皱巴巴的白纸。

      “影子和人,是不一样的。”

      “一样一样!你有什么资格说不一样!我们都长得同样,经历过的事情也一样!怎么就不一样了?你这个凡人,信口雌黄!我只需动动手指,你就会没命了。你也是人,你也有影子!你不害怕我施了什么法术让它取代你吗!”

      她淡淡一笑,眼眸成了一条缝:“不怕。”

      在它迟疑又不安的目光注视下,苡鸢淡定地握紧了凭空出现的霓月鞭,随后甩出去,她蹬了一脚身旁的木纹花瓷,瓶身还是纹丝不动的,她却早已退到了门前。
      鞭子被延长了,牢牢地攀附在它的身上,缠绕成一圈又一圈。

      它的脸在此时,爬布了恐惧。

      苡鸢将霓月鞭拽得更紧了些,抬手一举,它整具身子就被拉了起来,飞升在空中。
      挣扎也来不及有,苡鸢将鞭子向后一扯,它的脸就在意料之中的现在自己眼前。

      它抖着牙哆嗦,皱着眉眼。

      可苡鸢吐出的温气却如山谷幽兰,在它眼前轻声问:“对了,我好像不知道你的名字。”

      “你也叫赵云乾吗?”

      音落,它还想着回答,就被苡鸢重重地摔到了地上,鞭子松绑,又乖乖地回到了苡鸢的掌中。

      它吐了口黑血,两臂颤颤巍巍地从地面撑起,只一下,又整具身子趴了下去。
      它本就虚弱,经此一弄,更是痛得完全无法依靠自己的力气爬起来。

      “你究竟……是何人……霜羽巅竟还有你这般厉害的道……道士……咳咳咳!”说完,又兀自地吐了一大口血。

      苡鸢环着腰摇摇头,“你才不是真的想活着。你想的永远是取代。可你无论再怎么取代,都还是赵云乾,是你最讨厌的那个赵云乾。”

      “你胡说!”

      “如果你想活着,你应该用你的法力去杀掉那个威胁赵云乾的坏人,而不是想着怎么取代赵云乾。他确实是在这件事上做错了。他是顽固不改,你是自私难防。”

      它不断地摇着头,“不是的,不是这样的……你说的不对,你说的不对!”

      “还有,假如你真的还顾及着这么多年来你与赵云乾的感情,那你就更不应该想着去怎么杀死大翎世子了。”她指了指方才它才坐过的木椅,目光绕到椅子身后的那副山水画,“你好像把关于赵云乾的东西都扔了,独它。”

      “我不知道你留着它的原因是什么。但你知道吗?这幅字画,是成英王提笔画下的,而大翎世子,即你要针对的那位目标,是成英王的独子。”

      她抬起了手臂,霓月鞭缠在指间,“你,罪该万死。”

  • 作者有话要说:  饱饱们!我来啦!抱歉抱歉抱歉,我太久没更,抱歉抱歉!能原谅我吗?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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